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医生对她点点头,一边将口罩手套戴上一边向设备室走去。
设备室里,马医生已经调试好了机器,“体位调整好了,你们出去吧。”他抬头对周护士长及两个小护士道。
周护士长点点头,领着两个小护士就要往外走,这时,她看到了快步走来的叶一柏。
“叶医生?”
叶一柏对她们点点头,将其中三副口罩和手套递给周护士长,“戴上。”其余也不多说,直接走进了设备室。
马医生手已经按在X光机的按钮上,见叶一柏没穿铅衣走进来吓了一跳。
“叶医生?你怎么过来了?”虽说叶一柏和红十字会医院的关系很好,但是他毕竟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医生,如果红十字会医院里没有医生在,病人出现紧急情况外院的医生出于人道主义原因伸出援手还好说,但如果说病人没有处在危急状况中,医院医生也是十分尽责适当地在进行治疗且并未请求帮助,那外院医生直接越俎代庖参与治疗就不是很有礼貌了。
叶一柏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并不是那么恰当,他也没藏着掖着,拿起一旁的铅衣穿在自己身上,同时将剩下的那副手套和口罩递给马医生。
“颈部淋巴结充血,高热,呼吸困难,肺炎发展迅速,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但马医生,你听过鼠疫吗?”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设备室里响起,马医生面上的表情从微愣到惊愕随即露出一丝恐慌来。
鼠疫,传染病史上造成最高死亡人数的大流行病之一,曾在十四世纪的欧洲造成近5000万人的死亡,被称为“黑死病”。
不仅是欧洲,鼠疫在华国历史上也频频出现,明末鼠疫,“百姓十家,其中有九者尽染此瘟疫,如若一人染病,全家无一幸免。”,等到闯王李自成打到北京城的时候,这时候在疫情的折磨下,北京几乎已经是一座无人防守的死城了。
近一点清末的时候,鼠疫也造成了近六万人的死亡,那时候虽说还是通讯不畅,但是随着报纸和电报的发展,北方的消息还是会传到南方来,那时候黑白报纸上几乎全是讣告,马医生那时候还在学校,但看着北方传回来的消息,热血青年们恨不得亲自北上抗疫,帮助同胞战胜病魔。
但等毕了业,进了医院,面对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当年的热血青年才知道传染病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人染病,全家无一幸免,几乎十死无生。
他想起这几日自己的症状,面色一变,立刻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他冷静道:“叶医生,你离我远一点,如果真的是鼠疫,我怕我已经感染上了。”
叶一柏站在了马医生不远处,沉声道:“你先拍吧,拍完X光片看完结果才能判断。”
马医生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十分平静,但他的手和牙齿却微微颤抖着,显露出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设备室里十分安静,只听得到推床上病人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马医生缓缓按下按钮,机器“嗡”得一声开始运作起来。
无需成片,两人已经可以透过机器看到病人肺部的情况,大叶性肺炎,肺部有肺实变体征。
马医生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冲到脑壳顶,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来,犹记当年热血,而今何在啊?
“只是肺部体征,还不能确定,而且二十年前的鼠疫能被控制,那现在一定也能。”叶一柏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马医生身后,他的手放在马医生的肩膀上,轻声而又坚定地说道。
马医生往旁边走了两步,和叶一柏保持距离,他苦笑一声开口道:“我明白的,只是医生也是人,哪有不怕死的。”
“马医生,叶医生,病人好了吗?”门口传来周护士长的问话声。
“好了,进来吧。”叶一柏代替有些神思不属的马医生回答了周护士长的这个问题。
周护士长带着两个护士进来,推着病人就要往外走。
“等等。”
叶一柏上前,在周护士长惊讶的目光中将口罩戴在了病人的口鼻上。
“叶医生,病人本来就呼吸困难,戴上口罩就更不好呼吸了。”周护士长皱着眉头问道。
叶一柏帮患者戴口罩的同时,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病人颈部的淋巴结,他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压了下,病人就发出一阵痛呼声。
“和这个病人情况相似的病人有多少?”
周护士长本来还想追问叶一柏给病人戴口罩的事,但在他严肃的目光下,周护士长作为医务人员的警觉性立刻就起来了。
“有两个,和他一起入院的,原先症状都不严重,但昨天开始都陆续严重起来了。”
“其他人呢,医院里和他们接触的医务人员,或者其他病人,有没有出现相似的症状?”
