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你说鸱尾帮帮主在那里?”
座上朱槿小头领黑袍加身,坐在黑色浅纱屏风后,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唯一的亮色符号,大概就是屏风侧骨,那朵灼灼艳艳的红色朱槿花。
“回头领,属下……不确定,”一个黑衣蒙面人半跪在屏风前,小心答话,“但手下看到了玉骨扇,这扇子……那位主最喜欢,便是冬日也不会离手,属下应该没有认错。”
光线沉暗,朱槿小头领声音比光线还沉暗:“那里可是官家之地。”
时值命案发现,大理寺少卿携皂吏破案,绝不会允许他人窥探。
跪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声音更低:“他们是船帮,行漕运之事,也就是这些年有些乱,明面上和专家合作,不像我们这么怕官差……”
头领声音微压:“嗯?”
黑衣人头垂的更低:“属下的意思是,这位主哪里怕过官家人?小小一个江北客帮,如今连京城都敢闯,据说手下船已过百,小小年纪,城府极深,不敬老人,不怜弱小,杀人从不眨眼,跟个疯子一样,主帮念京帮帮主都快叫他惹毛了,最近已经出手打压,他却一点都不怕,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来京城这一趟,总不可能是出来游玩的,只怕来了,就不想走,漕运有规矩,各有各的码头,非要打破规矩,那就只能是占地盘,抢主帮的,或者,抢他们这些暗道里的买卖,总得让自己先立得住脚。
沉默很久,朱槿小头领还是有些犹豫:“可这是我们的生意单子……”
钱都收了,总不好往回退,有失信誉,而且这笔钱真的不少.
“这样,你先带两个人,去查查这姓夜的底细,探探他的口风——外面是谁!因何这般吵!”
感觉有些不对劲,话说一半,二人就迅速起身,走出了房间。
高大身材,劲瘦腰身,紫色暗绣银纹缠枝,深红袍里,金色面具遮面,头角峥嵘,露出流畅完美的下颌线,以及分明应该是温暖,却让人心惧的天生笑唇,手上执着一柄扇子——
正是夜无垢。
除了他,谁能把这俗气的颜色穿出独特气质?仿佛这颜色,这气质,天生就是为他打造,别人穿上就是辣眼睛,他穿上,就是优雅尊贵,风流倜傥,是浪子,也是君子。
“哟,这么着急出来迎接我,可见我是让你们蓬荜生辉了。”
夜无垢都没正眼看这两个人,一路摇着扇子,闲庭信步般,走到了二人刚才说话的正厅,扇子一抬,沐十已经将那黑不溜秋,丑的吓人的屏风挪走,夜无垢上前就掀袍,坐到了正中间的那把椅子上。
朱槿小头领:……
夜无垢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还扇子虚引,微笑有声:“别客气,你们也坐啊。”
朱槿小头领不是不想坐,但他的位置被占了!这个堂口是最近两日方才转移的堂口,为什么这江北来的会知道!
被当面踩脸,他当然愤怒,非常想动手,但这位的本事,他也是听说过的……
只能装作自己一把年纪,不跟小孩子计较:“听闻夜帮主自江北来,那里的杏花春不错,不辣喉,却醉人,还未有机会同夜帮主一饮。”
夜无垢扇子撑着下巴,笑的别有深意:“你真想同我饮酒?”
朱槿小头领琢磨了下,自己的寒暄没问题啊:“若有机会,自然。”
‘刷’一声,夜无垢扇子打开:“木头,告诉他规矩。”
侍立在侧的沐十面无表情:“我家帮主,只饮祭酒。”
意思是,他只和死人喝酒。
夜无垢笑唇微勾:“你若盼明年此刻,坟头有人上香,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这是我朱槿堂口,”朱槿小头领怒了,“叶帮主如此无礼,意欲何为!”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算、账!”
夜无垢手一抬,随他而来的手下就摁住了朱槿小头领身后的黑衣人——
是夜刺杀朝慕云的,就有此人。
别人力道太大,黑衣人满脸痛苦,喉咙嗬嗬有声:“头……救我……”
朱槿小头领皱眉,左思右想,怎么都不对:“朱槿接单有自家规矩,对手下以管控严格,绝不可能伤夜帮主的人。”
夜无垢慢条斯理:“当夜我在山上,你会不知道?”
“这个……”
朱槿小头领当然知道,但大家都在江湖混,自己的事自己了,不牵扯对方,你夜无垢又不是朱槿目标,知道你在山上怎么样,又没冲你去。
夜无垢可太知道他在想什么,透过金色面具的视线凌厉森寒:“你的目标,就是我的人。”
朱槿小头领立刻喊冤:“那明明是个病秧子,怎会是……”
夜无垢:“他是,你现在知道了。”
朱槿小头领心内直叹晦气,道这榴娘娘也是,下单也不先查查背景:“也是主顾没有交代……”
夜无垢:“把单子撤了。”
“可我们已经接单,收了主顾钱……”
朱槿小头领眉眼语调中皆是暗示,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你江北鸱尾帮厉害,人榴娘娘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名姓,他们朱槿倒是愿意做这个中间人,两边人说和说和,撤了这单,但你是不是,至少给兄弟们点补偿?
