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和霏霏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囡囡也并没有看到当时与盛霜序牵牵扯扯的沈承安,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往来。
盛霜序的骂名背负了太久,乃至奔波于法院时都没什么真切的实感,等到临近开庭时,才终于产生了几丝面临人生大事的紧张和激动。
沈承安如约在官司开庭日那天接送盛霜序前往法院,这场官司几乎是玛利亚全程包办,盛霜序要做的事情很少,律师可以为他代劳一切事项。
盛霜序作为原告可以不出庭,但他还是想要亲眼看着这场官司打完。
这场案子并不复杂,已经扩散到社会层面、影响力如此大的谣言基本一告一个准,只是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并没有精力和财力去和网爆者维权,越是这种无奈的退让,才越是引起网爆者的无成本狂欢。
如果是以前的盛霜序,大概也只能选择妥协。
即便是已经告到法庭,盛霜序也只能追根溯源去追究造谣的源头帖帖主的责任,原本那个转发量很高的帖子已随着法院传单的到来而删除,被告也曾在开庭前痛哭流涕地试图联系盛霜序撤诉私了,也都被盛霜序所拒绝。
被告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在开庭之前就已多次表示自己的家庭情况无力赔偿罚款,甚至在散布谣言时他还只是个大学生,他博得他人眼球、赚取流量时,却没想过自己会酿造出如此恶劣的后果。
盛霜序目前不缺钱,他也不需要任何赔款,他只想要公正的判决——就算盛霜序心地再过善良,也绝不可能原谅摧毁他一生的始作俑者。
宋玲雅亦是如此,他同情宋玲雅这个年纪轻轻就失去一切的女孩子,却无法原谅她的栽赃和逃避。
盛霜序从始至终都只想要自己的清白,想要一个道歉。
但公众永远是记忆力短暂且短视的,盛霜序即便顺利赢了官司,网络上的舆论也远不如当年谣言盛起时热烈,大家感兴趣的永远都是“老师”和“学生”之前的禁忌秘闻,真正的现实哪会满足所有人的窥探欲和八卦心,故而都对真相充耳不闻。
盛霜序已不再天真地觉得一场官司就能恢复自己的名誉,这么多年来,他看得很透彻,他所做的就只能证明给自己看。
盛霜序坐在原告席,看着被告席上的男人哭诉自己还年轻,哭诉自己也有了家庭和孩子,不想因此毁掉一切时,不禁大脑一片恍惚。
盛霜序这被毁掉的几年,又该去找谁哭诉呢?被告尚且可以祈求盛霜序的原谅,可当时看热闹的群众会放过盛霜序吗?
盛霜序忽然想点一支烟。
庭审的过程既漫长又短暂,却又比盛霜序想象中的要轻松得多,这场官司的热度如他所想并不高,甚至没有前来采访的记者。
几年前的盛霜序被暂时拘押在警察局,并不知外界的风云突变,当他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走到街上的那一刻,无数摄像头和闪光灯将不知所措的他所包围——而如今则只剩下他一人,他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也不想谈起任何和这桩案子有关的话题。
盛霜序走出法院时,转角就看见了站在车外的沈承安。
盛霜序这场官司是不公开审理,沈承安便没有陪同出席,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人就像尊雕塑,见到盛霜序的时候才微微挪了挪位置。
沈承安没有问盛霜序的官司怎么样,他知道玛利亚不会搞砸,只是说:“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盛霜序脚步停在原地,既不靠前,也没有后退,他看着守着自己的沈承安,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不想回家。”盛霜序说,说完他就为自己的话后悔了——他这就是为沈承安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他恰恰不大想让沈承安知晓自己的动向。
盛霜序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又补充说:“我想吸一支烟。”
不该说,他不该这样说!盛霜序警告自己,他竟然在同沈承安心平气和地讲自己想法,这样就像有什么潜含义的暗示似的。
盛霜序为自己的不寻常感到羞耻,但却是越补充越乱:“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沈承安被他说中了,他的工作室刚刚起步,很多事情都得他亲力亲为,他的计划也本就是把他的老师送回家里,再折去上班。
“不,”沈承安咽了口唾沫,说,“可以不去。”
盛霜序并不知道沈承安转瞬之间就为自己翘了班,垂下头说:“我想去看看我妹妹——”
“我记得在哪,”沈承安急匆匆地说,生怕盛霜序挤出一句什么要自己离开的话,“老师,我的记性很好,我开车载你去吧。”
天晓得盛霜序为何要同沈承安说这么多,他根本不想同沈承安泄露太多自己的想法,他的语气、他的措辞都像是暗暗地藏了什么他不愿直面的东西。
“这是最后一次了,老师,”还没等盛霜序开口,沈承安就自知之明地说,“官司也结束了,你和我妈妈之间的交易也应当结束了,我没有理由缠着你。”
沈承安说过很多遍“最后一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如果能借此多和他的老师相处一会儿,他不介意把这四个字说得廉价。
沈承安信誓旦旦的保证总能骗得盛霜序的片刻信任,等盛霜序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流时,才钝钝地意识到自己已听了太多次“最后一次”。
盛霜序满脑子都是想去见见盛雨薇,他甚至没来得及和朋友们说说官司的情况,高媛媛和梁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能够来陪他四处乱跑的竟也就只有一个沈承安。
盛霜序打开手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高媛媛的信息。
高媛媛说:“官司终于打赢了,这群b人%&*……”
盛霜序指尖快速划过对话框,再最后几句停留。
高媛媛:“我上班摸鱼看到你上热搜了,草,网络上傻X真多,不过姑且也有正常人。”
……热搜?
