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个,我是不收的。”说着,他拍了拍沈红益的肩膀快步向办公室走去。
沈红益有些惊讶地看着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叶一柏。
“他发现了吧?”他看向魏如雪。
“或许吧。”魏如雪神情恍惚道。
叶一柏快走走向办公室,换了白大褂就向护士台走。
理查正好在护士台叮嘱一些事情,转头看到叶一柏,惊讶道:“叶,我觉得济合真的需要给你立一块碑,你都不需要休息的吗?”
叶一柏无奈地揉揉太阳穴,“魏如兰的手术不能再拖了,万一再发作一次,又得用药,用了药以后又要等,对病人消耗太大,乔娜,拿她这几天是记录给我。”
理查也听说了叶一柏和卡特医生正在商量用外科手段治疗魏如兰癫痫的事,这又是一个极其新颖且富有挑战的手术,甚至可以说是走在理论前沿的手术。
1933年,英国诺贝尔获得者阿德里安才刚刚肯定了博格的脑电图理论,在遥远的东方,在济合,居然就有人要用这个理论去定位病人的脑部致癫区,并要以此为依据进行手术,天呐,这简直不可想象。
但是无论是卡特还是叶一柏都对此持十分乐观的态度,卡特向来是支持博格的脑电图论的,他办公室甚至还有十分原始的脑电图机,有时候还会抓兔子做实验,什么时候食堂里出现红烧兔头了,济合的白大褂们就知道卡特医生又在做他的脑电图实验了。
但是叶医生,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医生,一个华国本土医生,他居然也对脑电图理论如此了解,甚至据卡特医生说,叶医生对脑电图的了解已经从理论理解到了应用到实践的地步,说实话,理查甚至怀疑脑电图理论的提出者博格都没有走到应用于实践这一步。
而且理查作为波恩教授的学生,是济合唯二知道叶一柏是今年才转到圣约翰医学院的这一事实的人。
当他从波恩老师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理查当时第一反应是波恩老师这么严肃的人居然还会开玩笑,然后看着波恩教授严肃的模样,伟大而自信的理查医生经历了从震惊到自我怀疑再到自闭的心理历程。
天才,这操蛋的神奇生物。
“魏如兰这几天的体征数据都不错,虽然已经停了抗癫痫药,但癫痫也没有要发作的迹象,经过这么几天,她体内的抗癫痫药应该已经代谢得差不多了。”理查说道。
叶一柏点头,“是差不多了,明天安排脑电图吧,我和卡特医生去准备一下。”
“乔娜,通知魏如兰和她的家属,明天早上九点,准备做脑电图。”
“好的,叶医生。”乔娜唰唰唰记录下叶一柏的话,随后从护士台后拿了一瓶水向魏如兰病房走去。
叶一柏这时候也翻完了记录,抬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患者的状态。”
乔娜闻言放缓了脚步,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几个情况比较危急的病人,走了一半,两人发现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
叶一柏回头,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理查。
“理查医生,你也去看魏如兰患者吗?”乔娜有些奇怪地问道。
比利等一批医生被招聘进来后,理查就独当一面,自己主刀手术了,一般两个主治医生,一个患者一般一个主治过去了,另一个就不会去了,这虽不是什么规定,却也是医院里约定俗成的了,虽说救护中心这种界限并不是很明显,但是也少有理查这样明晃晃跟着要一起去的。
理查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他看向叶一柏,“叶 ,明天的脑电图,我来帮你好吗?”
第145章
叶一柏回头看他。
理查也一脸“深情”地回望。
“我记得明天白天你休息。”
叶一柏和理查的排班是紧接着的,今天叶一柏白天休息,明天就是理查,而魏如兰的脑电图检查是明早九点,正是理查休息的时候。
理查闻言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叶一柏,“叶,华国有句话叫‘医者仁心’,在治病救人面前还谈什么休息!”
叶一柏和乔娜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行,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
理查闻言,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想要拥抱叶一柏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然后被叶医生一个眼神定在原地,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三人走到魏如兰病房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尴尬,魏如雪和沈红益看到叶一柏进来,都站了起来。
“叶医生。”
“叶医生。”
叶一柏点点头,走到魏如兰床前,“魏女士,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魏如兰对叶一柏的态度是极好的,她在娟子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叶医生,我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除了困乏些,其他都感觉不错,都好几天了,我手术的事情怎么样,可以做了吗?”
