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面上诧异的神情更明显了,他目光扫过叶一柏身后明显以他为主的理查和亨利,看向叶一柏的目光不由带上了慎重,一个能让比他大的医生敬服,让费曼推崇的年轻华人医生?
“行,会议室谈吧。乔娜,你让巴特医生下来一趟,看看托马斯小姐的手臂。”罗伯特接话道。
乔娜点头,快步离开。
众人在罗伯特的带领下想救护中心的会议室走去。
崭新的会议室,简约大气,窗明几净,但是众人这时都没有欣赏装修的心情,莉莎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腹部的引流管,脸上几乎三分之一成人手掌大小的可怕伤口,还有手臂上的骨折伤。
最令众人心情复杂的是小姑娘被推走前说的话,“医生,我多久能好啊,你帮我跟妈妈讲,我没事的,让她不要担心。”
那一刻,费曼一个大男人瞬间红了眼,布鲁斯等人脸上也露出了唏嘘的神色,这么小这么懂事的一个孩子,若是知道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在了,对她该是多大的伤害啊?
“医生,小莉莎的情况究竟怎么样?”刚坐下,费曼就立刻开口问道。
作为主刀医生,叶一柏和罗伯特、格林两位大主任一起坐到了会议室前端的主位上。
“托马斯小姐的情况有些复杂,全身多处擦伤,手臂骨折,面部皮肤缺损,金属物穿透腹腔肝脏破裂造成的腹腔内大出血,本次手术切除了五分之二左右的肝组织,腹腔内出血已经完全止住了。”
叶一柏摩挲了一下自己手指的关节,继续道:“不过托马斯小姐是腹腔深部手术,术后7-9天会是感染高发期,如果能安稳度过这段时间,那么她的命就算保住了。”
生命这个话题总是沉重的,叶一柏的话落,会议室里的气氛也不由变得沉闷起来。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确定莉莎是不是能活下来,是吗?”
费曼先生和托马斯先生关系很好,两人家就住在隔壁,小莉莎也是费曼先生看着长大的,因此他比起布鲁斯等人来,他不免多了一份焦急。
叶一柏看向费曼,随即点了点头。
“噢,上帝啊,南希豁出命才保下这个孩子,请您不要带走她。”费曼痛苦地喊出声来,使得会议室里众人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那我们现在只能等待了吗?”布鲁斯的神情也有些无奈和悲伤。
在他的任期内,他的同事,一场车祸一家三口,一死两伤,现在连女儿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或者,你们谁知道一种叫氨苯磺胺的化学制品或者一种叫百浪多息的红色染料?”叶一柏突然开口道。
在场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这位医生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它们可以充当药品,或许多小莉莎的恢复有帮助。”叶一柏选择了一种比较保守的说法。
旁边罗伯特和格林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叶医生。”罗伯特开口提醒道。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对罗伯特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不管磺胺这个东西有没有用,但每个医院都有自己的用药规范,任何一家正规医院的医生都不可能随便把连药品都不算的化学制剂用在病人身上。
“布鲁斯大使、费曼参赞,你们请放心,我们的加护病房是有护士24小时值班的,我们会不间断给予药物,帮助托马斯小姐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不愧是做大主任的人,罗伯特把话说得特别漂亮。
众人说话间,骨科的巴特医生也匆匆进来,他手里拿着两张片子,表情严肃,看到主位上的罗伯特、叶一柏等人,他对着他们点点头,随即在叶一柏身边坐下。
叶医生立刻凑过头去看巴特医生手上的X片。
“情况怎么样?”
“不算好,虽然是闭合性骨折,但是碎裂程度不小,而且这,应该是伤到神经血管了。”巴特医生沉声道。
叶一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两只手都这样?”
