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枳现在想,倒也不算是骆家人的偏见——毕竟他这个流量当得只黑不红,一路被人追着发恐吓信、铺天盖地全网黑,虽然生拉硬扯着救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娱乐公司,但名声就没好听过。
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挂名是骆承修,但实际上一直都是骆枳在管,“淮生娱乐”这个名字也是他自己定下来的。
没用骆家插过手帮忙,没动过骆家的钱,也没有简怀逸的股份和职务。
……不过现在看起来只怕快要有了。
骆枳抬起手,又轻轻拨了下那个早已经不会响的铃铛。
“我猜猜。”
骆枳说:“小妹,你想进娱乐圈。骆先生开出的条件是除非进自家的公司、而且必须是简怀逸接手,他才能放心?”
电话的另一头陡然静下来。
对面的人像是忽然被戳破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骆橙隔了半晌,终于出声反问他:“你怎么能叫骆先生?骆枳,那是我们的爸爸……”
“看来我猜对了。”骆枳笑了笑,“行,给他吧。”
骆橙在电话的对面愣住。
她根本不相信骆枳会说出这种话,迟疑了许久,才咬了牙低声问:“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骆枳的语气很柔和,“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想要就给你们。”
他的确对经商没什么兴趣,想把那个公司开好,只是因为骆橙从小就梦想着当演员。
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如果没有点倚仗,干净乖巧的女孩子实在太过惹眼……
骆枳向后靠去,抬眼看着那颗铃铛。
他把手机放回了左耳旁。
那只耳朵不带助听器时的听力比常人弱,这会儿又隐约耳鸣起来,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些动静。
他听着女孩子甜脆的嗓音。
走神间,那声音隐约变得更稚气柔嫩了点,像是才学会走路的小姑娘。
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出门,呜咽着扯他的衣角,跌跌撞撞走一步跟一步,小哭包似的躲在他身后。
“二哥,你不准走,我害怕!”
“二哥,我一晃铃铛你立刻就要来,我要倒计时数三个数。”
“有人欺负我,你帮我打他,二哥……”
……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声音褪去了稚嫩,也一并褪去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再后来,就连“二哥”这个称呼也变成了简怀逸的。
铃铛扔在杂物间,生了厚厚一层锈,早晃不响了。
骆橙准备去念大学,收拾行李的时候把它翻了出来。
她已经不记得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准备叫人和其他没用的东西一起收走,拿出去扔掉。
骆枳把铃铛捡了回来,一点一点打磨干净锈迹,就一直挂在了车上。
骆枳屈起食指,轻敲了两下话筒。
耳旁模糊的声音忽然停下来。
“你长大了,谁都能保护你。”
骆枳温声说:“既然你们更相信简怀逸,那就交给他吧。”
“今天就算了。”骆枳说,“我明天去公司跟他交接。”
骆橙沉默了几秒,低声叫他:“骆枳……”
骆枳摘下铃铛,收进置物箱里。
他没有让这通电话持续更久,说完这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第4章 点心
淮生娱乐被拿走,骆枳其实早做过心理准备。
在作为家主的骆承修眼里,一家曾经差点退市倒闭、现在勉强有了中等规模的娱乐公司,或许有点价值,但还远不值得费心。
对骆承修而言,这只不过就是随手做出的一个决定而已。
要把公司给简怀逸,只是为了让骆橙背后有家里的倚仗,不至于被人欺负。
比起骆枳,交给简怀逸来主管淮生娱乐,让简怀逸负责照顾骆橙,当然更能让家里每个人都放心。
骆枳点开邮箱里的未读邮件。
骆承修亲自去了公司,亲自派人接手,也就意味着淮生娱乐真正搭上了骆家的关系。
平时那些吝啬于提供和分享半点资源、只在盈利分账时才积极的董事会成员,这时候的效率倒是前所未有的高。
只是打电话的工夫,这些人就已经群策群力,找出了骆枳“无法继续负责公司”的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简怀逸那张挂彩的脸,邮件的措辞相当客气,谨慎表示他的个人形象对公司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不适合再担任总经理的职位。
骆枳关上车窗。
他随手把空调降了两度,点开随邮件附赠的链接看了看。
是条几分钟前刚冲上榜首的热搜。