叶一柏笑笑,“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体内的抗癫痫药代谢得差不多了,我们明天早上进行致癫灶定位的检查,不过有些事情我们要事先说好,脑电图是一种新事物,脑电图理论在这些年才被学术界的主流所认可,所以我们明天做的时候可能耗时会长一点,我这个长一点可不是一两个小时,而是可能需要二十四小时甚至几天。”
“期间,我们为提高阳性率和定位率,除了停用抗癫痫药外,还会尝试剥夺睡眠诱发实验,选择性蝶骨电极,而且每一次描记时间应该都会在三到四小时左右,多次重复,这对病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很多人甚至会在这个过程中选择放弃,所以,我希望魏女士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1933年,别说视频EEG和动态EEG,就连普通EEG机器都没有被大规模生产出来,卡特医生办公室里的那台,还是toe公司生产出来的模型机。
所以要想提高定位精确度,就只能靠一次次诱导,最好监测到几次临床发作,仔细分析,定位出异常放电处。
魏如兰闻言立刻点头,对她来说,只要能做手术,其他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
沈红益和魏如雪也连声道:“叶医生,您放心,我们全权配合。”
叶一柏点头,“那好,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做第一次脑电图了,为了检查效果,魏女士你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觉了,我让护士台护士每两小时过来看一次,不过这最终需要的还是你本人的自制力和家属的的配合。”
叶一柏的话刚落,魏如雪就惊呼出声来,“不睡觉?那个叶医生,我能问为什么吗?这不睡觉也太折腾人了,我妹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晚上不睡人怎么受得住。”
叶医生温和地笑笑,“当然,病人和病人家属有提出疑问的权利,我们医生也有解答你们疑惑的义务。”
“是这样的,我解释一下,我们脑电图的主要作用是放大描记我们的脑波,而癫痫是一种因为神经元异常放电从而导致大脑失调的疾病。神经元在异常放电的情况下我们的脑波会发生变化,因此脑电图就是为了记录这一段变化是在哪产生的,从而定位致癫区的位置。
但是在未发病的情况下,我们捕捉不到异常脑波就无法定位致癫区,因此我们在术前定位的时候会采用一系列诱导发作的手段,包括剥夺睡眠时间等。过度疲劳容易癫痫病人处在发病状态,容我们更容易找出神经元异常发电的位置。”
叶一柏说完,停顿了一下,看向魏如雪和沈红益,“几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魏如雪看着叶一柏温和耐心的样子,不由在心里再次感慨,撇去叶一柏的身份不提,单纯从一个病人家属的角度出发,这位叶医生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医生。
“没了没了,谢谢叶医生。”
“谢谢叶医生。”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红益也微微弯腰,向叶一柏表示感谢。
叶医生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随后和他们告别离开。
从救护中心离开后,叶一柏又去二楼外科病房转了一圈,并告诉外科护士台自己今天晚上不是在宿舍就在卡特医生办公室,让她们有事直接过去找,随即他径直去了卡特医生办公室。
卡特医生正在办公室里摆弄他的脑电图机器,看到叶一柏进来立刻站起身来,他有些激动地脑电图下的柜子里取出好几张照片,“叶,你快过来看。”
“你看,这是我这几日找的癫痫病人做的脑电图片子,有几个发病的,你发现没有,都有这一段波,我仔细研究过这段波3赫兹,两边尖,中间凹陷下一点点,就像荆棘,然后后面连接着一段3-5赫兹的慢波,你看这几个人都有这段波。”
“这一个,这一个,这个病人是癫痫小发作的时候做的脑电图,这段波段是不是特别明显。样本还太少了,依据还不充分,但是叶,我有预感,这就是癫痫的异常波段!”
卡特医生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不仅仅是发现了一个异常波段的事,这更是意味着脑电图理论真的可以应用于实践了,如果癫痫有特殊波段,那么脑肿瘤和其他神经科疾病会不会也有其特有的特殊波段呢!
在没有CT核磁共振的年代,脑电图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它将为很多神经外科手术扫清障碍。
“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噢,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不可能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脑电图可以定位致癫区,你真的是天才!不管是断肢再植还是脑电图理论应用于临床,你每天都在创造历史!”
卡特医生用力拍着叶一柏的肩膀,拍得叶医生脸上的笑容几乎都维持不住了,嘶……真疼啊。
“我只是觉得理论上可行,癫痫是神经元异常放电必然导致脑波异常。只是没想到卡特医生您行动能力这么强,居然已经找出癫痫的特殊波段了。”叶一柏一本正经地说道。
卡特医生对于叶一柏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信,他是神经内科医生,自然也知道理论是可行的,但是稍微有点学术经验的医学工作者都知道,从理论到实践这条路有多难走,叶一柏当初提出外科治疗癫痫的时候,那成竹在胸的模样,是一个单纯觉得理论上可行的医生能说出来的。
连一二三四五各个手术方案都准备好了,只会理论的医生能做到这一点?
