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安东尼因为之前受了初皇血蛊控制,还僵硬地站在操作台这里,他维持着实验即将开始时的状态,脑部还连接着脑电波仪器的总控传输导管。
乱战中,谁也没有管他,因为链接了总管道,他的行动非常不便,几乎是寸步难移,所以段璀珍防备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预料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安东尼忽然会动!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你……你怎么会……你没有理由……啊!!!”
安东尼神色极冷,根本不等她把话说完,下一秒,他就催动了总控台上几乎全部的药物导管总管,那些管子像是千万道审判的箭镞,从四面八方朝着立于总控台中心的段璀珍身上刺去!!
段璀珍大惊失色,却根本避闪不及,仓皇跑了两步,就被那些各个方向袭来的尖管合围。
被她害死的千千万万条人命在这一刻化作了这些泛着寒光的导管,将她狩猎合围,截杀于末路穷途!
“呀啊!!!”上百根粗细不一的金属管在眨眼间尽数刺入她的血肉!!
顿时鲜血狂喷,这具红衣女人的躯体像身中万箭!!她浑身被插满了管子,血水从千疮百孔中汹涌而出,将她穿着的红裙浸得愈发凄烈炽艳。
“啊啊——!!”段璀珍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披头散发地,仰头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啊啊啊……!!”
那些导管,通往她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连接的全是段璀珍这几十年来制作的非法药物母本的溶液塔。
而其中洞穿她胸口,又在安东尼的指令下微微回抽,此时卡在她胸肋血肉间的那根最粗的管子,连接的正是RN-13的药物母塔!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既然你最终唤醒了我。”安东尼轻声道。
他看着她,抬起手,在段璀珍目眦暴裂的呼喝中眼也不眨地坚决按下了RN-13母液的传输总阀。
霎时间,足有五人合抱那么粗,三人站立那么高的水塔内储存的溶液倾流而出,尽数涌向段璀珍那具纤瘦的身体。
所有违禁药母液,在这一瞬间尽数反流到了她自己的体内!!
段璀珍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挣扎着,痉挛着,抽搐着……
她哪里承受得了RN-13注射时的痛苦?
更何况是这样的剂量!!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我唤醒了谁?你是谁!!!!”
她尖叫的分贝已经近乎让人听不真切。
而安东尼就那么漠然看着她,始终也没有回答。
在他的注视下,段璀珍的身体很快就像一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绷到了极限,溶液输入仍然不停,最后——
“砰!!”地一声。
血花狂溅……
犹如恐怖电影里的画面,导管冲出四下爆裂的血肉,在漫空中喷洒出这罪恶的源液,与此同时,因为非正常的操作输出导致液压失衡,总操作台旁边环绕的那些高塔般的溶液装置也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
听话水的母液液塔,服从者的母液液塔……还有很多破梦者们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禁药……盛载着这些溶液的水塔,全部都炸了开来。
瀑布般的水流,星辰般的碎片,像是一场盛大的晚会最后以此起彼伏的烟花收尾。反应塔在爆开,每一座塔身内喷溅出来的都是色泽不同的溶液,持续不停地在长夜中炸出火树银花。
那些罪恶的药液爆溅出堪称绚烂的华光,衬着段璀珍大张着嘴,缓缓倒下的血肉之躯。
几秒钟过后……
只听得,“扑通”一声。
段璀珍像个漏气的水球,像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一样,身上插满治疗管,颓然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着,死去了……
而在这最后一刻,她身后最大,也是最明亮的那座溶液水塔,RN-13的水塔也撑到了极限,它忽然发出一声大地都为之震颤的爆裂声,碎玻璃碎铁四下飞溅!紧接着,汹涌的洪流和玻璃碎片哗地从高处俯冲下来,径直冲毁了大半座总操控台!
整个地下室的瞬间引爆命令停止了。
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们心里此刻都有同一个想法——
这个安东尼,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安东尼”平静地站在损毁大半的操作台上,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移动过自己的脚步,他也移动不了脚步。
在安东尼被谢清呈控制住之前,他为了给段璀珍做转移手术,颅侧也贴着脑电波转换器磁片,还接上了可通任何一个脑内芯片的总管道。这种磁片和管道会直接将他的思维反应同步到总操控台,与脑电波总机链接。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他在术中忽然动什么歹念。
而初皇血蛊生效后,安东尼的思维波动就归为零了,然而这时候,众人发现那个溅着药液的屏幕上竟闪着海潮似的波动图。
他到底是谁?!
