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位年轻的母亲竟然眼睛星亮,把手机从余乐的手掌下移开,退后了几步,垫着脚继续拍摄。
争吵的声音引起了其他用餐者的注意,房雨琪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一起过来的还有国家队员。
他三言两语解释了刚刚发生的情况,房雨琪气的脸上裹冰,何宇齐和孙毅满脸惊叹这“碰瓷2.0”的进阶版,张佳带着一群女队员坚定不移地站在余乐身后,试图与对方沟通。
就在这时,房雨琪拿出了手机,摇晃着让对方看见,同时用R语说了一句什么。
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房雨琪说:“我可以打电话联系律师,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于是刚刚还吵闹的年轻父亲,以及兴致勃勃拍视频的年轻母亲,脸色全部变了。
房雨琪继续摇手机:“我们会调取监控,如果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会给与你们足够的赔偿,但是请这位女士停止拍摄,他们的肖像权暂时属于我们公司。”
年轻的母亲手一颤,急急忙忙关闭摄像放下了手机。
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比“欧洲杯”的意外容易解决太多,到处都是摄像和人证,对方试图进行的羞辱根本无法成行。
但余乐就是吃了不会R国语了亏啊!
事实证明,学习一门外语有多么重要。
这次的闹剧最后不了了之,对方留下再也不会来这里的狠话,扬长而去。
余乐被一群人围着,同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最后是何宇齐说道:“以后小心点儿吧,这个国家对你很不友好。”
余乐抿着嘴角没说话,心里难得地生出了火气。
下午的训练,余乐不再悠闲享乐,明明第一天通常都是玩乐为主的适应,昨天又小病了一场,没等心里的“螺丝”松懈下来,又再度被拧紧。
他专注地感受不同雪带来的不同脚感,一遍遍地滑下去再上来,为了避免被打扰,视线也很少与其他人对上。
在雪上疾驰。
与风竞速。
在那失速的冲击下,余乐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被针对,被投诉?
是因为他好欺负吗?
当然不是!
因为他成绩不好,在那片赛场上,他就像不起眼的蚂蚁,谁都敢捏他一下。水木朝生用高傲理所当然地污蔑,哪怕意识到错误,也仅仅是一句“记不清”就打发了他们。哪怕到现在,一句道歉的言论都没有,所以水木朝生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的退缩仅仅是不想惹麻烦,但打心眼儿依旧将错误怪在他们的头上。
余乐愤怒。
但他的怒气静如水,波澜不惊的脸上,只有深处的暗流涌动。
这是一种内耗。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解决情绪的好办法,但无法否认,余乐的自我调整,让他更快地进入到训练状态,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明显大提升的能力,在那怒火的灼烧下,再度变得快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比赛前一天。
余乐这期间全神贯注在训练上,平日里除了训练场、住处和餐厅,再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即便赛场开放试滑,在那里余乐依旧受到R国民众冷眼,这都无法影响余乐。
在经历过那对年轻夫妇不可理喻的行为之后,余乐不认为自己还会对这类的事情表示任何惊讶。
他在这个国家确实不受欢迎,但那又怎么样?
再没有什么比利用孩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人作呕了。
同样的,水木朝生利用爱自己的粉丝,去控制形成这样的“负面氛围”,也同样低级。
第二天比赛,柴明将余乐单独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柴明说:“你最近情绪压的有点狠啊。”
余乐点头,他知道柴明能看出来,他也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好。
“我认为这样并不是一个好的比赛状态。”柴明说,“哪怕你最近确实做的很好,但比赛更重要的还是心理状态。所以,答应我,不要冲动,不要冒进,我们一步步的走稳,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就够了。”
“嗯。”余乐答应,他本就不是个冒进的人,比赛到现在他几乎很少去做自己无法完全掌握的动作,除非有一个“有效分”。
柴明深深地看着余乐,想要看见余乐眼底是否隐藏情绪。
余乐被看的失笑:“您别担心,我不是那么没有轻重的人,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情绪我已经放下来,会以大局为重。”
“好吧,今天晚上回去早点睡觉,不要多想。我最后再重申一遍,今年你的主要任务是适应赛场,刷难度储备,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好。”
余乐笑着告别,出了门,嘴角一点点地放了下来。
他天生性格恬淡,尤其是在体育竞技上,他从不会去嫉妒强者,因为体育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公平的,是他技不如人,只能自己努力,去嫉妒别人反而本末倒置。
更甚至,因为体育粉丝与体育明星立场一致,对竞争对手会有一些不礼貌的行为,余乐也看的相当地淡,不过是一些网上的言论,眼不见心不烦,毕竟见了面,每个人的脸上都还贴着一层“皮”。
他仅仅是,仅仅是难以忘记那个小男孩对他做出的鬼脸。
