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朱老师站在讲台上。
她拿着上次考试的成绩排名,定了定神:“霍修珣,你先来选座位和同桌。”
班级瞬间安静,像是什么禁忌被碰触了般,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霍修珣身上。
男孩站了起来,目光如一潭死水。
“老师,我就坐这。”他说。
“一个人坐。”
朱老师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那第二名,裴临你选。”
她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多事了。也许前班主任才是对的,像这种身份敏感又自尊心强的孩子,不去随便碰触或许才是唯一不会造成伤害的途径。
焦点切换到第二名裴临身上,班上气氛瞬间回暖。
裴临人缘好,成绩好又乖巧的孩子都扬着小眼神期待和他一起坐,就连“差生”们也很爱他,赵星路一脸“选我”“选我”地踢他椅子。
朱老师此刻已经不太敢抱太大的希望。
也许,裴临会像之前的课代表一样变卦。毕竟霍修珣已经表达了他不需要同桌,而裴临有那么多的好选择,又为什么要选他呢?
【主人……】
裴临站起来。
拎起书包,几步走到霍修珣旁边,坐下。
“…………”
几秒后全班哗然。
朱老师:“安静!第三名来选,其他同学不准说话!”
朱老师努力维持纪律,心里则暗暗松了口气。太好了,裴临这么一个好孩子,性格又沉稳,也许他能够和霍修珣成为朋……
下一秒,朱老师确定她没看错,裴临只是不小心在课桌下碰了霍修珣一下的腿而已。
霍修珣却当场发作,一脸浑身带刺、霸道又不讲理地踩了裴临一脚。
朱老师:“…………”
天啊!这也太难相处了吧???
……
其实一点都不疼,像是被小鸡崽踩。
但老师看到了,全班同学也看到了,大家都觉得裴临好惨啊!
小Q也看到了,它呆了。霍修珣这种行为,简直与他看过的每一本救赎文里别扭偏执男主如出一辙,但同时又不可理喻极了!
因为别的救赎文里,走这种套路的时候,男主一般都是真·小朋友,而且和女主/受不熟啊!
问题是,这位并不是!
不仅不是小朋友,还偷偷暗恋他家主人多年。结果对他好他还莫名其妙踩一脚?简直就是离大谱。
裴临:“……倒不如说很正常,意料之中。”
“‘补偿过度’心态,心里缺陷的一种。以前没有的东西突然有了,一时间不能适应和正视、无法以积极的心态解决,无法获得足够的安全感,从而导致一些病态行为的出现……比如,踩我。”
小Q:【???】
裴临:“《犯罪学大辞典》里更将此定义为,‘个人为了克服因生理、心理或社会生活方面的缺陷而产生的自卑情结,采取过分行动以求解脱的心理防御机制’。”
小Q:【?????】
裴临:“没事,哄一哄就好了。”
“而且,你仔细看他耳朵尖尖。”
小Q:嗷!好红!
男主一脸冷硬别扭,耳朵尖尖却早已经红成了小水煮虾。小Q才替主人不值不平,现在又觉得甜丝丝了。
呜呜呜主人好温柔好了解男主啊,男主也好乖,简直就是榴莲一样外刺内甜……磕到了磕到了。
等等。
介于前车之鉴太多次了。小Q这次学聪明了,偷偷地,暗戳戳地,去看了一眼好感度。
妈耶,就是完全不能相信主人眼里的温柔。
1.2又跌回1.1了!
真不愧是反派,么得感情的情感杀手。干着最温柔的事,掉着最无情的好感度?
小系统瑟瑟发抖。
裴临垂眸。
自打seth入侵小Q之后,他的思维导图就不能再往小Q那里放了,只能自己脑内藏着。
裴教授目前的思路依旧是两条路并行。
最好的结果√——seth真就是眼前这个小可怜,本性不坏,就是缺乏温暖才扭曲,上辈子也是一时误入歧途才酿成大错。
难得重来一次,只要他多照顾他一些,也不用太刻意,总之日子就像现在这样平淡温馨地过,每天修正一点点陈伤与遗憾就能达到最好的结果。
未必不可能。
在这个世界上,裴临一直相信简单又直白的童话故事普遍存在。
世界是有扭曲的人性、有不公的黑暗,但光明的地方永远更多。
然而,最坏的结果,却也不是没可能——
犯罪分子从头到尾重度反社会,重度精神病。从第一天到现在,全在演。
真诚与卑微,是假的。
所有的笑容、眼泪,青涩与别扭,神经兮兮和正常的地方,都是演技。
都不过是seth炉火纯青的分寸感。
毕竟反社会的逻辑跟正常人不一样。
反社会是真的可以做到一边掏心掏肺地爱你,一边以逗弄欺骗折磨你为乐,甚至有些反社会真心地认为爱的最高表达方式就是把所爱之人做成一个美丽的人体标本。
座位分完了,同学们开始认真上课。
裴临伸出手,在桌子底下勾住了霍修珣滚烫的指尖。
一时间,小水煮虾变回了水里的活虾,疯狂逃窜。裴临又戳,再戳。
毕竟是同桌,再躲又能往哪躲。
虾虾被他戳得无处可逃,涨红着脸很悲愤地甩甩甩,指尖尖还是被勾住了。
霍修珣一头趴在了桌上,不做声。
裴临此刻的记忆,却忽然回到了在一处的某天。
那天都快下班了,上面却忽然通知一个重案的技术支援被分到了他们组,因为案子很急,开会弄到九十点,之后还要天天加班、大家临近的假期也泡汤了。
国家安全机构公务员也是人,个个叫苦连天。
当晚,裴临和前辈褚巡一起在办公室待到深夜。
褚巡帮两人叫了夜宵。裴临一边吃,一边继续盯着屏幕。
盯了一会儿,发现褚巡正带笑不笑地盯着他。
裴临:“?”
褚巡平常不太笑,这表情令人毛骨悚然。
褚巡:“你看人家正常人,阿卓、小祁总,每天只想早点下班回家。”
“‘正常人’都是一边怀揣信仰努力工作,一边希望还是能每天按时平安回家,周末陪陪家人。”
“只有裴教授跟我一样,觉得那些猎物很有趣,所以义务加班。”
“甚至不惜牺牲时间沉迷其中,不惜身负危险。”
“这可不太好。”他看向裴临。
“某种意义上,我们本质跟那些变态,或许不过一线之隔?”
裴临:“……”
裴教授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反社会,但他确实知道自己一直有问题。
上一辈子,他直到死,都从没想过自己会输。甚至死过一次,他仍然不觉seth对他而言是个要命的威胁,笃信重来一次不会再栽在seth手上。
这种想法,本身就极不正常。
既自负,又自作聪明。seth明明就极端危险。
只有怕他,才会对他有足够的防备。
可裴临绝望地发现,他就是不怕。
甚至他很清楚,正是因为seth善于洞察人心,或许正是因为他用几近青涩的爱意给他构筑了一个安全感很强的环境,所以他才那么不怕。
这实际上细想是非常惊悚的一件事。
他很有可能正被猫捉耗子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可他连这都不怕。
他不怕被骗受伤。
上辈子努力剥离喜悦、剥离痛苦的结果,就是到最后无所畏惧。
这也太有病了。
反而如今支撑他的,是他作为一处人的尊严——重活一次,他自己从头到尾被犯罪分子耍得团团转倒是没关系,自己的上司同事却丢不起那个人。
这种想法,是不是更有大病了?
裴临就这么一边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有病,一边偷偷勾着霍修珣的手指,勾了一节课。
一半真诚爱护小可怜,一半国家公务员的心机深沉。
铃铃铃,下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