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若他肯说,也不用谢和弦如此担忧了,何况担忧的又何止他一人。
“罢了,总归还是要他自己开窍领悟的,我们急也急不得,还是赶紧洗菜吧。”
谢和弦玩笑起来,“不然啊,我们可就没饭吃咯。”
“啊,我还没说呢,竟然让我这客人洗菜,真是——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待客之道。”
话虽如此,可君莫离瞧着手上的大葱,却是释然一笑,随即竟也俯下身,学着谢和弦的样子,摘洗起淤泥来。
厨房内响起催促声,“你们别只顾着聊天啊,还等着菜下锅吃饭呢。”
还真是半点客气都意思没有。
君莫离笨手笨脚的洗着葱,正郁闷的很,这会自是不客气地怼道:“催什么催,不知道本君第一次洗菜啊!”
谢和弦:“……”
——这狂妄的语气,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如此……
第55章
晚膳后, 众人闲坐凉亭,谢云曦和谢年华又为了一莲蓬吵闹起来, 而谢文清一如既往的为这两人头疼, 调协。
君莫离坐石凳上安静旁观,手上自端着一瓷碗,时不时的拿勺几口莲子汤。
此前, 他并不爱吃着甜腻的东西, 但瞧着身边这叽叽喳喳,闹闹腾腾的, 不仅心情畅快, 连这胃口都无端好了许多。
莲子甜汤, 清润爽口, 丝滑甘甜, 伴着三四好友, 望着落日余晖后的宁静,闻着山野草木的芳香,听着耳畔似远似近的蝉鸣。
如此良辰, 他亦是感慨万千。
“此情此景, 若能有琴箫相伴, 想是极妙之事。”
君莫离这一话落, 谢和弦却惊恐非常, 立马便从躺椅上弹坐起来, 随即, 一伸手,迅速拉过君莫离的衣襟,一手欲捂他那张“不合时宜”的嘴。
反应迅速, 对应有序。
奈何, 谢云曦耳聪目明,“呀,我差点忘了,和弦哥,我们赶紧学琴吧。”
谢和弦身体僵硬了下,又强笑道“云曦啊,你看这天都暗来了,视线不好,不如明儿个再学?”明儿一早立马走人。
然而,“天暗,没事,多点几盏灯便好了。”说着,便吩咐怀远再去点几盏灯来。
自家人自家知,怀远一边匆忙应声,一边溜出凉亭,脚步迅速——等会儿得找个东西把耳朵塞了。
而此时,谢年华和谢文清同样十分紧张。
谢年华起身假笑,“那什么,更深露重,我这昨夜也没睡踏实,这不,就先不陪你们弹琴赏景了,哈哈——”
谢文清紧随其后,“咳咳,今儿个采莲有些累了,我也先回房了。”
谢和弦一瞧这一个个的都想着远遁,当即眉眼弯弯,温柔浅笑,“年华,文清哥,夜色当空,星河之下,正是听琴赏景的好时候,何必如此早便安歇呢。”
又道:“再则,云曦难得又有雅兴,你们这做兄姐的,可不得留下来给些鼓励才是。”
温文尔雅谢和弦,一曲琴音动天下,世人对其评价颇高,且他做人做事,向来也总叫人如沐春风。
但君莫离瞧着好友脸上那熟悉的笑容,却是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他不知为何弹琴这事,能引得众人面色大变,但能叫谢和弦露出这般笑容的,那必是极为糟糕的事,且这“糟糕”的必定是别人。
上一个叫他露出“凉凉一笑”的君展鹏,如今还被关在君家阁楼里抄书自闭呢——这都快抄满一年了,也没见出来的迹象。
君莫离同他这位长兄本是不共戴天,见他如此,自是畅快之极,只从此以后,他亦对谢和弦有了新的认识。
谈笑风生间,诛心不见血。
那熟悉的“凉凉一笑”,当真叫人心有余悸。
然而,就在君莫离想着,如何不动声色的溜出凉亭时,谢和弦似有感应般,回眸一笑,恰如春风——微凉。
凉凉的夏夜,凉凉的一排三人。
君莫离、谢文清和谢年华正襟危坐,三人三眸,相视一眼,沉默间,又齐齐看向正中摆弄古琴的两人。
三脸均是那般生无可恋。
君莫离未听过谢云曦弹琴,他只是瞧着谢和弦胆战心惊。
“阿弦,他今日为何一再的逃避教琴这事,平日里,各家才子来请教音律,他都十分热心的。”
“你还好意思说呢,就你哪壶不提提哪壶。”谢年华没好气的侧目,瞪了他一眼,“你光知道和弦哥不好惹,但却不知三郎的琴声……哎,也是不逞多让啊!”