时机掌握得刚好,就在两小时前,目前风头正盛的顶流李蔚明忽然发了条微博,讲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在这条微博里,李蔚明回忆了两年前自己还没爆火、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十八线艺人的时候,曾经被某负责人强制深夜带去酒店开房的往事。
微博里,李蔚明毫不避讳地坦言,这件事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李蔚明说,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一直被打压雪藏,自己也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直到最近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出阴影。
虽然微博里没有点名任何人、也没有明确的指向,但谁都知道李蔚明是淮生娱乐的艺人。
最近几个月,李蔚明正因为一部改编的大IP火得人尽皆知。这条微博和他在剧中的人设相当契合,在剧中表演出来的那些痛苦、彷徨、绝望跟走投无路瞬间被代入进长微博,一石激起千层浪,席卷了粉丝跟路人数不清的义愤同情。
愤怒的粉丝们没花多久就扒出了一串资料,推理破案似的抽丝剥茧,最后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了两年前刚接手公司的骆枳身上。
……
到这儿为止,事情就没什么悬念了。
骆枳自己当歌手出道的时候,就因为传出了以势压人的黑料,被追着寄了不知多少恐吓信。
到处都有人追着他谩骂诅咒,祝他英年早逝,孜孜不倦地各处写小作文“科普”他的恶行。
就连骆枳写的那几首歌的评论区也全是“好好的歌,给这种人唱糟蹋了”、“求翻唱”、“歌不错,歌手名就像一锅好汤里掺了老鼠屎”。
后来骆枳退圈,网上几乎找不到他的什么消息,这些无处发泄的恶意也被迫积攒起来……这一次终于遇着了个口子,几乎是以决堤的势头倾泻而出。
相关条目越来越多,舆论滚雪球似的发酵。隔三差五有自称是“酒店工作人员”的人冒出来,信誓旦旦地描述当时骆枳是怎么强取豪夺、李蔚明又是怎么清白刚烈抵死不从,生动形象得仿佛当时就在现场。
骆枳甚至还刷到了几张模糊不清的旧照。
根本看不清头和脸,就连人形都得勉强辨认。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火眼金睛,才能一眼就认出这是胁迫着李蔚明的骆枳。
看了十几个版本的深夜酒店疑云,骆枳放下刷得发烫的手机,枕着手臂闭上眼睛。
……
说实话,骆枳有时候会觉得,简怀逸实在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就比如要从他手里夺走一个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公司。
简怀逸就会先布局,埋好李蔚明这颗棋子。
在这之后,简怀逸会安排几次“巧合”,让骆橙对演戏产生兴趣,设法引导骆橙在毕业前就生出想要进娱乐圈的想法。
紧接着,简怀逸会让骆承修意识到,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负责淮生娱乐。
最后,还要在一天之内引爆所有事,让震怒的骆承修彻底下定决心,把骆枳这个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永远踢出公司。
……但其实完全用不着这么麻烦。
简怀逸想要从他手里拿走淮生娱乐,只要跟骆钧、骆夫人或者是骆家主说一声就行了。
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里,简怀逸拿走他的名字、拿走他的生日、拿走他的家,在他出道前的决赛夜“不小心”给无中生有的黑料作证,拿走一切骆枳在乎或者不在乎的东西一样。
简怀逸真没必要这么忌惮他。
骆家主和骆夫人的儿子、大哥的弟弟、小妹的二哥都是简怀逸。
骆枳就像是梗在他们眼中的一根刺,即使只是存在本身,也无时无刻不在招惹他们的烦躁和厌恶。
……
想到这儿,骆枳就觉得自己似乎也该识相点,别回骆家去叫所有人心烦。
可一时之下,他好像又想不出自己能去哪。
往常要是没法回家,至少还有公司可去。
骆枳在办公室放了张单人床,处理工作困了就倒头睡一会儿,睡醒了就继续灌着咖啡加班加点,太累了就玩一会儿吉他。
倒也不是真有这么日理万机,只是日子被塞得这样满当,脑子里就没有空隙。
没有空隙,就不会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东想西想。
就不会觉得难过。
骆枳现在其实也还好,比起难过,他更明确的感觉其实是“茫然”。
忽然就没事可做、没处可去的几乎能把人淹没的空白的强烈的茫然。
趁着这份茫然还没开始侵蚀他的行动能力,骆枳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开出那一片刺眼过头的明晃晃的白亮日光。
骆枳开着车在市区里绕了几圈,找了个停车场泊好,准备去随便买两件衣服先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