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也从窗户跳了下去,顺着痕迹找了过去。
小长明鸟才开始是被人抱着的,又被丢下来,最后在地上拖拽着挟持往某处。裙摆和长发在树干、落叶或是墙壁上留下了模糊的痕迹,后来是断裂的翎羽和一些细碎的绒毛。
那些印迹越来越淡,消失在了一条小巷的尽头。
那里是一片筒子楼,年代久远,有一种将要倾倒的破旧、拥挤和肮脏感。成千上万人居住在里面,他们在唯一一条不足三尺的小巷中来回穿行,下水道还在往上涌着脏水,无数不同的痕迹相互覆盖,将盛流玉留下的那一点痕迹掩盖殆尽。
谢长明站在那里,分辨了好一会儿,也没从中找到属于小长明鸟的那缕翠色的踪影。
这里是桐城最混乱的地方之一,想要在这里找到一只小鸟似乎是很难的事。
可对于谢长明而言似乎也不太难。
旁边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混混凑了过来,在这条破巷子里,谢长明的相貌穿着鹤立鸡群,如同黑夜中的明灯,一眼就能叫人发现不同。
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外来客,又多观察了一会儿,没有人再跟上来,自始至终只有谢长明一个人。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敲诈勒索的事,他们做得很熟练,更何况这是他们的地盘,连警察都不愿意进来沾一身烂泥。现在有人送上门,实在不可错过。
于是,三四个人走到谢长明身边,围住了他,嬉笑着道:“喂,四眼——”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肥羊偏过头看向了他。
肥羊并没有露出害怕或是胆怯的神色,他的神情淡淡,半垂着眼,似乎什么也不在意,只是问道:“你们今天一直在这儿?”
“干你——”
周围三四个人一下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谢长明问道:“嗯?”
没人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依旧愣着,谢长明扣动扳机,随即便是一声长长的哀嚎。
背后的那个人害怕了,想要偷偷摸摸地离开,谢长明头也没回,打中了他的小腿。
终于有人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是是是!先生,我们今天一直在这儿!”
谢长明也点了下头,他问:“那你们今天有没有见到有人带着一个穿橙色洋裙的人,一只翠绿色的大鸟,或者一只白色胖猫进去?”
谢长明没有给他们时间,在听到第一个“不”字的那一刻就扣动扳机,话音刚落,子弹已经穿过那人的手掌,沾着鲜红的血,落在了泥水中。
没有思考,只有回答。
右边的那个人怕得直发抖,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他们不能说出令眼前这个冷静着发疯的男人满意的答案,他们一定会全部死在这儿。
他拼命地回忆着,终于尖声道:“我看到了,是陈癞子,他好像抱着一个人回来了,身上盖了一件旧衣服,但是裙角是黄的!”
谢长明偏头看向说话的人,那人与他对视,看到的是深沉的,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瞳。
他打了个哆嗦,求饶似的道:“我知道,我知道陈癞子关人的地方!”
谢长明收起槍,槍口蹭到他干净雪白的袖口,留下一抹暗红的痕迹,他对那人道:“带路。”
在去往关人地点的路上,那人说了有关陈癞子的一切。陈癞子是这片一个帮派里的打手,专司拐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拐子。他平常主要是在火车站里作案,拐那些才来城里的小女孩,她们天真好骗,又没有亲人在身旁,丢了也得很久后才能被发现。年纪大的可以派到工厂里打工赚钱,年纪小的打断手脚去富人区乞讨,若是有长得漂亮的,则送到帮派里开的歌舞厅当妓女。
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到了他们手里,无论是生是死,都要被敲碎了骨头,榨干最后一丝油水,连尸体都不得安宁。
陈癞子大多时候是去火车站,有时候也去居民区筒子楼那些地方拐人。
人拐来了,先迷晕了,集中到这里的“人笼”中,一是掩人耳目,二是根据相貌年纪分出他们的去向。
“人笼”的地点极为隐蔽,需要经过八九个巷口,最后下到一个阴暗的地下室中。
那人说这里有很多人看守,主动要带谢长明去小门,结果进去就是两个护卫。
谢长明两槍打死了看门的两个护卫,没有消音器,直接用法术消的音,悄无声息地进去了。
阴冷的地下室里摆了无数个铁笼子,里面的人大多是昏迷的,浑身都是鞭打过的伤痕,偶尔有苏醒过来的,看起来也浑浑噩噩,见到杀人的场景也不过瑟缩一下,不敢言语。
谢长明能听到陈癞子那些人的动静,避开了他们。
在这里,他终于看到了属于小长明鸟的痕迹。
是才干的血迹。
谢长明怔了怔,弯腰触碰血迹,指尖微微颤抖,另一只手竟然也抖了一下。
练刀的人,必然要有一双很稳的手,无论何时,都不能松开自己的刀。
第一世时,谢长明被人追杀,身中六剑三刀,肩头插着一根利箭,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也能用刀砍下最后一个敌人的头颅。
而此时他差点没握住手中那把不算沉重的槍。
谢长明继续往里走,他推开门,看到桌上摆着一个笼子,笼子内铺了一块白色的麻布,里面有一只气息奄奄、美丽至极的鸟。
是他的鸟。
第086章 门缝
傍晚时分,伊老板刚为一家三口办好入住,转身吩咐完陈妈做饭,独自坐在柜台后面算账。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敲了一下桌案,低声问道:“你们这儿有个叫谢长明的住客吗?”
