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吧,我这倒是没太关注。”
叶一柏和艾伦短短几句话,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三个实习生的位置在会议桌的最边上,但饶是如此,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罗伯特主任还没到,会议没有正式开始,白大褂们都三三俩俩得说着话,几个实习生们刚开始的时候还紧绷着神经竖着耳朵听着,但从醋溜肥肠听到昨天某医生昨天割的小肠的形状,几个医学生紧绷的神经也就松缓了不少。
“我跟你们说,我认识叶医生。”其中一个实习生偏过头去,轻声在他两个同伴的耳边说道。
另外两个实习生闻言对视一眼,惊讶道:“你认识叶医生?真的假的?怎么认识的?亲戚?”
艾拉和卡尔就坐在这三个实习生对面,艾拉对于新实习生到来可谓是高度重视,她和卡尔来的时候就他们两个人,医院里也不会为了他们两个人单独出制度和规矩,所以两人只要能求得主刀医生同意,都可以进去跟手术,这短短一个月下来,他们学到的东西甚至比大学六年学到的还要多。
但是这种美好的时光随着这批实习生的到来宣告结束,艾拉已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济合打算实行医师带教制,一个医生带一个学生,实习期间这个实习生只能跟着他的带教老师学习,同级不交叉,至于想跟上级医师的手术,那就要看带教老师和上级医师的关系或者你自己的本事了。
叶一柏是救护中心外科组组长,在这次实习生带教中并不直接带实习生,换句话说,这批实习生到来后,艾拉和卡尔跟叶一柏手术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艾拉可还想着借着上次他们帮忙救助叶医生姐姐给叶医生留下的好印象再争取几次跟叶医生手术的机会,却没想中途竟杀出个劲敌出来,居然有实习生和叶医生认识!!
艾拉拽了拽旁边的卡尔,示意他和自己换一个位置,随即默默把椅子往前挪了几公分,同时吧耳朵竖了起来。
“上次叶医生回学校考试,我就坐他前面,还跟他一起上了一堂课。”实习生得意道。
艾拉并其他实习生们:……就这
白大褂们不知道实习生们之间的小机锋,看到罗伯特从门口匆匆走进来,就逐渐停止了交谈。
“噢,抱歉抱歉,我迟到了。格林医生实在是太会说了,叶,晚点你跟我一起上去一趟,有产科接诊了一个孕妇,有严重的腹水,但孩子还小又不好治疗,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大概不得不手术,且要提前将小孩剖出来。”罗伯特一边说着一边在主位上坐下。
“实习生,都到了吧。”
“到!”一个实习生许是太过紧张,听到罗伯特这么说,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快速应了声“到”。
会议室里先是一静,随即白大褂们都发出轻轻的笑声来,为什么是轻轻的,因为他们忍着呢……
眼看着理查两个肩膀抖得厉害,而那个站起来的实习生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叶一柏轻笑一声,替他打了个圆场,“虽说医院实习也是你们学习的一部分,但我们上课是不需要喊到的,你们不用紧张,随意点。”
叶一柏的话落,会议室里的一众白大褂们也想起了他们即将成为眼前这几个实习生“老师”的事情,一个个不由咳嗽了几声,收敛了笑意,变得人模人样起来。
罗伯特笑笑,“行,都到了就好,我们这次小会主要就是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实习生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这一介绍,就显出实习生们不同的个性来,艾拉和卡尔已经是熟人了,但是他们还是站起来自我介绍了番,艾拉活泼,剩下的几个都是腼腆型的。
三个新实习生,两个内科,一个跟亚历克斯医生,一个跟弗兰克医生,罗伯特让艾伦有空照看一下。
剩下的三个包括艾伦和卡尔在内,都重新分配了带教老师,艾拉跟亨利、卡尔跟理查,剩下的圣约翰的徐胜志跟了比利,同样,叶一柏作为他们的上级医师,也被罗伯特嘱咐要多照看些。
会后,叶一柏和罗伯特一起去了二楼替那位产妇会诊,叶一柏仔细看着X光片,沉默许久,“应该是腹腔感染,感染程度还不低,站在孕妇的角度,我觉得提前剖腹然后立刻进行腹腔手术比较好。”
格林医生眉头紧皱,“但是现在小孩只有六个多月,六月多月的孩子能活下来的几率不大。”这个时候可没有后世的保温箱,六个月大的孩子出来一不小心就是夭折的命运。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过了许久,叶一柏放下手上的X光片,“让家属做决定吧。”
“问题是家属不在。”凯瑟琳抿着嘴,“孕妇的丈夫现在在平津,但是从上周开始平津那边的铁路线就停止运行了,孕妇丈夫根本回不来。”
“铁路线停止运行?”罗伯特惊讶地开口道:“平津可是华国北方的交通枢纽城市,这种城市的铁路线怎么可能停止运行,华国那些当官的疯了吗?”