“唔,你说的不错。”
夜无垢下巴抵着扇子,煞有其事:“做错了事,是得给些补偿。”
朱瑾小头领松了口气:“我就说,江北夜郎好爽大气,是近些年独占异彩的年轻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夜无垢伸了手,掌心冲上:“给我吧。”
朱槿小头领愣住:“嗯?”
顿了顿,才回过神,夜无垢这哪里是要给他们赔偿,是问他们要赔偿呢!还是在责他们做错了事,要罚他们!
“夜帮主,你可别忘了道上规矩!”
“哦?我没同你说过么?”夜无垢摇着扇子,笑眯眯,“凡我过处,我,就是规矩。”
别人来者不善,踩脸不停,根本没想过给彼此留面子……
朱槿小头领心一横,也不再客气,冷笑一声:“夜帮主好大的威风!但我朱槿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这单生意,不撤!”
大不了换个堂口,这个地方弃之不用,下次别被鸱尾找到就是!
夜无垢唇角笑意更大:“当真不撤?”
朱槿小头领梗着脖子:“不撤!”
“很好。”
夜无垢笑着摇扇,好似很开心的样子,下一刻,手一挥,跟着来的鸱尾众人就开始砸屋子,见什么砸什么,什么近砸什么,东西贵不贵,价值高不高,全然不顾。
“果然疯子帮主底下养的,也都是疯子!”朱槿小头领眼角发红,手势一打,就要扑杀过来。
夜无垢反手就是一扇子——
离得近的朱槿小头领没事,从斜刺里刁钻角度杀过来的黑衣蒙面人,被扇面切了脖子。
扇子杀完人,饮了血,乖乖飞回夜无垢手里,夜无垢垂眸,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意:“偏了些。”
说的当然不是扇子上的血,而是被他杀的人的脖颈。
黑衣人当场被割喉,血液喷出,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很快抽搐着倒地,没了呼吸,脖子上的伤口不长,却很深,从旁边看看不出什么,正面看会发现,伤痕位置的确有点偏,不算正。
夜无垢垂眸看着扇子,玉骨扇用的顺手,这柄看起来也不错,实则手感就是不对。
心里越发不爽,笑容就越大,他看向朱槿小头领的眼神,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你,你在我这里杀人?”朱槿小头领忍不住退了一步。
“我会怕杀人?”夜无垢慢条斯理,拿出细帕,擦去扇面上的血,“田有七,看来你这一杯酒,我还真得喝了。”
朱槿小头领,不,田有七知道自己今天逃不了了,他们这一行,什么都可以丢,名字不能丢,一旦被别人查到,只有死路一条。
“装什么好人英雄就美,还不是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你你做梦,这辈子都得不到,那个病秧子也必须死!”
田有七拿出匕首,比在自己颈间,目光阴毒的诅咒夜无垢:“你他娘就是条疯狗!不通人性,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人拴上绳子,让你跪你就跪,让你舔你就舔,再做不成人!”
他还没自刎,斜刺里已经有暗器飞出,帮了他一下,匕首切进喉咙,他身体轰然倒下,双目徒劳,恨恨瞪着夜无垢,死不瞑目。
“啧,你怕是看不到了。”
夜无垢阖上不怎么顺手的扇子,往里一指:“搜。”
田有七的所有东西,只差这里没搜,今夜,必有结果。
手下人悄无声息,又动作迅速,生怕慢一点,就被帮主逮住教训。
即便如此,夜无垢仍然很烦躁,修长指骨夹着扇子,越转越想念自己的玉骨扇,随便点了个人:“你,去把病秧子的杀单撤了。”
被点名的手下并不是自家帮主说的是谁,也不敢问,但没关系,找沐十帮忙!反正找谁都不能直接问帮主,帮主今夜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谁知道会不会想喝祭酒!
收拾的差不多,离开堂口时,已是暗夜。
沐十回报了田有七藏着的东西:“……此前黄氏之死,案情虽已明白,但关键的东西我们并未找到。”
夜无垢却并不烦恼:“她不是还有个特别疼爱的儿子?重要的保命符,怎么可能不读给最重要的人——找人盯着他,就算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
沐十点头应是:“撤杀单一事……可要告知朝公子?”
夜无垢右手摇着扇子,左手负在身后,慢条斯理往外走:“本帮主做事,何时需要知会别人?一个小骗子,哪来那么大面子。”
沐十:……
说人家是小骗子,不需要给面子,那干什么撤人的杀单?朱槿这条线他们已经跟了很久,早两日晚两日没什么区别,没特殊原因,为何非得今夜来?
“今晚夜色真不错……”
夜无垢笑唇微勾,走出堂口,感觉连路边的野花香都十分清甜,眉清目秀,温柔的好天气……总是让人忍不住心动。
“走,小木头,帮主请你吃席。”
夜来云渺,花灯如昼,京城繁华街道,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享受不了的。
鸱吻帮帮主,从江北一路直入京城,手下粮船不下百只,什么享受不起?最好的酒楼,最好的菜市……
可菜还没上桌,就有人低头恭敬的送上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个眼熟的小东西,下面挂了个木质小牌,写着小小的‘当’字。
夜无垢差点没维持住姿势,把扇子扔了。
那个病秧子,把他的双鱼玉佩当了??
就这么当了???
第30章 你还有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