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小指点住画布,充当整只手的支点,防止手掌移动不慎将画面抹脏。
听闻大皇子和皇子妃再度光临,纪逸枫抬起头,问:“这次也需要我去招待吗?”
“两位殿下指明了要见纪教授。”馆长语调很客气,对方可是整个辰砂最好的博物学家,他区区一个馆长可得罪不起。
纪逸枫点点头,他从画架前起身,将刚刚打了个草稿的画布遮上。
他稍微洗了把手,将外套穿上,去迎接客人。
纪逸枫走进会客室时,陈念和沙弗莱正小声讨论着以后上课的问题。
沙弗莱还有很多事务要忙,没空整天带陈念来植物园,也就想着把纪逸枫请进皇宫,像家庭教师一样授课。
“你不是说他是辰砂最著名的博物学家吗?这么占用时间的事情,人家会愿意吗?”陈念小声地问。
沙弗莱:“放心吧,给你授课属于为皇室服务。”
陈念到现在还有些摸不清陈词的种种身份,哥哥是辰砂选帝侯,正常情况下应该负责辰砂的大部分事物。
然而皇室也坐落在辰砂,使得选帝侯的行政权力被完全架空。
说皇子妃也有很高的权限吧,可是平时如果没有沙弗莱陪同,哪里都不能去,但在其他方面,又享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最高待遇。
陈念总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非要让哥哥禁足呢?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皇室和白塔对陈词的保护,总让他感觉陈词成了易碎品。
可他哥哥明明那么厉害,有着最强的精神力,在地下城旅行,还干翻了原初生物,帮着偶然遇见的拾荒者女孩拯救营地。
陈词根本就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他问的时候陈词也直接否定了,那为什么每个月还要做专门的身体检查呢?
难道是因为他和沙弗莱的信息素不敏感?
陈念琢磨着,就看到纪逸枫进来。
Alpha身着便服,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带着礼貌的笑容,道:“两位殿下,久等了。”
这一刻,坐在陈念身边的沙弗莱,相当明显地感觉到陈念的气质变了。
他再也不见方才的肆意模样,眉眼间神情变为温顺的平静,抬眸看向纪逸枫,眼神中带着几分隐藏的期待。
连沙弗莱都被这登峰造极的演技惊得一愣。
陈念扮演的不是陈词,而是他想要让别人看见的那位皇子妃。
他天性温和,因为常年不与人交流,有些怯懦羞涩,似无辜的羔羊,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保护欲。
反正陈词此前从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除了沙弗莱,根本没人知道真正的陈词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知晓全部真相,连沙弗莱都要被陈念骗过。
陈念:“贸然拜访,没有打扰到纪教授工作吧?”
“当然没有。”纪逸枫在他们对面的沙发坐下,“两位殿下大清早的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谈不上要紧。”陈念不好意思地看向沙弗莱,如同在征得未婚夫的同意。
见沙弗莱没有表现出不悦神色,他终于放下心,来对纪逸枫轻声道:“纪教授还记得上一次我来时,向您说过想要学习吗?”
纪逸枫当然记得。
那是皇子妃第一次前来植物园,少年对身边的一切都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宛如丛林中走出的精灵,穿梭在花草掩映间,众多美好娇艳之物映在他琥珀色的瞳眸中,却都不如那双眼睛更加动人。
皇子妃走廊上欣赏他此前的博物画作,说最喜欢那副槲寄生。
纪逸枫取下画框,为他拿出后方暗格里的小玻璃瓶,瓶中装着槲寄生鲜红的果实。
倾注了他许多心血的画作遇见能够静下心欣赏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一名画家开心的了。
少年甚至还说想要跟随他学习。
但那时,纪逸枫以为只不过是皇子妃欣喜之中的一时兴起。
毕竟绘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如复一日的练习枯燥至极,那种无法将心中所想完美复现出来的痛苦,更是难以为人所道。
纪逸枫顺口答应下来,认为不会有什么后续了。
他向白塔送去一株精心培育的绿茶月季,白塔表达了官方性的感谢,之后就再没动静。
却不曾想今天皇子妃同大皇子一道前来,竟然再次提起了学习的请求。
原来是真的很感兴趣吗?
“我当然记得。”纪逸枫温声道,“博物绘画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有趣,殿下可以先跟我学习一段时间,如果确实抱有兴趣,就再好不过了。”
“那太好了了。”陈念眼中欣喜难掩,这次可不是演出来的。
沙弗莱和他说过纪逸枫在相关领域的地位,请业界大拿给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小白授课,着实屈才。
但纪逸枫同意了,陈念很清楚,除却自己“皇子妃”的身份,更多是因为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许多相处。
陈念很少抱着从对方身上获得好处的心思跟其他Alpha交往,如果非说他想要得到什么,大概就是满足自己不断作祟的支配欲吧。
如今他确实因此受益,陈念也欣然接受,古人云,有便宜不占是孬蛋。
“以后纪教授就是我的老师了。”陈念笑道。
沙弗莱终于说话:“皇宫稍后会把陈词的日程表发给纪教授,纪教授按照自己的时间安排授课吧。”
短短几分钟就把正事谈妥,纪逸枫站起身:“正好今早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情,殿下要先来大概了解一下吗?”
