马浩:“……”
“马浩?”江叙也认出来了,“你来干什么?”
冷不丁被沈方煜架起来,他这会儿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真情实感地后悔起昨天的所作所为来。
他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一双眼睛泛着红,像是还有几分委屈,他搓了搓脸,拽着衣角,跟说句话能要他命似的艰难道:“江医生,我为先前那事儿跟您道个歉。”
他说完就低下头直直地盯着脚尖,不吭声了。不久前在妻子面前许下的豪言壮语这会儿也全咽回了肚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脸都是窘迫。
“地上有金子?”沈方煜冷嘲热讽地奚落了马浩一句,走到江叙身前,伸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饭盒,对江叙道:“你最近怎么总喝汤?”
江叙拍开他的手,没等他一句“要你管”说出口,沈方煜率先道:“我来检查了,早饭照片呢?”
“没拍。”
“我不信,”沈方煜大喇喇地摊开手,“手机给我。”
江叙横了他一眼。
“不给就是拍了。”
江叙沉默了片刻,把手机递给他,沈方煜拿过去点开相册看了看,一边翻一边笑道:“要拿到江医生的手机居然这么容易,你也不怕隐私泄露。”
江叙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沈方煜一眼,“别人拿我手机我又不会给。”
沈方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特殊。”
江叙懒得理他,沈方煜把手机还回去。
“真没拍?”
相册里并没有早餐的照片。
“也行,”他说:“那我明天亲眼盯着你吃。”
要表达他对江叙的毫无杂念,就从天天监督江叙吃早饭开始。
江叙无语道:“你这么喜欢监督别人你干脆辞职去看守所吧。”
“那也得等你先把胃养好,”沈方煜拎起他喝了一半的汤,“都凉了,我给你拿去休息室热一热,你一会儿过去吃吧。”
“等等——”
沈方煜看了一眼出声的马浩,“哦,你还在这儿啊。”
“我……”
这已经是马浩第三回 来江叙办公室了,之前每次过来江叙都不在,不是说在手术室就是说去开会了,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马浩生怕江叙又一走就消失不见,舌头也利落了,也顾不得面子和尴尬了,忙抢白道:
“我来是想请江医生给我老婆做手术。江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婆,那个邵医生,她是个女医生,他们都说男医生动手术比女医生强,我之前没想到您那么厉害,您行行好,给我老婆做手术吧,我就这么一个老婆,我是真不放心让邵医生给她动手术啊!”
他之前听蔡大姐排除了于桑,就以为邵乐是要给阮秀芳做手术的医生。
这段话里误解太多,江叙正要出口解释,沈方煜先开口了,“一边要跟江叙动手,一边又要他给你动手术,你还真是有意思。”
他撂下汤,言语里带上了几分火气。
“给你老婆看诊检查的不能是男医生,做高难度手术的又不能是女医生,职场性别歧视那一套说辞可真是让你给玩儿明白了。”
他说得不留情面,刻薄里带着几分嘲讽,说完马浩的脸登时就红了,结结巴巴半晌,才道:“之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应该……”
马浩被保安制住之后,他为什么医闹的原因就在妇产科传了个遍,沈方煜也知道马浩之所以发疯是因为他觉得江叙是个男医生,不该看妇科,觉得他对自家老婆心怀不轨。
这样的歧视在妇产科屡见不鲜,在他和江叙实习的时候更是受了很多白眼,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理解患者有自己的考虑,但是马浩只是患者家属,在患者都认可的情况下闹事,还闹得那么过分,实在是让他看不过去,忍不住就奚落了几句。
说完他才发现,江叙扯了扯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沈方煜的神色微妙地动了动。
“你放心,只要你们配合治疗,你妻子的手术一定是我来主刀,你不放心,可以去找崔主任确认。”
江叙对马浩说:“另外,阮女士的肿瘤分期情况比较理想,我晚点会去病房跟你们讨论一下手术术式,尽可能早点安排。”
他脸上不像邵乐对阮秀芳那样,带着同情和不知如何安慰的神色,江叙的口吻很平静,可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却莫名让马浩心里有了点儿底气,就像是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堪堪碰着了一点儿地。
沈方煜不知道阮秀芳的病情,听到“肿瘤分期”四个字,沈方煜看了江叙一眼,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江叙为什么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马浩的妻子确诊了宫颈癌,他看起来是真情实意地受了打击,办公室的白色灯光打在他头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头发都像是比昨天多了不少。
江叙从他的头顶收回目光,“没什么事就回病房陪你爱人吧,她现在需要你。”
虽然沈方煜那几句话说得江叙挺痛快,但也没必要再火上浇油了。
“那,医生……”马浩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婆还能活多久啊?”