“左手还好,合并症不明显,固定一段时间再看问题不大。但是右手,单纯从恢复手部功能来说,还是尽快手术得好。”
罗伯特、格林、理查甚至亨利和王茂都凑了过来。
“不行,再开一刀,只会增加感染几率,莉莎的腹部创口不小,而且孩子小,免疫力弱,不能赌。”
“但是叶医生,神经血管损伤即时手术的效果是最好的,而且托马斯小姐伤的是右手臂,错过了做好手术时间,对其未来生活肯定造成影响,我们是不是该问问家属和病人自己的意见?”
“再开一刀,增加了感染几率,你负责?”
白大褂吵起架来也是很吓人的,叶一柏坚持先固定再择期手术,巴特医生则认为即时手术有其必要性,要求询问家属和病人本身意见。
会议室里只听到两个医生的争论声。
其他白大褂们见怪不怪,医学问题嘛,本来就是争出来吵出来的。他们听着两边都挺有道理,等他们谁吵赢了,其他人再发表意见好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犹豫的女声响起,“医生们,莉莎的脸怎么办?能处理吗?她是个很爱漂亮的女孩子,脸对一个女孩来说,太重要了。”
说话的是一个领事馆的女职员,她见白大褂们全部围绕着要不要做骨科手术在争论,不由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一张完整干净的脸,对于一个女孩,特别是一个爱漂亮的女孩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女职员的话成功让叶一柏和巴特医生都安静了下来。
叶一柏低垂着眼睑,开口道:“暂时不处理,择期手术。”
叶一柏不是不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但是有时候医生是不得不做出选择的。
第094章
面部植皮往往是自体植皮,像莉莎面部这么大的伤口,是需要从其身上取一块大于面部伤口的中厚皮层,这么大的暴露型创口,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只会平添感染几率。
按照生命大于功能大于美观的原则,叶一柏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莉莎的脸只能这样了吗?”女职员捂着自己的嘴,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悲伤。
“我只能说,我们会在保住她生命的基础上,尽量恢复她手部功能和面部完整性。”叶一柏道。
叶一柏的话让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沉默,几个感性的女职员不忍地闭上眼睛低下头去,布鲁斯和费曼也是面色凝重,布鲁斯目光扫过主位上几位同样面色沉重的医生,站起身来,轻轻低下头去,“那就拜托你们了,医生。”
布鲁斯的动作,让叶一柏等人也赶忙站起身来,“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罗伯特诚恳地保证道。
领事馆的众人已经在医院呆了不短的时间了,眼见托马斯和他的女儿都从手术室出来了,也就不便再多留了,布鲁斯等人和一众医生们告辞后,便匆匆离开,只留下费曼先生和刚刚开口问叶一柏莉莎的脸怎么办的女职员。
“这位是我太太,我们今天留下来照顾卡尔和莉莎。”费曼对叶一柏说道。
“你好费曼太太。”
“你好医生。”费曼太太点点头,她眼眶微红,显然还沉浸在莉莎毁容的悲戚中,声音有些哽咽。
“走吧,叶。”理查轻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走出会议室。
出了会议室,叶医生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种沉重得令人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叶,我还以为你已经是个完美医生的模板了,但是你这心态还是要多练啊,我们是医生,不是上帝,总有做不到的事情,不要太过苛求自己。”刚从会议室走出来的罗伯特看到意志有些消沉的叶一柏,上前拍了拍叶一柏的肩膀。
叶一柏苦笑地点点头,迈步向办公室走去。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今天理查和艾伦值夜班,没他什么事,但是吃完饭回到宿舍,叶一柏却少见得失了眠。
