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出口,其余人立即回绝了我:“好不容易才脱身,你难道要大家再次去送死?”
“置身事外的人就是说得轻松。”
“拖后腿的人本来就不该跟过来。”
秦属玉也用沉默表示了拒绝。
确实是我一时心急,忽略了他们是有痛觉的血肉之躯,抗拒与同类撕咬相食,而身为机器的我,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十几双责备的目光像鞭子一般抽在身上,我心虚不已,低着头不自觉往后退。“对不起。”
“戚师兄涉世未深,诸位别为难他了。”荆年从容地站到我身后,似宽慰般按住我的肩,但说出的话却不怀好意。“毕竟和柏师兄结过仇,难免会带私心,人之常情。”
“你胡说!我才没记仇!”我实在忍不了他这般颠倒黑白,“柏霜走丢了,你不马上去找他,还在这儿做甚?”
荆年面色不改道:“柏师兄已是元婴末期,戚师兄连筑基都未成,又与我是旧识,自然是更担心你的安危。”
“你……你……我才不要你担心!”
争论最终是我败下阵来,意料之中。但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戳穿荆年的真面目,为此我需要制订个周密的计划。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柏霜没找到,新计划也没头绪,脚下就出了问题。
鞋这东西,哪怕穿了半年,仍感觉脚不是自己的。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被绊倒了。
爬起来时发现乱石草叶被染成了暗红色,我撩起衣摆,看见脚踝上有两个深深齿印,穿透了鞋袜。
没有痛觉的弊端之一,便是容易忽略小型伤口。
大概是之前混乱中被咬到了,我不甚在意。
再抬头,却发现自己已被围在人群中心。
我百口莫辩,要如何向这些蛮荒人解释机器人是不会“堕魔”的呢?
好在我一是没有显露出症状,二是修为几近没有,没落得个当即处决的下场。而是暂时画了个隔离结界,让我呆在圈内。
算是当下最为稳妥中肯的处置方式。
但我仍预感不妙。
众人讨论起接下来该作何打算,我插不进嘴,只能在脑子里罗列各种方案和对应收益。
得出的结论为:对他们来说,把疑似“堕魔”的我留在结界封印圈内,既能避免被我袭击,又不影响其余人的实现目的。
秦属玉的目的,是确认失踪的柏霜情况如何。
其余仙门弟子的目的,是尽快离开这片危险的山林。
事实也完美符合我的推测。
除了荆年。
他未参与讨论,像个局外人,扯下根歪脖子树的藤条,耐心择去叶子,一副现世静好的画面。
大抵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头对我笑了笑。
我毛骨悚然,心想荆年该不会提议直接火化我吧?
他却迟迟不开口,直到其他人要动身时,才轻描淡写道:“我留下来。”
众人皆是一脸惊讶,甚至有人感念荆年先前的解救之恩,出言相劝道:“倘若真的堕魔,这结界困不住他,你孤身一人,且没有夜啼剑,只怕是凶多吉少。”
“是啊,小仙长,你还是与我们一起吧。”
荆年摇摇头,径直走到我面前,穿过结界握住我的手,掌心冰凉,话语热忱:“戚师兄是与我同生共死过的,不可能弃之不顾。”
他说句话时的微表情,乃至心率、脉搏,都与“你是我的剑”完全一致。
所以这句话,同样是谎言。
但同生共死这个词,对机械造物来说过于诱惑,荆年的目光又是如此柔软,从未有人如此注视过我。
所以哪怕全是谎言,我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相信。
但这违背了设定,预想中的报错窗口没有出现,系统反而响起愉悦的提示音。
【恭喜!SWP-79的行为逻辑树自发扩充。】
扩充有什么用?不过是树多了些新枝条,我仍然是件死物。
弹窗继续跳出来:【更智能】
像一句嘲讽。
我暗自腹诽,戚识酒是傻子关我SWP-79什么事?
人类有个词叫人如其名,或许戚识酒这三个字听起来就不聪明。
“戚师兄又在发呆。”我那万恶的取名者开口道。
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胡扯道:“我就是……太感动了。”又看向秦属玉:“师兄,你们路上小心。”
秦属玉语带愧疚,“对不起,是我照看不周,才让你被咬。”
“不怪你,是我自己乱跑。”
“那,识酒你就和荆年在原地等我回……”
“秦师兄还是快去找柏师兄吧。”荆年打断他,又意味深长补了句,“至少算是救回来一个。”
秦属玉脸色更苍白,道别的话都没说便匆匆走了。
我问荆年:“你为什么要一直针对属玉师兄呢?”
“我又没怎么他。”荆年仍在专心摆弄藤条。
“杀人诛心你懂么?”