“叶,如果这次我们的手术真的成功,那么我想我们必然能上《柳叶刀》了。”
柳叶刀是世界上创办时间最长,历史最悠久,在医学界里最权威的医学期刊之一,可以说任何一个医学工作者,无论是从事医学研究的,还是医生都以能登上《柳叶刀》为荣,甚至可以这样说,只要在《柳叶刀》上留名。
那么你在医学界里就可以称得上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叶一柏闻言,先是一怔,是了,《柳叶刀》啊,跨越了九十年的时间长河,它倒是没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直到他出车祸前,整个华国在《柳叶刀》上发表的论文都不超过五十篇,如果真照卡特医生所说,魏如兰这次手术后,脑电图应用于临床的论文可以发表在《柳叶刀》上面,他还真有可能成为这段历史里,第一个在《柳叶刀》发表论文的华国人。
“卡特医生,我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明天早上魏如兰来做第一次脑电图,癫痫病人在过度疲劳中容易发病,所以我今天晚上不让她睡觉,我虽然跟她约的明天早上九点,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尽早把检查做掉,也可以让病人早点休息。”
卡特医生闻言点点头,他丝毫不勉强地说道:“这个没问题,我明天可以早点来,七点半怎么样,我会尽量早,到了就直接去救护中心找你,我记得你晚上是晚班,病人不睡,你也不能睡,你可以吗?”
叶医生摊摊手,“不行也得行啊,放心,我会眯一会的。”
两人又一起讨论了一下检查方式和过程,在这个时代,做什么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一点点尝试一点点讨论,而叶一柏仿佛就是那个拿到通关攻略的人,两人在讨论中,卡特医生恨不得拿笔把叶一柏的每句话都记下来,当然,他也这么做了。
晚上,叶一柏晚班,这也是叶一柏最后一个晚班了,从七月开始,叶医生就会按照普通正常医生一样做五休二,上常白班,而叶一柏的工作将由王茂和亨利和泰勒分担。
因为明天要进行脑电图精准定位,在没有视频脑电图和动态脑电图的时代,依靠常规电脑图定位必然是一件需要长时间精神集中的事情,叶医生趁着无事在纸上写写画画,推演着明天的脑电图定位和定位后的各种手术方案。
莉莉拿着两块披萨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办公室门口进来,她敲了敲叶一柏打开着的房门,“叶医生,今天应该不会有事了,您饿不饿,我这里有披萨。”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护士台上的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叶医生!有急症病人!”
第146章
叶一柏看了叼着比萨的莉莉一眼,以前听急诊科的同事有说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定律,他那时还有些不以为意,却没想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深切明白什么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深夜里,推床的轱辘和地砖接触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巡捕?怎么回事?”
叶一柏一路快跑迎向推床,稍稍走进,他就看到了推床上那位病人穿着的制服,正是公共租界巡捕的黄色制服。
“病人赵云生,是巡捕房的一名巡捕,前几天出现发热头痛的症状,但没有引起重视,今天中午突发惊厥,三分钟后缓解,同时出现吞咽和呼吸困难。”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济合的救护中心已经形成一套极有效率的急救方式,譬如第一个接床医生必须在第一时间问清楚病人病情,及时准确与后续治疗的医生沟通,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时间的浪费。
叶一柏上前摸了摸患者的额头,温度很高,明显超过了37度的正常体温。
叶一柏伸手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患者,他头部开始左右摇晃,同时四肢挣扎敲打着推床,甚至似乎有攻击叶一柏和几个推床白大褂的趋势。
他的几个同事快速上前,非常熟练地压住他的四肢。
其中一个年级略长的华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医生,他这两天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脑子有些糊涂,稍微一个不对头就大喊大叫的,大概是病糊涂了。”
叶一柏掀开病人的领口看了看,赵云生的半截领口都已经被汗水打湿,脖颈及额头的汗珠几乎连成了一串,不停往下流。
他目光落在病人的嘴巴上,病人赵云生嘴巴微张,发出轻微的“赫赫”的声响,嘴角依稀还能看到丝丝涎液留下的痕迹。
“他这几天经常流口水?”叶医生的面容变得严肃或者可以说是严峻起来。
赵云生的几个同事面面相觑,“这个……我们也没太注意,只觉得这小子这几天神经兮兮的,经常大吼大叫,被训了好几次,都敢跟我们探长顶起来。”
“劳拉,去拿口罩和橡胶手套,需要接触患者的医务人员包括这几位患者同事一人一份,还有,你们有患者家属的联系方式吗?让家属尽快赶到医院。”叶一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