做了两辈子医生,按道理讲,他应该习惯了生老病死,但是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虽然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对病人投入感情,但面对一个母亲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孩子,那么小,那么乖,叶一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起身抓了件白大褂披上,向楼下走去。
“叶医生。”
“叶医生。”
自从叶一柏罗伯特任命为临时救护中心外科组的组长后,叶一柏在济合地位算是正式确立起来了,即使济合并不是一个上下级明确的地方,但是一些小医生和小护士见到叶一柏会下意识地问好。
叶一柏一一点头回应。
晚上的加护病房静悄悄的,只是不远处护士台里有几个小护士在值班。
其中一个护士刚帮病人换了吊瓶回来,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叶一柏,心下一惊,正想叫醒两个打盹的同伴,叶一柏对她摆摆手,示意不用。
在一线工作上,护士从来不比医生轻松,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们还要比医生辛苦几分,几个护士一起值夜班,轮流打盹这也是惯常的事了。
“我就去看看。”他低声道。
小护士将换下来的吊瓶放入箱子里,同时飞快做好记录。
“叶医生,您是找莉莎托马斯吗?我带您过去吧。”
叶一柏闻言点了点头。
两人轻手轻脚地向加护病房区走去。
“她的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麻药过去后小姑娘疼哭过,亨利医生适当开了点药,她来拉着亨利医生的手问,爸爸妈妈也受了伤,是不是也会这么疼?亨利医生说,他已经给他们开过药了,小姑娘才露出笑容来。”
隔着帘子,叶一柏可以清晰地看到房间里的小女孩,本就不大的白色病床上,隆起那么小小一块来。
两只手臂已经用石膏固定了,面部也用纱布包扎得很好,但是小女孩睡着时候的眉头却一直是皱着的,始终没有松开。
“给我看看记录。”看到小护士手里拿着小姑娘的护理记录,叶一柏开口道。
小护士点头,连忙将手中的记录本递上,叶一柏快速浏览着,看到麻药剂量的时候,不由眉头一皱,不过他随即又想到,手臂、面部加上腹部创口,如果麻药剂量小了,小莉莎恐怕连觉都睡不着。
“亨利医生在晚上增加了麻药剂量,白天的时候还是以止痛药为主的。”
叶一柏点点头,“莉莎有问过自己的脸吗?”
小护士闻言,怜惜的目光透过帘子的缝隙落到小莉莎的脸上,“她只问了为什么她笑起来脸会疼?小莉莎两只手都固定住了,没法摸脸,也算是好事了。我跟她说她脸上被划开了,已经包扎好了,她还非常紧张地问我会毁容吗?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那要看你乖不乖了,要是你听话,我就让医生给你用最好的药。”
小护士说着眼眶就红了。
叶一柏轻轻关上门,“在腹部拆线之前,不要让莉莎知道自己脸的事。”
“好的,叶医生。”小护士用力点点头。
叶一柏从加护病房区往回走,路过护士台,看到护士台后墙上的挂钟,已经早上四点半了,他犹豫了一下,脚下拐了个弯,向医院外走去。
济合医院不远处有一个小湖,平常早上和傍晚还是有不少人在湖边散步的,只是这时实在太早,连公鸡都还没有打鸣呢。
只听得一声声虫鸣鸟叫声,叶一柏走到湖边,先是慢走,然后越走越快,随即开始跑动起来,一圈,两圈,额头和背上微微渗出了汗,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跑得累了,没有空去想了,心里的沉重和无力感就能淡一些。
耳边传来新的脚步声,他侧头看去,随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怎么在这。
只见裴泽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正和他以相同频率一起环湖跑着。
“我每天都有晨跑的习惯,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你穿着这身就跑步了?还医生呢,不怕把自己的脚崴了?”
因为刚开始也没有打算来跑步,叶一柏穿着皮鞋和白大褂就出来了,裴泽弼不说他还不觉着,这说起来,脚是有些不舒服。
“我看你都一身汗了,旁边坐一会?顺便跟我说说,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们叶大医生,让他天还没亮就来折腾自己的?”裴泽弼道。
叶一柏看了他一眼,穿休闲服的裴泽弼比之平常穿制服戴肩章的时候少了分距离感,脸上的碎发额旁,汗水顺着轮廓滑下,伴随着轻轻的喘息声,让叶一柏的心脏无意识地快速跳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