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得很平静,众人听得很惶恐。
众所周知,许先生有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要么说坏消息,要么就是以为是好消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迅速变坏。
譬如上一回他说完了“魔界不足为虑”,立刻迎来魔族入侵,这一次又说“深渊是心头大患”,大家都很惶惶。
许先生拿出舆图,上面没有深渊,因为被刻意隐藏了。
他指出了深渊的位置。
与魔界不同,深渊真实存在于陆地上。具体在东洲以南、与夷洲相接的地方。那里本该动物繁多,草木丰茂,可深渊周遭十余里空无一物,连蚊蚁都没有,空荡寂寥。深渊是一道狭长的地缝,宽不足三丈,不知道有多深。因为只要跳进去,无论是什么样的境界,都会灵力全无,只能吊着绳子慢慢往下探索,而越往下越狭窄。一旦超过千米,就必然会绳断身殒。
有人问:“为什么?是绳子不够结实吗?”
许先生道:“不是,是被吃掉了。深渊的崖壁上,爬满了饿鬼。”
所谓饿鬼,既不是人,也不是兽,它们不是世上的任何一种东西,倒是与陵洲传闻中的饿鬼相似,所以才这样称呼它们。饿鬼浑身漆黑,似乎是被灼烧至此,长身细颈,尖牙利齿,毫无理智,只会吞食血肉。
而饿鬼不惧水火,凡间的武器根本无法戳破它们的皮肤。即使是修士,元婴以下的修为,也很难对它们造成伤害。
这些饿鬼寻常只是待在深渊里,却时不时爬出来,为祸人间。遇大灾,有瘟疫或是战争,甚至是平静的盛世,它们也会不知缘由地离开深渊,吞食人类。经过之处如蝗虫过境,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许先生道:“但凡深渊异动,各门各派,都要遣人前往镇压。死在饿鬼嘴里的修士,是死在魔族手下的十倍有余。”
有人提出:“那是凡间的事,为什么修真界要去镇压?”
许先生站起身,平静道:“你我都是修士,从凡人中走出来,踏上修仙这条路,修的是仙,磨砺的却是道心,时至如今也未成仙,同活在一片苍穹之下,我们只是多了些异能的人。”
并不高人一等。
但这句话许先生没说,只是咳嗽了几声,坐了回去。
到了下课的时候,陈意白很是焦虑,生怕深渊里的饿鬼也和魔族一样,突然就从某个山峰里蹦了出来。
上一回,魔族虽然拖下去了几座山,但并未伤人,究其原因,目标是只有一个盛流玉,杀人太多,只会让修真界与魔界更加对立,到时候若是真杀入魔界,反倒不好办了。
而饿鬼则不同,见人就吃,管你是不是修士,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就行了。
以谢长明从前的认知,饿鬼确实只会从深渊里爬出来,陈意白实属多虑。
下了课,谢长明去灵植园摘了果子,往疏风院送。
盛流玉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等着被投喂,吃到了果子,也不放谢长明离开,而是问:“今天上了什么课?”
像是无话找话的闲聊,若是从前,盛流玉肯定不会问。
谢长明道:“许先生的课。”
盛流玉有点高兴,大概是因为又逃过了一节许先生的课。
谢长明忽然想起一件事。
近些日子,许先生又布置了许多地形图,盛流玉并没有去上课,他总不可能硬是把没来之人的作业交上去,想必盛流玉是一分都没有的。
而上一次,他也没和许先生说通,不把这些算作成绩。
也就是说,到了年末,盛流玉到底能不能通过这一门还是个未解之谜。
作者有话要说:
豌豆公主·鸟:懂了,他穷,没钱养富鸟,要我包养=w=
第032章 拔毛
这确实是一桩要紧事。
但许先生这个大病秧子远比盛流玉那小病秧子折腾人,总是强人所难,思索一番后,谢长明决定将这件事放一放,等到下一次上他的课再说,先解决别的功课。
这样,又有新的问题。
麓林书院的必修课程不多,很多都是自己选择。而谢长明与盛流玉选的课重合很少,即使有心学习,也没有课本。
上课用的书,有些是从藏书阁里拓的,还算好解决,另一些是上课的先生根据一直以来的笔记编纂而成,更有一些连课本都没有,全靠学生上课听讲,自己记下重点。学生对这一类课程深恶痛绝,其中许先生的课便是个中典范。
经过一番探查后,谢长明发现,将丛元与陈意白的课摆在一起,就能凑出盛流玉完整的课程表。
丛元的课本自不必说,谢长明去借,他双手奉上,不敢多言。
陈意白则不同,话很多,好奇心重,不给出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怕是很难糊弄。
谢长明只说是不想虚度光阴,要多学些东西。
陈意白很以为是,于是两人一同抱着书,在石亭里温习功课。
盛流玉回了疏风院后,谢长明便寻了个借口,说是那鸟养好了伤,飞走了,可以重启阵法了。
中途阮流霞找过谢长明,说是可以给那只鸟买上好的银丝炭,配最精致的炉子,保证可以将屋子烘热,不会冷到它。
谢长明以那鸟太娇气,闻不得炭火味拒绝了。
阮流霞恨得牙痒痒,叱道:“这世上竟有这么娇气的鸟?往日里我师父说过,长明鸟居住的小重山四季如春,温度适宜,它们受不得冷,也点不得炭火,嫌有烟呛鼻子。有一次长明鸟要来玄冰门,门内的大阵都停了七日。难不成你捡的那只鸟和长明鸟一样娇贵?我不信。”
谢长明没有说,屋子里待着的的确是长明鸟。
又仔细想了想,那小长明鸟确实受了很大委屈,住在这里时床太硬,被子粗糙,炭火点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呛着鼻子。
可能是为了泄愤,恢复阵法后,外面大雪纷飞,更比往日冷上几分。
陈意白说要磨砺心志,坚持在冰雪中读书。
谢长明借他的书,又不冷,随他去了。
许多课还没有重开,每日都有很多空闲的时间。
谢长明将书本和笔记通读一遍,又问了陈意白授课先生上课时有哪些癖好,出身何处,继而安静地写补习材料。
由于字写得多且急,手腕处的珠串就显得有些碍事,谢长明摘下不动木,放在石桌上。
陈意白抬眼看到了,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谢长明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经将不动木拿了起来。
不动木上刻着繁复晦涩的咒术,陈意白看不懂,又问:“上面刻的是什么?”