虽然从未刀剑相见,可荆年明知道秦属玉的佩剑索去了数名堕魔者的性命,还要出言讥讽他一个人也没救回来。
薛长老要是也在,我一定要质问他,荆年这设定,到底是主角还是反派?
荆年没理会我的谴责,他狡黠眯起眼睛,看着人群渐行渐远的背影。“好了,我们也走吧。”
“去哪?”
“戚师兄不是想找锦盒么?我陪你去。”
“当真?”我被惊喜砸中,旋即又沮丧。“但我出不了结界。”
我学着荆年的样子,想伸手穿过那层透明的屏障,可指尖才碰到,就像两块同极磁铁相撞,被狠狠弹开,摔得很狼狈。
“都劝过戚师兄要潜心修行了。”荆年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开结界,他今日里温和得太不寻常,一再攻破我的心理防线。
现下更是如此,不仅主动放我出来,见我出丑,没半分鄙夷之色,三分无奈,七分关切,问我:“摔疼了么?”
“没。”我犹豫片刻,还是伸向了荆年搀扶的手。
短短一天内,第三次掌心相贴,已足够熟稔,就像右手接纳左手。
据说人类之间的握手是一种交际,更是一种试探。
荆年在试探什么呢?
直到手心渗出薄汗,他却迟迟未拉我起来,而是拿起我的手,凑在面前慢条斯理地端详。
“脚上没有半点茧子便罢了,手也瞧着像公子哥,细皮嫩肉,概是没吃过什么苦的。”荆年顿了顿,道:“所以,戚师兄,你得忍一忍了,可能会有点痛。”
“忍什么?”
荆年用行动做了回答,他指尖一转,像毒蛇信子滑进我袖口,机械关节咔咔作响,我眼中天旋地转,双臂已被他反剪于背后。
他拿起方才择干净叶片的藤条,掸了掸,用作这场擒拿的收尾。
早该想到他没这么好心放我走,这厮提前准备藤条,便是打算等人都走了再下手。藤条也不是普通藤条,施了法术后硬度比任何合金都高,无法挣脱。
我脸朝下,看不见荆年的表情,他的心率也十分平稳,分析不出任何结论,但这情景实在太像杀人灭口。“虽然不清楚哪得罪你了,但我还是得建议你,杀我没有任何用,因为我的所有数据都能备份。”
“而且我的材料非常难分解,你处理不干净残骸……”
他已经给藤条打好死结,不紧不慢撩开发丝,帮我抚平衣上褶皱,初时沿着织物纹路,后渐力道归中,顺着皮下的金属脊柱,迤逦游走,仿生神经元纷纷响应,眼看着上次亲吻的后遗症又要复发,我不想再感受一次那微弱却令人通体酥麻的电流,登时就收住碎碎念,呵斥道:“停下!”
触碰停滞于尾椎处,他指尖下,是机器的失控阈值,是倒置的琼浆酒盏,再试探一步,也许要万劫不复。
“戚师兄这么害怕?”他摊开手掌给我看,指腹湿润,是揉开的汗渍。
第29章 信任度0%依赖度100%
“谁害怕了?”我两眼发黑,觉得自己离死机不远了。
“呵。”荆年故作无辜道:“戚师兄竟觉得我要取你性命,真是让人心寒。”
我知道,样本一号荆年缺失共情能力,他将我的反应归结于害怕被杀,并享受着他人在自己掌下战栗的快感。
我也没解释,因为我需要一个借口,以忽略自己的失态。为何对他的触碰如此敏感,暂时得不出答案。最终只是别过头,用肩膀拭去腮边淌下的冷汗,平复呼吸道:“你没有常识么?汗当然是热出来的,快给我翻个面。”
他便依言,将我换成仰面的姿势,甚至还体贴地腾出腿给我靠着,保持平衡。
我得以与荆年对视,尽管他眼中满是戏谑,但我多少心安了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师兄你忘了?决赛规则是以天亮为界,最先走出山林的人为胜者。”他笑道:“现在碍事的人都走了,正是我们动身的时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赢?”
荆年的冷血程度让人不可理喻。
“师兄不是也想找锦盒吗?待在原地不动,东西可不会自己送上门。”
“属玉师兄让我们等他回来,我大不了晚点再找。”
“等他回来天已经亮了。”荆年不悦道:“他的命令你听,我的命令你就不听了?”
“至少他不会绑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属玉师兄。”
荆年冷笑一声,“我只绑了手,师兄有腿不会自己走么?”
我沉默两秒,恍然大悟,随即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树林中跑去。
不过才迈出几步,腕上的藤条就骤然收紧,回头,就见藤条另一端正缠在一截皓玉般的手腕上。荆年施施然道:“玩闹就到此为止了,抓紧时间。”
我试图和他谈条件:“你给我松绑,我不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