陈念看沙弗莱,沙弗莱道,“我可以陪你到十点钟。”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陈念点头:“好。”
想在皇宫外面活动,他必须要沙弗莱陪同在侧,好在如今陈念并不讨厌沙弗莱。
两人算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分享着绝对不能告诉旁人的巨大秘密。
纪逸枫带领陈念前往画室,严格来说这里是纪逸枫的办公室,落地窗能够直接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庭院,大书架布满了整面墙,摆放的全是各种博物书籍。
还有一些未经整理的画作放在一边。
纪逸枫:“殿下之前有过相关基础吗?”
陈念摇头:“没有,我只在小时候随手涂鸦过,近来看到我父亲曾经的手稿,才想到系统学习。”
纪逸枫心下了然,陈蔚在他们的领域也是伟大人物。
在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中,元帅绘制过数不清的原初生物,可以说如今人类对海皇们的了解,很大一部分都要归功于他。
陈蔚并没有专门学习过博物绘画,他留下的手稿虽然详尽,却更像工程图,需要经过博物学家专门整理,再做记录。
“今天时间也不多,我先为殿下介绍一下博物学吧,等殿下回去,空余时间可以练习一下基本功。”
纪逸枫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大部头的厚书,陈念接过来,被敦实的重量压地手腕一沉。
“博物学起源于古希腊哲学家们对自然世界多样性的分析,公元1世纪,古罗马自然哲学家老普林编录了《博物志》,是第一部 介绍自然万物的博物书籍。”
一个偏门学科诞生至今的故事,并不会在历史课上被专门提及,对陈念和沙弗莱来说,都是很新奇的知识。
这是一门在千年前才正式诞生的学科,但人类对自然的探索和研究早已持续太久太久。
15世纪末地理大发现和商业繁荣使得博物学真正繁荣,又在19世纪进入黄金时代。
歌德曾说:我要展现我看到的万物的芳资与颜色。
而博物画,在照相技术还未精进的年代,就成了人们进行博物研究的重要资料,那是美学和科学的完美结合。
就算之后摄影技术迅猛发展,照片的清晰率不断刷新,博物画也因其超高的艺术性,不曾衰落。
直到,海浸灾难发生。
太多东西被不断上涨的冰冷海水淹没,生命,历史,文明,科学,都随着大片陆地一起,在海底永恒的缄默。
生物多样性遭受毁灭性打击,博物学就此衰落。
这些年来随着信标状况的稳定以及海洋中原初生物的泛滥,才有逐渐复兴之势。
博物学最热门分支的当属原初生物学。
陈念很显然要走这个方向,纪逸枫主要研究动植物,但不管分支如何,它们都有着共同的基础。
自己主动要求想学的知识,接受起来只会兴致勃勃。
陈念听着纪逸枫介绍,随手翻开那本砖头书。
在电子阅读几乎取代所有纸质书籍的今天,这些画被印刷在铜版纸上,细腻到能看清每一根线条。
毛发,叶脉,花瓣,无论动植物,都在向阅读者展示着惊人的细节和绘画者的匠心。
判断一个人是否对眼前之物感兴趣很简单,如果是真心喜欢,眼角眉梢间那种近乎亢奋的神情是伪装不了的。
沙弗莱只在陈念故意勾搭其它Alpha时,看到过类似的片刻兴致。
纪逸枫:“有关博物学的现今状况大概就是这样了,资深的博物学家少,能够画博物画的更少,殿下愿意往这个方向发展,元帅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
“刚才听纪教授讲完,感觉很有意思。”陈念顿了顿,道,“沙弗莱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等上课时间排好,我们在皇宫见。”
“好。”纪逸枫又从书架上找了些不同的书,“这些书您先拿着,闲着可以多看看。”
沙弗莱帮陈念拿着纪逸枫挑选出来的博物图鉴,两人就此离开植物园,前往皇宫。
把陈念送回去,沙弗莱还要处理自己的一些事情。
“感觉怎么样?”沙弗莱问,纪逸枫讲解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听着,甚至都生出了相关兴趣。
陈念:“挺好的。”
“以后请纪教授在皇宫里授课,我就不跟着了,你一定要悠着点。”
陈念存着给自己找个Alpha的心思,之前去植物园和纪逸枫之间的互动就难掩暧昧,沙弗莱担心陈念学到一半,心思会跑偏。
面对沙弗莱的提醒,陈念不屑地轻哼一声:“我当然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了,肯定先学好知识要紧。”
见他这么说,沙弗莱放心了许多。
回到皇宫,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沙弗莱离开,陈念就坐在桌边,翻看纪逸枫给他的几本书。
里面有一本原初生物图鉴,作者一栏中赫然写着陈蔚的名字。
陈念在书中看到了许多陈蔚的手稿,正如纪逸枫所说,这些画作被专门的博物学家整理,成为了原初生物学的基石之一。
吃过午饭,陈念按照陈词的时间表休息。
下午三点,桂芷棋赴约来到皇宫,找陈念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