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柏:……
确实,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确实闪过那么一丝退缩的想法,他不想别人因为他的情感而受到伤害,特别是看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因为他们的事倒在他面前,这次还好,只是简单的高血压,但是如果是高血压急症呢,如果伴随颅内出血、高血压脑病甚至脑梗死等其他器官损害呢?
叶一柏沉默半晌,开口道:“好,我有,所以我们缓缓好吗?在老人家接受之前,不要激进,如果我们两个人的感情要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我觉得我负担不起。”
办公室里有一瞬间的沉默,过了许久,裴泽弼轻声开口道:“老人家的期望,我都知道。但是强虏未灭,家国不宁,远有列强窥伺,近有恶邻寻衅,我自己都朝不保夕,何谈保全家庭,既然都没有能力保全它,那又何必害人害己。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成家的想法。”
裴泽弼走近两步,和叶一柏面对面离得极近,若从特殊角度看过来,两人就好似在接吻。
“所以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即使没有你,我也达不成舅公他老人家的期望的,反而,我觉得我会幸运能找到你,能不至于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你是我认定的伴侣和战友。所以,叶医生,你的战友恳求你,不要退缩好不好。”
第181章
“叶医生,病人最新血压180/112,虽然还是有点高,但是明显降下来了,我们要不要先去拍X光……”
乔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不起,你们继续……”说完,“砰”得一声,直接关上了门。
房间内的两人还听到门口的乔娜似乎在和比利说:“噢,比利医生,叶医生有事,你晚点再来找他,哦,对了,下次找他记得敲门。”
“哦哦,好。”门口的比利一脸懵逼地应着,“我就想问一下,我每次处理坏死性胰腺炎的时候每次都会造成脾静脉撕断,我想请教一下叶医生。”
“这种问题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能问嘛,走走走,吃饭时间再问。”乔娜像赶小羊一样将比利赶了开去。
叶一柏:……
叶一柏皱着眉抬头,乔娜的反应怎么这么大,他和裴泽弼虽然离得近了点,但井没有在做什么异常的举动啊。
裴泽弼后退一步,露出无辜的表情。
叶一柏干咳一声,“我去看看邹老先生。”
“好,一起去,不过,刚刚的问题,你的回答呢。”裴泽弼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叶一柏。
叶医生安抚似地拍了拍裴泽弼的手臂,“知道了。”
“嗯?”
“我说好。”叶一柏抬头,认真道,“只是,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缓缓,不要急,我不会退缩的。”
裴泽弼这时候面上冷硬的线条才慢慢松了下来,“好,听你的。”
两人走出门去,乔娜正在护士台准备一个临时手术,看到叶一柏和裴泽弼出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这么快?”
裴泽弼太阳穴跳了跳,他总觉得这位乔娜小姐话中有话。
叶医生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很快吗?说两句话也用不了多久吧。”
乔娜看看叶一柏再看看裴泽弼,耸了耸肩,“说话,好吧,对了,叶医生,病人的血压降下来了,我刚刚去调快了滴注速度,心率也趋缓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醒。”
“我去看看。”
裴泽弼和叶一柏走进病房门的时候,瞿明志似乎刚刚直起身来,他看到叶一柏身后的裴泽弼,干咳一声道:“我摸摸老师的额头温度。”
“病人还没醒吗?一点反应都没有?”叶一柏看着躺着一动不动的邹老先生,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刚刚在离开前明明察觉到邹老先生已经有生理反应了,他还以为应该会很快醒来才多。
“没有。”瞿明志回答得飞快。
叶一柏上前看了看已经滴了小半的注射液,随后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灯,上前去翻老爷子的眼皮。
随着他的动作,病床上邹老爷子的面皮似乎抽动了一下,一旁瞿明志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时,病房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叶一柏的动作一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进来。”裴泽弼对着门外说道。
门被推开,周大头一脸严肃地从门外走进来,他走到裴泽弼面前立正敬礼,见裴泽弼点头侧身上前,附在裴泽弼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裴泽弼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对周大头点点头,“你先出去。”