谢长明道:“清心咒,静心用的。”
陈意白很疑惑,终于发现不对:“怎么这么重?我都有些拿不起来。”
修道之人平常有灵力护体,即使举着重物,也与普通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而不动木能抑制灵力,加之本身就沉,掂量起来就会觉得很不同。
谢长明糊弄他:“这是重木制的,静下心来,就能体会到事物本身的重量了。”
陈意白嘀咕了几句:“是吗?”
谢长明道:“正是如此。不能静心,怎么读得下去书。”
又不动声色地将不动木拿了回来。
这样学了几日,他们每日温习功课,阮流霞每日出门练功,到了黄昏回来,看到谢长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一声。
自头一天被谢长明劝了说要静心,陈意白努力沉淀了几日,看书时并不东张西望说话,可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得罪她了?以往也不是这样。”
这件事解释起来毕竟很复杂,谢长明佯装不知:“没有。我和她不来往。”
陈意白:“那就奇怪了。”
谢长明只好转移话题:“她这几日为何这样勤奋练功?”
阮流霞的声音骤然响起:“自然是为了折枝会!”
两人在背后说人闲话被抓,倒是都很坦然。
谢长明坦然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折枝会是什么?”
陈意白很上道地接上:“谢兄,你竟不知道折枝会!我同你详细地讲一讲!”
折枝会是麓林书院在每年中秋前半月举办的比武大会,每人皆可报名。以入学年数为界,刚入门至两年的学生参加春时令,两年至五年为夏时令,五年往上便是秋时令,各决出一个第一来。到了中秋那日,正好选出魁首,折下花间园里那棵千年桂树最高的几枝花相赠。
举办折枝会的本意是以武会友,让书院上下共度佳节,讲究的是点到即止,即使赢了,彩头也只有桂枝。可一旦有了输赢胜负,相争起来就要复杂得多。譬如带班先生之间的争斗,魁首是剑修,还是刀修,或是什么偏门武器,都值得探讨一番。
先生之间的明争暗斗暂且不说,去年三个时令的魁首都是剑修,直接导致今年练剑的学生大增。听闻今年剑修组成的天谷盟已定下悬赏,若是哪个剑修能再夺桂枝,自有厚礼相赠。
一提到这个,陈意白很是歆羨:“我听一位师兄说,即使是拿了春时令的魁首,也有三瓶造化丹,一把大渊先生锻造的好剑,灵石更是数不胜数。若是散修,还可直接拜入高门。”
这样多的好处,陈意白也只是想想,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大够。不说旁人,单是同一个院子里的谢长明和阮流霞就不可能打得过。
他又道:“刀修那边的口风紧,还没听说悬赏是什么,总之不会少,谢兄刀法出众,到时候不去一争高下吗?”
谢长明头也没抬:“不去。”
阮流霞又是一声冷哼:“不去就罢了。那春时令的魁首必然是我。”
说完,施施然离开了。
陈意白知道谢长明决定的事不会再改,也没有多劝。
就这样读了几日书,整理出了几门补习资料后,谢长明与盛流玉约定时间补习功课。
地点没有定在疏风院或是朗月院,朗月院人太多,陈意白又咋咋呼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忽然推门。至于疏风院,盛流玉不想在那儿,最后定在白岳峰的一间竹舍,竹舍要提前预定,一天一枚灵石,盛流玉坚持要由他来付。
谢长明陷入深思。
可能,大概,应该是由于那天的一个错误的例子,让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鸟幼崽也知道凡事是要付灵石的。
也不知是好是坏。
到了那日,谢长明去了白岳峰的竹舍前,没有人。
四周树叶婆娑,风声簌簌。
谢长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发现树上有个人。
不,是一只鸟。
盛流玉穿了一身翠色衣衫,坐在槐树枝上,枝叶遮住了大半张脸,能隐约看到侧脸的轮廓和尖尖的下巴。双臂化成了翅膀,并在身边,微微合拢,翎羽又重新丰满起来,有细小的绒毛随着微风晃动,像是与槐树融为一体。
与人类不同,他是很轻盈地落在枝头。
鸟本该栖在树上。
谢长明不由得想。
可是谢小七不太一样,比起树,它更喜欢待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那是它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