凯瑟琳耸耸肩,“真的,这个孕妇到我们医院已经半个月了,期间我通过我朋友向驻平津办事处发了电报,他们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不说为什么停运铁路,但是确实是停了。”
叶一柏眉头紧紧皱起,铁路停运?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一点风声出来,似乎有些蹊跷啊。
这一边叶一柏照常上班,另一边在家装病许久的张素娥终于耐不住寂寞重新去上班了。
张素娥就是这么一个个性,心里恨裴泽弼恨得咬牙,但却又舍不得裴泽弼给的好处,这外事处的工作是裴泽弼给找的,她本来也想过用辞职来表情自己的坚决态度,但是……她舍不得啊。
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不止是体面或浅薄的虚荣感那么简单,从这份工作里,她获得了太多,甚至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在家里纠结了好几天,她还是决定回去上班去。
换好了旗袍鞋子,在叶娴打趣的目光中出了门,张素娥叫了一辆黄包车往外事处办公楼跑去。
“外事处,跟洋人打交道的衙门,太太,您先生在那上班啊,真厉害。”黄包车师傅边跑着边说道。
张素娥闻言直了直腰板,用一种矜持而“谦虚”的语气说道:“哦,是我在那上班。”
黄包车师傅瞬间肃然起敬,看向张素娥的目光变得尊敬起来。
“张姐。”
“张姐回来了,身体好些了伐?”
张素娥到了外事处办事大楼,不时有同事和她打招呼,她一一应着,心下对这份工作的不舍又浓了几分。
“张姐,你来得正好,杨处说你来了就去他办公室一趟,你现在应该在,你赶紧去一趟吧。”有同事站起身来提醒道。
张素娥闻言心里一个咯噔,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哦,好,我马上就去。”她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直打鼓,怎么突然让她去办公室?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的,不会裴泽弼对杨处说了什么吧……
第214章
张素娥被叫到那位杨处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她打定主意,如果裴泽弼通过外事处给她施压,她……她就辞职!
真的,辞职!