这一夜,余乐入睡的有点困难,在这个国度比赛,让他莫名地紧张,而且不适。
就好像躺在这张床上,都有看不见的黑雾从地下生出,环绕着他。
他能够感觉到这片土地对他的排斥。
正正好,他其实也不太喜欢这里。
比完赛,就走吧。
一夜无话。
余乐早上起床,刷牙洗脸吃饭,随后坐上等待在宾馆大门口的大巴车,往托姆山的北面开去。
今天是余乐第六天过来。
过去五天,他已经对赛道有过充分的了解,自然沿途的景色地标也记得清清楚楚。唯一不同的,就是今天房雨琪带着拍摄团队上了车,从他们离开宾馆一路拍摄,并且会一直拍摄到他们比赛结束。
房雨琪说:“最理想的状态,是能够给你们做一个纪录片,实在不行就拍下来当资料,以后一定能够用上。”
房雨琪最近也很安静,很少再来打扰余乐。
余乐并没有对任何人做出过拒绝接近的表情,但身上有种排斥人靠近的气场,尤其当他背上滑雪板的时候,简直就有种生人勿进的高手风范。
房雨琪上了大巴车后,就坐在余乐隔壁,偷偷看了余乐几眼,对比记忆里那个练跳水的男孩子,好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似的。
清晨金色的光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于是在那张轮廓深刻的脸上勾勒出光与明的分界线,呈现出某种让人着迷的质感。
男孩子,突然在某个不经意间,就长大了。
大巴车在半个小时后就抵达了北山,这里是R国的国家公园,雪质是相当地好,只是因为背阳的原因,也格外的阴冷。
已经八点半了,太阳还在山的背面,投下的大片阴影,那是即便张灯结彩的装扮,都无法烘托起了清冷画面。
大巴车停在停车场,余乐背上自己的两块滑雪板下了车,沿着人行道,一路往缆车站走去。
路上的人很多,无法很清楚的分辨哪些是比赛的选手,哪些是游客。有些游客也穿着非常专业的装备,来自世界各地。
但华国队手臂上绣着的国旗,还是能够很好辨认他们的身份。
“咱们国家队员?”一名男声突然问道,余乐转头就看见了男人和他抱在他怀里的孩子。
熟悉的一幕,同样是父与子,同样的抱姿,情绪在瞬间生出某种巨大的波澜,但是很快又在对方热情的笑容里消失无踪。
男人怀里的孩子也是四五岁的模样,被父亲抱起来的时候其实有点吃力,但他的父亲显然是从很后面一路奔跑过来,嘴里吐着浓浓的白雾,开心地说:“哎呀,我运气太好了,昨晚上还和我老婆说今天要能遇见咱们国家队员,说上两句话就好了,你看这不,真遇见了。你是余乐吧?啊!孙毅!何宇齐!还有我们谭婷大美女!”
对方轻易地分辨出每一个人,然后对自己的儿子说:“快,喊哥哥姐姐好,告诉他们比赛加油,我们永远爱你们,支持你们!你们是我们的骄傲!是孩子最棒的榜样!!”
男孩子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浓长的睫毛,漂亮的像个洋娃娃,肉呼呼的小唇开合,发出稚幼童气的声音:“哥哥加油!”
余乐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再度无法控制地涌出来。
只是却再没有了让他厌恶的晦涩气息,就如同那从山顶上亮出一角的阳光,竟然是一种感动和愉悦。
于是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绽放,声音也在不觉间放开:“谢谢你小伙子,哥哥肯定加油!”
一个小小的插曲,就好像漫长人生的一次眨眼,本微不足道。
余乐却意外在这一开一合间,感受到了某种力量,将他疲惫愤怒的心脏洗涤干净,注入了更多的新鲜的能量。
是了。
这个国家本就与我无关,无论他们如何敌视,又是否从根上烂着,又有什么关系呢?
持续的给与自己力量的国度是那片伟大的大陆,那里有着始终喜欢,并爱着自己的人。
坐上缆车,余乐眺望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在脸上热乎乎的,就像那个小宝贝的怯怯又好奇的笑容,说,哥哥加油。
“鬼脸”。
不见了。
“20XX年自由式滑雪世界杯”第二站,R国站,报名前天截止。
坡面障碍技巧男子组报名选手是58名,比瑞国站少了8人。
但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庆幸。
该来的大神一个都没有少,余乐在过去几天的适应性训练里观察过,在上一站比赛进入过决赛的选手全部出现。
盖伦·内维尔在R国的这场比赛,一定会遭遇到这次“世界杯”的最强劲对手,身为东道主的水木朝生来势汹汹,剑指分站赛冠军,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盖伦·内维尔自然不会拱手相让,注定是一场“龙争虎斗”的比赛。
余乐目前的水平还够不上去争夺冠军,但他也有自己的目标。
进入决赛。
从洲际比赛进入到世界比赛,余乐依旧可以在分站赛上拿到22名的名次,这已经充分说明他的实力并不差。
如今他已经滑过一次“世界杯”,比赛状态必然还会有所提升,进入决赛并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去年在“世锦赛”拿下冠军的米国选手比利·博德,在上一站的比赛两轮预赛都出现失误,无法进入决赛,这充分说明的坡面障碍技巧项目是一个有着极大不确定性,非常依赖选手发挥的比赛。
那么世界冠军都可能无法进入决赛,余乐这般几乎已经稳定在世界20排名的选手,再往前冲个十来名也是有可能。
缆车只行驶了十分钟,他们就在第一个缆车站,R国国家滑雪公园下车。
而几乎今天上山的大部分游客,也是在这里下山。
不需要再乘坐摆渡车,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就能够抵达赛场。
这一路过去,余乐身边出现的大部分都是R国的观众,不再去在意对方是否看见自己,也不去想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否别有深意,原本扎在心里的“一根刺”,被来自祖国的“小太阳”融化,余乐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这么轻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