周护士长面色一变,单论资历和年纪来说,就算是马医生也比不上这位周护士长,她可是真切经历过二十年前的鼠疫的。
“叶医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沙哑着喉咙问道。
“排查一遍吧,我和马医生等下给沈院长打电话,接触过这些病患的医务人员都叫回来,还有病人和病人家属,汇聚成名单,医务人员里没住宿的,需要换洗衣服的,大概需要你们家人跑一趟了,就放在医院门口,别进来,这里……大概要封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百姓十家,其中有九者尽染此瘟疫,如若一人染病,全家无一幸免。”本句出自《山西通志》
第164章
两个小护士有些迷惘着听着周护士长和叶一柏两人的对话,什么叫要封院了?不就是拍个X光片,怎么就要封院了。
刚刚戴上口罩的小姑娘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她想要摘下口罩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戴上!别摘!”周护士长和叶医生同时厉色道。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周护士长虽然在工作上严厉了点,但从来没有在小事上这么凶过,叶医生也是,他们虽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叶医生向来是十分温和的。
被这两人同时呵斥,小姑娘心下不由委屈起来。
但现在两人都顾不上一个小姑娘的委屈,周护士长苍白着面色,“确定吗?”
叶一柏摇摇头,“还不确定,但是这种事有一成的几率,就要当做十成的去做。”
周护士长看着叶一柏,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分内工作的。”她说完,将手放在那位呼吸困难的病人的推床栏杆上,“小林小郑,把病人推回病房。”
“哦哦,好。”两个小护士显然还有些懵,但她们还是乖巧地听着护士长的话,忠实地履行着她们的职责。
随着周护士长的离开,一些不起眼的小动作在这个被夜色笼罩的医院里悄悄发生着,比如那几个急性肺炎病人用过的器械都被单独存放起来,比如医院除了正门外所有小门都被人关上上锁。
“机器都打开了,你也拍一个吧。”叶一柏转头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医生说道。
马医生重重吐出一口气来,他抬起头来,面上露出一丝坦然来,“那麻烦叶医生了。”
叶一柏点头,看着马医生走到X光机前,自然地躺好。
“嗡”得一声,机器再次开始了运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静的设备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机器运作的声响。
约莫两分钟后,机器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马医生慢慢从机器上起身,侧坐在金属板上,“叶医生,直说吧,我受得住。”
叶一柏眉头轻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见马医生有些焦急和紧张地看过来,他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大叶性肺炎,但是不一定是肺鼠疫。”
“我怀疑14号床病人是鼠疫的原因,除了肺部X光显示大叶性肺炎外,更重要的是他颈部淋巴结充血,压痛,而且肺部较少体征和较严重的全身症状同时发生,所以我怀疑他是腺鼠疫同时出现肺鼠疫的呼吸系统表现。
但是马医生你的肺部虽然有大叶性肺炎的表现,但你现在只是偶有咳嗽,并没有其他症状,或许,只是大叶性肺炎也未可知。”
大叶性肺炎和肺鼠疫两者本就容易搞错,一般肺鼠疫都会有大叶性肺炎的肺部体征但大叶性肺炎却不一定是肺鼠疫。
马医生闻言不由摇头苦笑,“人啊,就是这样,明知道十有八九的事,但有了一丝希望却还是为此欣喜,谢谢了,叶医生。”
叶一柏将机器关闭,“我只是实话实话。不过在确诊前你还是找个病房自我隔离吧。”
马医生点头表示明白。
叶一柏和马医生走出设备室的时候,医护人员都都已经在周护士长的督促下戴上了口罩和手套,周护士长见两人出来,快步向他们走来。
“我已经给沈院长他们打过电话了,沈院长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除了正门,其他门我都让人关上了,就是这几日来往于医院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不少,他们哪怕没有直接接触病人,但肺鼠疫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还有医务人员,除了医院里住宿的,上下班路上,以及他们的家人……”周护士长说道到这儿,低下头来。
医院来往的人这么多,又没有后世的大数据,如何追踪,怎么追踪?再加上鼠疫的天敌链霉素还没发明出来,如若灾情蔓延开来,这对上海甚至整个华国都是一场灾难。