张素娥敲了敲旁边办公室的门,门里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进来。”
张素娥推门走进办公室,走进办公室后,她的心里就是一松,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别的人。
“赵主任和许组长都在啊,这是有什么大事,要让咱外事处的虎将都出马啊。”若论奉承起人来的功夫,张素娥绝对在外事处排的上号,有时候比起那些自以为聪明的毫无痕迹的奉承,那明晃晃被拍马屁的感觉更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被张素娥成为赵主任和许组长的两人闻言,面上都带上了笑意,许组长更是直接接口道:“这回还真让张姐你说对了,这次的大事,还真得让咱外事处的虎将出马。”
张素娥心想,这又不关我的事,但她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还满脸笑意地说着高兴话,直到办公室的主任杨处开了口。
“素娥啊,这次我们也是万不得已了才找的你。”这位杨处一开口调子就起得极高,让张素娥吓了一跳。
“杨处,您这话说的,什么万不得已啊,我一个做后勤的,有什么事领导吩咐就是。”张素娥心里心里嘀咕,她虽说贪心势利,但对自己的能力却是门清,这外事处里的事,也就后勤她能勉强做做,其他的事她可做不来。
那些领导只要不眼瞎,就不会让她做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所以张素娥应得十分爽快。
杨处显然对张素娥的表态很满意,他面带笑容地看向赵主任和许组长,“我就说嘛,素娥向来是明事理的,你们根本不用不好意思,还拐那么多弯,许组长,你自己和张素娥说吧。”
“是是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的错,我的错。”许组长笑呵呵地说着,转头看向张素娥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
张素娥看着许组长这客气得有些过分的模样,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人家感激的话也提前说了一箩筐,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这时候说反口的话。
于是她干笑两声,道:“那领导究竟是什么事啊,您们就直说了吧,我这心七上八下的,被你们这感激的话说得,万一我做不成,我这脸面可是全没了。”张素娥也不是个蠢的,有些话虽说不好反口,但还是能够婉转地说说的。
许组长闻言,心里暗道这张素娥别看没什么文化,在为人处世上倒是有些官场老手滑不留手的架势,也就是差了点经验。
“这事让我们焦头烂额,但是对张姐您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里南江路上洋人在早餐中吃出苍蝇把店砸了的事您也是知道的吧,这人被警事局扣到了现在,现在人家赔偿也出了,警事局就是扣着不放人,这道理说不过去啊。
现在洋人那边天天来催,也幸好这个人孤家寡人一个,我们和那些洋人也有些交情,这事才没往上报,不然洋人的大使馆可不好打发。但是这时间也太久了,这再不放人,事情就压不住了。”许组长说到焦急处,不由用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张素娥一听到和警事局有关,这面上的神情就不是很好看了,怎么就偏偏和裴泽弼有关系呢,让她去和裴泽弼开口,这不可能!
“这普通砸店得关几天。”张素娥想着推脱之词,嘴上就随口问了一句。
这话却是让办公室里的气氛为之一滞,杨处三人皆沉默不语。
张素娥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见到这几位领导的反应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心里暗暗叫苦,刚刚还坚定的“绝对不和裴泽弼开口”的念头都有些动摇了,这怎么补救啊。
还没等张素娥想出补救的法子,杨处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张素娥的目光里有了刚才没有的郑重和理解。
理解?他理解了个啥?
“素娥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形势比人强啊,连我们自己的国土之上都有租界这种法外之地,又何谈公平,更何况这回警事局扣的时间也够久了,饶是我们自己人犯了这种事,交了钱也差不多该放出来了。”