“预后好不复发的话,和正常人没有区别的。”江叙评价道:“小手术。”
宫颈癌早期或许对病人而言听起来吓人,可济华每天收诊无数病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疑难杂症,相比之下,阮秀芳的情况确实只能称得上是“小手术”。
“真的吗?”马浩将信将疑地望向江叙,虽然听了蔡大姐的乐观发言,可他还是心里打鼓,毕竟有蔡大姐这样看起来生龙活虎的癌症患者,可也有无数人说癌症是治不好的。
“我听说……癌症不是绝症吗?我们楼上那个姑姑就是癌症走的,查出来没到三个月就走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害怕把自己的老婆的命也给说没了似的。
“预后和分期分型有关,你妻子检查得及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受到各种电视剧的渲染和影响,很多人都会把癌症和绝症画上等号,在生活中更是谈癌色变,然而事实上,并非所有的癌症都不能治疗,查出来的越早,救治的希望就越大,五年生存率也会更高。
虽然也有运气的成分在,但多数情况下,像阮秀芳这样的早期病例预后都不错。
“那你……不会记我的仇吧。”马浩问:“你会好好给我老婆做手术的吧。”
江叙:“……”
“行了,”沈方煜说:“你要是不想让他记你的仇就少跟他面前晃悠,江医生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儿掰扯。”
说着他直接连劝带撵地把马浩送出了办公室,结果门刚一关上,马浩又推开门,正正经经地对着江叙鞠了一躬,神色郑重道:“江医生,我老婆就交给你了。”
听说他今天在检查室大哭了一场在他老婆面前忏悔,吵得其他患者疯狂投诉,江叙扫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又把目光收回到已经凉透的汤上。
迟来的深情总是让人觉得遗憾,所幸阮秀芳还有余生能等他弥补。
“你这人啊……看着冷冰冰的不好打交道,”沈方煜绕到他身边,“没想到还挺心软。”
江叙没说话。
“不过心软也得交罚款。”沈方煜把一张黄色的A4纸拍在江叙面前。
江叙看了看那张A4纸,脸上闪过一团黑线。
“刚从行政处过来,小郭姐让我给江医生捎张罚单,顺便盛情邀请你去看看布告栏。”
A医大附属济华医院妇产科的公告栏上,极其同步地贴着两张告示书,江叙和沈方煜一左一右,端详着布告栏上一左一右的自己。
左边那张是通报批评江叙殴打医闹人员,右边那张是表扬沈方煜临危不乱以合理合法的手段制止医闹。
沈方煜弹着布告栏上的白纸,念着最后一段话,“以暴制暴不可取,请各位同事,尤其是江叙同志,以沈方煜同志为榜样,积极主动地向沈方煜同志学习,如何正确地应对医闹纠纷。”
江叙白了他一眼,直接把那张纸撕下来,露出被挡在下面的罚款单,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内容:“沈方煜同志以暴力破坏公共财物,罚款两百元。”
沈方煜闻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同款格式的罚单,拿胶水贴在布告栏的另一边,唱对台戏似的开口:“江叙同志以暴力伤害医闹人员,罚款两百元。”
两个暴力狂对视了一眼。
“沈方煜。”
“嗯?”
“你那张不是我贴的。”
“我知道啊,”沈方煜说:“小郭姐这不是没空嘛,我刚好顺路,带过来帮她一起贴上,你看你不帮我贴,我还帮你贴,我是不是很贴心。”
“……”贴不贴心不知道,江叙只想拿胶水贴住沈方煜的嘴。
布告栏上相得益彰的两张罚单,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般配,沈方煜抱着肘,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贴纸作品和江叙的表情,然后收起胶水,又摸出一张罚单,在江叙面前晃了晃。
行政处的罚单一般都是两张,一张给被罚款人,一张贴布告栏。
这会儿一张罚单在江叙手里,一张贴在了墙上,江叙面色铁青地开口:“你怎么还有一张?”
“我请小郭姐多印了一张,”沈方煜对江叙眨了眨左眼,“说要留作纪念。”
“给我。”江叙向他伸手。
沈方煜当着他的面把手里那张罚单折得整整齐齐,塞进了上衣口袋里,“就不给你,气死你。”
江叙:“……”
男人是不是至死是少年江叙不知道,但他觉得沈方煜这已经不是中二少年的程度了,起码是也是个幼儿园肄业。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对沈方煜道:“要不你还是去热汤吧。”
第30章
江叙去病房的时候,马浩正在给阮秀芳剥橙子,见他来了,忙放下水果,拿卫生纸擦了擦手。
“江医生。”他从床边的小椅子上坐起来,目光有些闪烁地看着江叙。
阮秀芳的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她原本是躺在床上,这会儿也坐起来,尊敬道:“江医生。”
江叙点了点头,没做停留,“先把橙子吃了,等下来找我商量一下手术方案。”
马浩、阮秀芳夫妇显然没有吃橙子的心思,江叙刚去叫了邵乐并一个新来的轮转研究生,就看见两人站在他的门口。
江叙手里拿着文件夹,向两人挥了挥,带着邵乐和研究生进了会议室。
“坐吧。”他对两人说完,翻开文件夹,对邵乐身边的研究生道:“小王,你简述一下病情。”
小王显然是做过准备的,虽然说话的时候有些紧张,言语一直在磕绊,但总体该说的点都说出来了。
江叙“嗯”了一声,小王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夹在文件夹里的检查单和病例报告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放在阮秀芳面前,眼见着马浩在努力往这边探头,他又把几页纸微微往那边推了推,让他看的更清楚。
他一边放一边跟两人大概讲解着情况,阮秀芳和马浩这会儿都从天降噩耗的情绪里缓和过来了,听得十分认真,加上江叙替换掉了一些不好理解的术语,阮秀芳倒是听明白了。
“医生,我真的还能活很久?”她听了蔡大姐的宽慰,又听马浩说过一次,可涉及到生死,她眼下望着一身白大褂的江叙,还是忍不住反复确认道。
“医学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江叙说:“但就统计学数据来说,早期宫颈癌的预后都不会太差。”
基本情况介绍完,他切入了正题,“今天我找你们主要是聊一下手术术式的选择。”
阮秀芳的情况可以选择两种术式,宫颈锥切术或者子宫全切术,顾名思义,前者仅切除宫颈,后者是将完整的子宫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