“是。”周苗低声应是,随后对叶一柏稍稍弯腰示意后,快步离开。
裴泽弼走近病床,他摸了摸舅公的手,感觉到手心传来干燥和温柔的触感,心里稍稍放松了些,他将老爷子的手放进杯子里,同时问道:“叶医生,我舅公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
“放心,血压降下来了,按我的经验,应该没有造成其他不可逆的伤害,病人应该很快就会醒。”
裴泽弼闻言面色松快了些,他抬头对瞿明志道:“志明哥,舅公这里麻烦你看顾一会,我回一趟局里,晚上就回来。”
瞿明志飞快点头,“公事为重,你去吧,老师这里我看着。”
裴泽弼又看了叶一柏一眼,叶医生对他说了句“放心”,裴泽弼从转身从病房离开。
听着裴泽弼和周大头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叶一柏继续手上的动作,就在他的手就要接触到邹老爷子的眼皮的那一刹那,一双精神的眼睛睁了开来。
“臭崽子,总算走了。”老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到拿着手电灯的医生,他面上露出一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叶医生,不好意思,和家里人闹别扭,让你见笑了。”
叶一柏面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低头在病历本上写了两句,“老先生,用健康欺骗家人,会让你家里人伤心的,而且也会左右医生的判断的。”
“老师,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刚刚我都不好意思看泽弼的眼睛。”瞿明志也不由跟着开口道。
老爷子被两人一说,扯着被子盖到头上,“就准他吓我,不准我吓他了啊,他要是敢给我带回一个男媳妇,我就再晕一回!”
男媳妇……
瞿明志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老爷子口中男媳妇的当事人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医生,您没事吧。”老爷子和瞿明志异口同声地关心道。
叶医生一边侧头咳嗽一边抬起手来摆了摆,“没事,我没事。”
约莫过了半分钟,叶医生从慢慢平静下来,医生的专业素养让他快速调节好了情绪,虽然说看邹老爷子的表现应该井没有什么其他井发症,但是该做的检查还是要做的。
“对,平躺着就行。”
“现在站起来。”
“这三个方向的数字分别是几?”
叶一柏将病历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快速记录下数据,“平躺和站立的血压分别是150/108,144/100,略高于正常血压,神经系统查体正常,X光片安排在下午1点钟,到时候会有护士过来提醒和引导,瞿先生你带着邹老先生过去就行。”
叶一柏记录完,盖上笔盖,就要离开,然而这时,一个一身西装的年轻人出现在病房门口,他面色焦急,却似乎又不敢进来打扰,邹老爷子看到了门口的年轻人,转头对瞿明志道:“找你的,你去看看吧,公事重要。”
瞿明志犹豫地看了老爷子一眼,见老爷子再次示意他过去,才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叶一柏,“叶医生,能不能麻烦您稍微帮我们照看一下老爷子。”
叶一柏点了点,“放心,病人的病情很稳定,我上午没有手术,我会看着的。”
“谢谢您了。”瞿明志连忙道谢,同时对老爷子鞠了鞠躬,才快速走向门口的年轻人。
和年轻人说了两句话,瞿明志面色变得黑沉起来,他吩咐年轻人两句,同时快步走回老爷子身边,犹豫片刻还是低下身轻声汇报了几句。
老爷子的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我还没死呢,就敢伸爪子了,明志,你亲自去盯着,谁伸爪子,就把谁的爪子给剁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好着呢,这不是还有医生看着,有什么好犹豫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的。”
“是!”瞿明志立正应是,随后对着叶一柏再次拜托了一声才匆忙离开。
邹老爷子也瞿明志也走远了,自己默默调整了一下姿势,看叶一柏径直找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了,老人家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叶医生,你有事就去忙吧,我现在除了还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其他都舒坦多了,应该很快就能好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上午确实没有手术,在办公室做事和在这里做事一样的。”
邹老爷子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白大褂,“难怪泽弼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子也能和你交朋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得好。”
叶一柏笑笑。
“你上午真没事?”