“段璀珍死了,这座岛的能源很快会全部熄灭,并且它的自毁系统将在十分钟后启动,届时整座岛都会被炸碎沉入海底。”
“安东尼”冷静地叙述着这个事实。
他对他们说:“走吧。你们该离开了。”
仿佛印证了他所说的话,他刚讲完,那些还在阻挡着士兵们的改造人和鬣狗们忽然一个个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偶,他们额前的控制环一个接一个地迅速熄灭了,仿佛一场星辰的集体沉坠。
光黯了。
肌肉纠结的手臂也垂下了。
武器熄了火。
骁勇善战的改造人在控制源断去的那一刻,重新回归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的躯体。他们森森然地立在那里,看上去仍然是那么的恐怖,可他们再也不会向任何人发起进攻了。
与此同时,地穴内的灯光也在渐次熄灭。
先是在维系着水塔的大发动机停下了轰鸣,然后是一台台反应装置归于了死寂,很快地,熄灯蔓延到了总控台的位置。
贺予抱着谢清呈,看着那个孤独地立在死人中,站在废墟里的洁白身影。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一根从遥远的子宫记忆里就缠绕着他灵魂的线,被轻轻地扯动了一下。
“安东尼”仰头看着总控台的那个脑电波传输机。
它像蛛网一样向实验室的四面八方延伸着,此时还在闪动着他的思维动态图,然而他知道,这个装置很快地也就要熄灭了。
这世上仅仅只有这一台,还是段璀珍花了近一生才完善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这机器很快就会在爆炸中化为灰烬,沉入海底,化为朽蠹的废铜烂铁。
她,也一样。
“安东尼”在最后这一刻,忽然转过脸来,隔着人群,隔着冰凉无情的改造人,隔着毁坏了一地的实验装置。
隔着二十三年。
隔着他的出生与她的死亡。
眼眸和眼眸对上。
贺予的内心骤然震颤起来,他心里荡起了不可置信的縠澜,他在那一刻不假思索不顾一切地大声喊了出来——
“你?——是你吗!?!!!”
回应他的,好像是一瞬间“安东尼”脸上的微笑,那个笑容明明生长在安东尼的面庞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和薇薇安温柔娴静的脸重叠了……
下一秒。
总控台的能量轰然熄灭。
同时灭去的是地穴里所有的照明灯。
她的笑容和光明一起消失了。
贺予紧抱着怀里的谢清呈,望着他母亲消失的方向,瞳中混乱光闪,胸膛剧烈起伏……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泪流满面。
地穴的穹顶已经被摧毁了,月光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洒满了这片掩藏在地底深处的罪恶巢穴,如霜似雪,为这一片即将化为海底沉物的人类文明,披上了一层雪白的葬纱。天空中划响警报,飞机在气流中穿梭的尖锐声音像是给这几十年来不受约束的疯狂科研撞响了丧钟。
七十年前,段璀珍终于以优秀的成绩从沪大毕业,这个女人看上去坚韧、独立、满怀着理想……
七十年后,她成了巢穴里被众人合力斩杀的巨怪的尸体。
从来没有人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什么让这个曾经可以为人们做出巨大贡献的女人,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黑暗之路。
也许是她的野心,也许是她的遭遇,也许是她对一些东西失去了希望,也许是她对另一些东西念念不舍。
也许是她在某个午后偶然萌发出了一个看似荒谬激进的想法,她被内心的冲动推搡着,年轻的她觉得这世上只要掌握了科学的秘钥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怕是过去发生的某些遗憾,也是可以被挽回的……
于是她一笔一画地,在沪大的工作笔记上写下了“曼德拉计划”这五个字。
风哗哗地吹动着纸页。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风吹起的是之后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扭曲的七十年,吹起的是将持续七十年不止的梦岛腥风……
“下面的兄弟们……听到请鸣枪……我们将进行紧急救援!听到请鸣枪!!”
辽远的夜幕中,有破梦者们派来的无数架直升机在朝下面喊话,他们已经收到了风伯系统的反馈,以最快的速度向这座即将被炸沉的岛屿飞来。
地面传话装置在不断地重复着他们的喊话——
“听到请鸣枪!!”
——
“这里!”
“人在这里!!!”
枪声像礼炮般响起,火光炸向夜色,灿烂如同流星大雨。
在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中,郑敬风咬着牙,擦着血污,老泪纵横着,走向了原地呆站着的贺予。
贺予还抱着谢清呈。
他还看着安东尼失去意识倒下的方向。
“……我们回去……”郑敬风的哽咽近乎失声,“我们带他回去……小贺……我们带他回去……也许……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是不是?舰船上有国内最了不起的医生团队,我们带他回去……我们带他回家去……”
他说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替贺予分担一些痛苦似的,想要把谢清呈抱过来。
可是贺予没有松手。
他像是一个抱着破旧玩偶熊的男孩,摩天轮熄灭了,游乐园关门了,玩偶熊要向男孩作别,但他怎么也不肯把手松开。
他的泪不断地淌下来,滴到谢清呈的肩膀上。
“谢清呈……”
他喃喃道。
“谢清呈……你乖……你一定不要有事……”
“你要活下来……你是一个奇迹……你明白吗?你是我生命里出现的奇迹……我今晚……我今晚已经见过一个奇迹了……你也一定要……要让我看到另一个……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