盛霜序并没有刻意去找媒体宣传,故而开庭也开的悄无声息,怎么会这个时候上热搜?
盛霜序因为承受不住网络暴力,也不想看到任何人的评论,便很早就把微博卸载了,但毕竟这次赢了官司的是他,他还是没忍住,想要去看看网络上的言论。
盛霜序没急着回复高媛媛,先把微博给下载了回来,果不其然在热搜榜上看到了关于这场官司相关的新闻。
点开热度最高的博文,就是被告不得已公开发布的道歉信,这条评论并不多,至少不如当年散播的那条谣言阅读量多,盛霜序不觉得这点阅读量能够冲上热搜榜,而真正吸引网友的是另一个营销号发布的匿名投稿博文,博文名称是《老师被诬陷的五年》。
盛霜序吃惊之余,顺手点开看了看,投稿人文字功底很好,是个极其会使用文字来煽动阅读者情感的人,他自称为学生A,还算如实讲了讲盛霜序妻离子散、失去工作的过程,他选择性地掩盖了盛霜序被包养的那段时间,着重描绘他如何坚持生活,努力工作乃至再遭打击的过程。
这篇文章虚中带实,很会避重就轻,它着重打感情牌,细致却又夸张地描写了文中“盛老师”的困苦遭遇和求助无门,但凡盛霜序是一个极其容易共情的人、但凡盛霜序不是当事人,他极有可能也会被这样的文章所打动。
盛霜序一眼看出来这是篇专门来带节奏的、精心编排过的文章,它精准地拿捏了网友的同情心,既赚足了热点,还将自己推向了道德制高点,恐怕只有当事人不会被这样的文章所影响。
因为这篇目的性十分明显的文章,评论区风向纷纷倒戈,大量的人为自己跟风辱骂而忏悔,一部分则是炫耀自己当时没有立即下结论,还有一部分人仍在嘴硬。
盛霜序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在反反复复看了这篇文章好几遍后,才终于看到了一丝端倪。
——“我的老师从不把痛苦讲出来,他感到痛苦时,就只会默默点一根烟,仿佛可以从烟雾中寻求自己的清白……”
这句话真的是酸掉了盛霜序对的牙,这样露骨的文章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平心而论,他从不在学生面前吸烟,甚至高媛媛都不知道他这点隐秘的癖好。
除了沈承安。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日更,一般晚上更~我爱鼓励我的读者!!
第123章 心软
盛霜序心中吃惊,下意识想要去问,一抬头就看见沈承安开车时专注的侧脸,竟莫名说不出话来。
他先向高媛媛道了平安,才犹犹豫豫地把沈承安疑似帮他买热搜的事情告诉她。
高媛媛:“这小畜生倒也会做好事哈。”
高媛媛:“你不会因为这就心软了吧?”
盛霜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沈承安对他的好他不能装作无视,但内心却总有无名情绪,阻拦他去向自己真实的想法妥协。
盛霜序只能说:“我不知道。”
无论接受还是拒绝沈承安的帮助,事情都已经进展到了这样的地步。沈承安甚至没有事先和盛霜序提起这件事,就算提前说了,盛霜序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纵然盛霜序已不敢对舆论抱有希望,但他已被压抑了太久,就算有微小的机会,他也很难抵抗揭露真相的诱惑。
高媛媛毕竟和盛霜序认识多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犹豫,说:“盛霜序,我了解你,别人给你一点好处你就感激涕零的,别人给你一点爱你就贴上去了,你就不能脸皮厚一点,自私一点吗?”