“真没事,有事的话,护士会过来找我的。”
“那成,那你陪我唠唠嗑吧,我也不知道跟什么人讲。”老爷子背靠着枕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都忙啊。”
叶一柏收起手上的病历,做出倾听的姿态。
“叶医生,你对两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看法?是谈对象奔着一起过一辈子的那种。”老爷子转头看向叶一柏。
叶医生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觉得自己井不适合和眼前这位老先生聊这个话题,毕竟他就是他心里那件事的当事人之一。
叶一柏沉默了片刻,就在邹老爷子想说算了的时候,叶医生开口了,“老先生,我觉得您问我的观点的话可能会有些不客观,我的对象也是一位男性。”
第182章
邹晟铭惊讶地看向叶一柏,“我很惊讶,像叶医生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会……”
叶一柏笑笑,“个人选择而已,比起其他,我更看重将要和我一起走过接下来大半个人生路的那个人本身。”
老爷子闻言,沉默了半晌,叶一柏的这个回答太过真挚,让邹老爷子准备的一肚子的话都一时说不出口,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一个老头,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其实也管不了那么多。对于子嗣传承,当年我们年少轻狂,说出山河不复,不予成家的狂言,后代子孙要有样学样,我也没立场多说什么。但是姐姐姐夫走前,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让泽弼躲开纷争,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身。我怕啊,我怕完成不了对姐姐姐夫的承诺,我怕泽弼会走程阳的老路。”
邹老爷子没有子嗣,又位高权重,威严待人,少有和人说心里话的机会,如今起了话头,这心里头的话就藏不住似地往外冒。
“程阳,谢程阳,那是我的学生,叶医生你那时候还小,五六年前这上海滩谁不知道谢家谢程阳,他和今天的泽弼一样,喜欢上一个男人,一个是我学生,一个是我下属,两个人都是不世的英才啊,好不容易冲破万难在一起,北伐战争爆发,其实到了谢家这个层面,哪需要程阳去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但是男人一旦有了并肩而行的战友,就无所畏惧了,两个人双双战死在北伐的路上。
你别看现在上海歌舞升平,但是租界林立,外敌环伺,华国要想真正独立,那必有一战,泽弼又不是偏安一隅的性子,我只想让他有个家收收心……”
叶一柏起身,给老爷子倒了一杯热水。
邹老爷子接过手,轻轻吹了吹,他抿了一口,随即忽然抬头说道:“我是不是想太好了,万一泽弼找的不是程阳那种势均力敌的,而是老孙家那个混小子一样,带了个戏子回来怎么办?”
想到这儿,老爷子刚刚那股子悲戚之意消散得一干二净,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哎呦,不行不行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我血压又高了。”
叶一柏无奈地摇头,“老爷子,您好好休息吧,裴泽弼眼光应该还可以。”
邹老爷子第一瓶注射液已经见底,叶一柏帮他换了第二瓶,这时候乔娜也来测第二次血压。
“147/92,比标准值略高,不过已经差不多趋于正常了,这瓶水挂完应该差不多了。”乔娜飞快将血压数据记录下来,“哦,对了,叶医生,那个要做脑半球切除的小孩刚刚办了住院手续,他问什么时候做术中唤醒培训,我们对这个不是很熟悉,您是不是要亲自处理一下。还有比利医生,他好像有什么手术问题要问您,刚刚您和那位裴先生在办公室里谈话的时候,他想要进来,被我拦住了。”
乔娜说到“谈话”两个字的时候,略略加重了声音,还对叶一柏促狭地眨了眨眼。
邹老爷子闻言立刻道:“叶医生,您有事先去忙吧,到门口随便叫一个警卫进来就行。”
叶一柏看了看老爷子的基础体征,点点头,“那您有事随时叫我。”
“行。”老爷子豪气地挥挥手,“都喜欢男人,如果裴小子找的是这样的就好了。”老爷子轻声嘀咕道。
叶一柏走出病房门,在门口叫了一个站岗的警卫进去陪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