“先去病房看看,不一定是肺鼠疫,我看14号床病人倒更像是腺鼠疫然后出现的肺鼠疫的呼吸系统表现,如果几个病人都是腺鼠疫,那控制起来就容易得多,还有,当务之急是确定感染源,他们究竟是怎么染上鼠疫的,现在是夏天,按道理并不是疫情传播和发展的季节。”
周护士长点点头。
马医生则开口道:“我记得109病房空着吧,我从今天开始就在109自我隔离了,接下来的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只求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肺鼠疫发展极快,一般在起病36小时内就有有剧烈的全身性反应,胸痛、咳嗽、高烧,我听你说你前两日就有咳嗽,到现在已经三日了,还是咳嗽,没有其他症状,所以别灰心,如果疫情真的蔓延开来,这个战场需要你。”
马医生闻言,心下不免有多了几分希望,黯然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两分光彩了,“若苍天垂怜,侥幸逃过此劫,必为鼠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叶一柏和周护士长目送着马医生独自走向109病房。
“走吧,去看看14号床的病人。”叶一柏对周护士长道。
等叶一柏到14号床病房门口的时候,病房门口已经多了好几个白大褂,红十字会医院晚上值班的医生和在医院里住宿的医生几乎都到齐了。
叶一柏在红十字会院呆过一个礼拜,和医院的许多医生都相熟,众人相互干巴巴地打了一声招呼,完全没有了寒暄的心情。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医生开口道:“我看过这几个病人的病历了,十有八九了,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病人的就先不要进去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战斗时间很长,如果我们倒下了,还需要你们接上。”
病房门口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这个病房里的病人是内科门诊进来的,除了他的主治医生和这几个晚上的值班医生,其他医生都没有接触过,这位病人的主治医生和昨晚的值班医生都不在这儿,而马医生又去自我隔离了,现场接触过病人的除了刚刚开口的那位老医生,竟只剩下叶一柏这个外医院的医生。
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再怎么也不好意思让叶一柏这个外医院的医生打头阵,一个稍微年轻的医生开口道:“陈医生,你年纪大,抵抗力弱,我进去吧。”
陈医生摇头,“我身体好着呢,而且我已经接触过病人了,不要和我抢,我去。”
年轻医生还待再说,却被陈医生厉色按下。
陈医生本想一个人进去,一旁的叶一柏开口道:“陈医生,我陪您一起进去吧,反正我也已经近距离接触过病人了,至少两个礼拜都得在这儿出不去了,也让我尽一份力。”
陈医生闻言深深地看了叶一柏一眼,因为一个是内科一个是外科,叶一柏在红十字会医院的时候和陈医生并未打过交道,但是对于这位叶医生,陈医生可谓是如雷贯耳了,今儿个一见,不提年纪和外表,单说这一份胆气,陈医生也不由在心里暗赞两分,大医风范,不外如是。
“叶医生大义,我也不推脱了,你我同去。”
叶一柏问周护士长要了一件临时的白大褂,白大褂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随即披在了叶一柏的身上,一个扣子一个扣子钮好,“进去吧。”
病房门推开,叶一柏陈医生及周护士长在一众白大褂敬佩的目光中向里走去。
“好了,陈医生说得对,如果真的是鼠疫,那必然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我们各回各位,去排查一遍,杨医生,特别是儿科,孩子们抵抗力弱,要格外小心。”
那位叫杨医生的用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白大褂们讨论了片刻,明确了各自要做的事情后,各自离开。
病房里
叶一柏和陈医生分别看了14、15、16床的病人,14号床现在的症状最严重,已经明显呼吸有些苦难了,“上铁肺吧,把铁肺移到这个病房来。”陈医生在检查完后,沉声说道。
周护士长点点头,表示明白。
15、16号床的病人又好一些,但各自都有淋巴结肿大和发烧的症状,两人对于两个白大褂的突然到来显得有些惊讶和拘谨。
“你们的淋巴结肿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叶一柏问道。
16号病人的充血的淋巴结是在腋下,因此他一直是侧卧。
“前天开始痛的,一痛我们就来看医生了,但是吃了药也打了针,一直都没好。”病人说着,目光瞥向他旁边14号病床的病人,“医生,老徐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
叶一柏记录的笔微微一顿,抬头看向16号病床病人,“您是北方人?”
病人闻言笑道:“对,我是长岗的。”
长岗是华国北方的一个小城,已然是华国最北边再往前就能和沙国接壤了。
“您这段时间一直在上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