“对自己好不犯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犯法。”
“别因为心软就做傻事,这是作为朋友给你的忠告。”
盛霜序为自己的动摇感到愧疚,为自己无法控制对沈承安此举燃起的好感感到愧疚,同样也对高媛媛感到惭愧。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高媛媛讲自己的感受,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变成狡辩。
前来询问他官司进展的人不多,都是盛霜序小圈子里的熟人,甚至连顾小曼都发消息问候,自打盛宗钰大闹一场后,盛霜序一直觉得自己给顾小曼添了麻烦,无颜面对她,就算这条短信只是顾小曼随手一发,他仍觉得感激不已。
小鹿也抱着诊所里的座机给盛霜序来了一通电话,他其实并不太懂盛霜序的事情,只知道盛霜序打赢了一场很重要的官司,小鹿很想见他一面,但也只能暂且先应下。
盛霜序光是认真回复他人的消息就花费了一段时间,即便打赢了官司,盛霜序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实感,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很多人所关心着的。
盛霜序要忙着和别人交谈,一路都没和沈承安说过话,沈承安也就沉默着开车,偶尔悄悄瞥一眼他抱着手机的老师。
盛雨薇被葬在郊区,从城区自驾过去用了足足将近两个小时,盛霜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上一次也是与沈承安同行,那时给盛霜序留下的回忆很不好,他甚至因此很长时间没有办法去面对自己的妹妹。
况且,还有遇到宋玲雅一家的风险。
盛霜序已经打赢了官司,他也不想任由宋家人对他污蔑。
但想把这些事情亲自告诉盛雨薇的冲动大过了一切,他想让妹妹知晓自己已经洗清了清白,他终于迈出了能够堂堂正正活下去的第一步。
天色已不早了,正值夏末,此时空气还带有几分凉意,公墓里的路灯已点亮,盛霜序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外套,沉默地点了支烟。
沈承安也意外地没缠着他说话,安静地履行着司机的职责,盛霜序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盛霜序和别人打电话,他也就默默听着,只要盛霜序不开口,他便也不会插话。
盛霜序本想问热搜的事儿,但他不知为何总开不了口,等到了墓园,他也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事情,二人就相对无言地走到了盛雨薇墓碑前,盛霜序蹲下身,怔怔地看着石碑上的名字。
他要好好活,盛霜序想,为了妹妹要好好活。
他的烟瘾并不大,他甚至从未在尼古丁中找到过快乐,但到了此刻,只有烟雾缭绕可以给予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盛霜序已不会再崩溃地抱着妹妹的墓碑哭泣,他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得肩头微微一重。
他余光一瞥,看到了沈承安叠在自己肩膀上的外套。
因为白天的温度还好,盛霜序薄外套里就穿了件半袖,这时候不算太冷,但也说不上舒服,盛霜序即便裹紧了衣服,仍忍不住地发抖。
沈承安穿的也不多,外套脱掉后就只剩件薄薄的衬衫,盛霜序转头看他,从精致的五官挪移到他因呼吸起伏的胸膛,盛霜序双指间还夹着烟,他感觉到滚烫的烟灰在扑棱棱地往他皮肤上落,可是他没有动。
得亏路灯的光线很差,沈承安眼睛不好,他不能察觉到盛霜序那悄悄打量的余光,他只能顺着盛霜序指头间的火光望去,他步子往前凑近了点,盛霜序才慌张地把视线挪开。
沈承安说:“老师,烟要烫到手了。”
盛霜序这才依言把烟头掐灭,他把自己的脸藏在了阴影里,闷声说:“你不冷吗?”
“不冷。”沈承安立即说,“你还冷吗?”
盛霜序强迫自己去回忆以前沈承安对他做的事情,好叫自己能够如高媛媛所言,能更心安理得一些。
“其实你不用一直等着我的,”盛霜序故作冷漠地说,“我也不冷,我不要你的外套。”
沈承安没有说话。
盛霜序慢吞吞地站起身——他蹲的太久了,双腿都有点发软,盛霜序不想让沈承安看出自己的腿在发抖,好一会儿才能稳住身体。
盛霜序哆哆嗦嗦地脱下外套,丢进沈承安怀里,甫一转身,就被沈承安从身后捏住了手腕。
沈承安的手掌冰冷,冰得盛霜序忍不住抖得更厉害,沈承安就抓着他的腕子,酝酿了许久才嗓音沙哑地说:“老师,我都忘了祝贺你赢了官司了。”
这时候说这种话做什么?盛霜序不想回头看沈承安,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可以说我脸皮厚,说我死缠烂打,但我其实……”沈承安顿了顿,“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