杨处只当张素娥以为他们只帮洋人做事,委屈自己的同胞,心里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对这个开后门进来大字不认识几个的中年妇女,有了几分尊重。
若是像张素娥一样的妇女都有维护国家之心,何愁民族复兴不成。
“不会一直如此的,再给这片土地一点时间,我们外事处不会一直给洋人擦屁股。”这时候的文人都是有点心气的,被张素娥这个“有理想有原则”的妇女一激,这心头的傲气就涌了出来。
张素娥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虽然是笑着,但比笑还难看。
“张姐,其实这道理裴处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做出出格事来的人,大概又是底下人扣下的,根本没到他跟前。您就下午陪我去趟警事局,不管这事成没成,我都领您的情,好吧。”许组长诚恳道。
不好啊……张素娥在心里大吼,但是话都说到这个程度,她若是再拒绝,这外事处恐怕就待不下去了。
“既然领导都这么说了……那我哪能拒绝啊,不过是跑一趟的功夫。”也不一定会碰上裴泽弼吧,就去警事局把人领领出来就好,那个裴泽弼手底下,头大大的那个,就蛮好说话的……
张素娥心存侥幸地跟那位许组长出了门。
下了楼,外事处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车旁还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和她儿子差不多大。
年轻人见到许组长和张素娥过来快走两步上前接过许组长手里的包,“组长,车准备好了。”说完,他目光转向张素娥,他似乎在纠结该怎么称呼张素娥,纠结许久,他按照办公室里的习惯叫了一声,“阿姐,您坐前头吧。”
张素娥听到这个年轻人的称呼,脸上不由笑开了花,“什么阿姐啊,我这把年纪,都可以当你妈了,叫姨吧。”
年轻人大概也刚出社会不久,闻言也闹了个大红脸,还是许组长笑着开了口,“是该叫姨,小王你也是圣约翰毕业的吧,跟你张姨的儿子一个学校的,叫姐就岔了辈分了。”
张素娥闻言,对这个年轻人便更亲切了,“行,我坐前头,小王啊,你也是圣约翰的,我儿子叶一柏知道不,他也是圣约翰的。”
这位叫小王的年轻人闻言神色有些复杂,叶一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虽说不是一个班的,但是一个系的,而且一同考上的外事处,只是考上外事处后,后面的事情就变得有些神奇了
让名额,转系,然后转身就成了华国医学界的骄傲,上海鼎鼎有名的外科大手,然后现在又多加了一条,他自己没上外事处,居然让他妈来外事处上班了,这是哪路的神仙下凡啊。
“知道,我们同系的。叶医生现在鼎鼎大名,您去问上海的百姓们,十个里面也有七八个知道的,我作为同学也与有荣焉的。”
小年轻说得诚恳,张素娥听得也浑身舒坦,就好像夏日里一瓶冰水灌下来,连去警事局的忐忑都纾解了几分。
外事处和警事局的距离并不远,统共就六七公里的距离,约莫二十分钟后,张素娥就看到了那显眼的警事局大门。
车子缓缓停在了警事局大门口。
年轻人立刻下车跑过去登记,门岗的警员好似是认识年轻人的,一边登记一边开口打趣道:“小老弟,你们怎么又来了呢,这两天的壁的还没碰够嘛,都跟你们说了,我们赵科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一个礼拜,你们就别想提早领走人。”
小王满脸苦笑,“职责所在,没办法,麻烦小哥帮我登记下吧。”
门岗警员摇摇头,登记完将证件还给小王,同时挥了挥手,两个站在门旁的警员迅速上前,将两个木栅栏拿开。
车子缓缓驶入,并停靠在警事大厅门口。
这还是张素娥第一次来警事局,这门口实枪荷弹的场面就吓了她一跳,都是衙门,怎么就差这么多了。
现在正是下午刚上班的时间,警事大厅里人满满当当的,不少警员的桌子旁还拷着凶相十足的人,那些个平日里张素娥见到就要抖两抖的凶人如同鹌鹑一样蹲在几个警员的桌子旁,时不时还要被骂骂咧咧的警员踹两下。
有人看到了进门的许组长一行,不由开口打趣道:“呦,这是又来了啊,我说老兄,你要不要来得这么勤快,这几日日日来,比我上班还准时些。”
“张组长您可行行好,让我把人带走吧,不然我得天天来,一个礼拜真的撑不住啊,别说是洋人,咱普通百姓赔了钱给了孝敬,也不用关这么久吧。”许组长满脸苦笑道。
那位被称为张组长的人闻言转头和同僚笑道:“这外事处的还听懂规矩,都知道孝敬了。”几个警员发出轻笑声来。
“行了,还是那句话,赵科开了口,我们也没办法,那早餐店,可是咱赵科吃了二十年的,说砸就砸了,忒不给咱兄弟面子,许组长你放心,我们可没磋磨国际友人,好好招待着呢,您过两天来领,保证完完好好地送到您手上。”
许组长轻叹了一口气,正路走不通只能走后门了,他不由看向了身后的张素娥。
张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