伊老板抬头看他,点了下头。
那人道:“我叫程先,找谢长明有事,他住哪间房?”
伊老板在外开店,见识过的人不少,眼光也准,一眼便看出来这人做的大约不是寻常的活计,不知和那位谢先生有什么牵扯。
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又是孤身前来,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寻仇的。
可能是真有什么事吧。
伊老板思忖片刻,回答道:“他们住203号房间。”
程先微微颔首,往楼梯走去。
伊老板在背后叫住他:“我也找谢太太有事,不如替您领路。”
在谢太太在这里住的几日中,伊老板推翻了见面时对谢先生所有的第一印象。什么古板、刻薄,谢先生一样没沾上,确实是这位谢太太太过身娇体弱,三天两头生病,连饭都要人喂。遮住容貌也是别无他法,长得太过漂亮,不宜让人瞧见。
程先停下脚步,没有拒绝。
楼梯里有些暗,开着的小窗透进些许光亮,但天还未完全黑尽,伊老板想省些电费,没开灯,只是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203的房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似乎没有人,伊老板心下好奇,正想推门进去,却被身后的程先拽住,还顺便吹灭了手中的灯。
伊老板一愣,也透过这条门缝看了进去。
屋内没有开灯,窗户是大开着的,还未沉寂的,最后一点夕阳的光映在站在窗前的谢长明身上,落下一片浓重的长影。
他身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没有被捆住手脚却不能动弹的人。
那人大约四十来岁,满脸胡茬,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短褂,衣领处绣了个“红”字,是市井上常见的红帮打手。
他一直在拼命挣扎着,仿佛在和虚空中不存在的绳索斗争。
而那位一贯很温和、很有礼貌,从不和任何人生气的谢先生面色平静,手中拿着槍,比在椅子上的人的额头处。
谢先生问:“你叫陈二,对吗?”
陈二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处发出呜呜声。
谢先生的槍口微微一转,移到陈二的左手处,扣动扳机,子弹穿透了他的手背,落在地面,和佛珠相撞,发出很清脆的一声。
看到这一幕后,程先一把捂住伊老板的嘴,没让她尖叫出声。
谢长明慢条斯理道:“忘了,你不能说话。”
他挥了一下手,陈二的嘴像是忽然被打开,他立马痛呼出声。
谢长明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带走我的鸟的?”
陈二满头冷汗,似乎不能思考,满嘴的“饶了我饶了我”。
谢长明没有丝毫的停顿,打穿了他的右手。
这次的血溅得有点远,落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一声猫叫不满地传来。
伊老板慢慢移动视线,才发现桌上铺了一层柔软的皮毛,谢太太养的那只很漂亮的猫站在上面,旁边还有一只翠色的长羽鸟,看不清形貌,只能看到长长的尾羽顺着桌案垂坠下来,灿灿若流金。
猫在旁边护着鸟,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护罩,没让一滴血溅到鸟的身上。
而往日除了和谢先生一起出门,谢太太几乎在屋内寸步不离,可现在屋内却没有谢太太的踪影。
谢长明没理会那声猫叫,只是对陈二道:“说话。”
陈二也是老江湖了,硬是咬着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本来是在后面的筒子楼外拐小孩子,一只漂亮的长毛猫突然跌了下来。品貌这样好的猫,也能卖上不少钱,他轻松地捉住这只胖猫,没料到后面跟着找来的猫主人。
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的人,不太可能会有太多权势,于是陈二索性拐走了这位穿着橘色洋裙的太太。
直到走出那条阴暗的小巷,陈二才看清手中抱着的人的样貌,竟然不是个女人,竟然这么漂亮。
漂亮到陈二说不出话,只剩飘飘然了。
若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女人自然比较值钱,因为力气不够,很容易被压迫和威胁。而若是这么漂亮的,则不分男女了,甚至由于漂亮的男人更加少见,价格更高。
陈二的话停在这里,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煞白。
谢长明扔了一粒药给他。
又偏过头,看向猫。
猫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喵了几声,它的面前凭空出现一段当时的影像。
门外的伊老板瞪大了眼,连程先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若说刚才只是不着边际的猜测,到了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确定,这一人一猫一鸟不是常人。
谢长明道:“为了追一只路过的蝴蝶?”
猫听了他的话,浑身的毛都吓得奓开了。
最终,谢长明什么都没再说,移开视线,重回陈二身上。
在方才拷问中的每一次停顿,谢长明都会给他补一槍,若不是有丹药撑着,陈二应该已经失血而死。
但此时他连昏迷都没有,意识清醒,可以回答一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