“不至于吧?”君莫离半信半疑,“就算没音律天赋,但有阿弦手把手教导,总归差不到哪里的。”
曾经何时,谢家众人也都如他这般天真,但事实证明——“哎!”
往事不可追,回忆都是泪。
谢文清弟控,但面对琴艺,他也不得不客观的感叹,“如魔音灌耳,闻之,鬼哭神嚎,夜半不得眠。”
——不至于……的吧。
调音声声起,君莫离等人安静下来,未再私语。
而此刻,谢和弦正讲解着指法要意,且还亲自弹奏了一遍曲目。
谢和弦试弹完毕,“云曦,可记住了?”
谢云曦记忆力向来极好,自然是自信点头,“当然,必不负所望。”
——不,他们只期望你连琴都别碰。
谢云曦并无自知之明,他且瞧着众人,抬头挺胸道:“你们且好好听着,这一次,我一定能一雪前耻的。”
对于多年前学琴失败之事,他自认为那只是“年少无知”,如今他便是要好好证明一番。
入席,伸手置琴,琴弦微动,琴音渐起。
刹那间,蝉鸟惊,蛙声停,夜风无声,星月入云——果真是“不负众望”的魔音灌耳。
君子六艺,谢云曦自也通晓琴理,只是道理都懂,上手却依然惨不忍睹。
毫无准备之下,君莫离听的浑身一哆嗦。
若说谢和弦的琴声是天籁,那么曦云曦的琴,则弹出了弦拉朽木,指尖滑瓷的呕哑之感。
谁能想到,这谪仙似的谢家三郎,竟是个无药可救的音痴,手残。
君莫离瞧着周围一圈人,有提前往耳朵塞软布的书童侍女们,有提早捂耳朵的谢文清,谢年华。
至于谢和弦,自是一脸“早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
这一刻,君莫离终是理解好友为何会“谈琴色变”——真,恐怖如斯也。
如果时光能倒回,在谢和弦说出“你现在就先逃吧。”这一句话时,他一定立马转身,策马逃离。
如果时光能倒回,他一定不会嘴欠,说什么琴箫相伴。
可惜,所谓“如果”,皆是虚妄。
君莫离尽量捂紧耳朵,但那抓心挠肺的琴音依然能从指间缝隙中穿过,直直的刺入脑中。
用最美的姿态,弹最难听的琴音,谢家三郎,果真不愧是天启第一——哎,心服口服,但求别弹。
在历经厨房惊讶后,此刻,君莫离的心灵亦受到劫难般的洗礼。
桃花居半日一夜,三观重塑,心灵洗涤,灵魂重启,还真是收获良多呢!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桃花居里,谢和弦,君莫离,谢文清和谢年华四人却是大眼瞪小眼,看谁都是熊猫眼。
谢云曦步至前厅,瞧着众人齐聚,“啊呀,大伙都起的好早,正好,昨夜温了高汤,我叫厨房下了汤面,再伴些蒜香藕片来……”
走进了,这才发现众人一人顶两熊猫眼,还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咦,你们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四双熊猫眼齐齐侧目。
“呃……”
谢云曦被盯的有些不自在,“那什么,我知道昨晚弹的不好听了那么……一点,你们这,要不要那么夸张。”
四人齐齐抬眼,“一点?”呵呵,那是难听了一点吗?
瞧着众人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谢云曦自我反省,“确实特别难听,但这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嘛,待我再多练……”
不待他说完,谢和弦起身,“告辞。”
——还多练,再练下去,美食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哎哎哎,和弦哥,别啊!”谢云曦起身拦下,“有……有那么难听嘛,我感觉其实,嗯,还可以再救一下。”
救!
不,需要被拯救的明明是他们这些听琴的人,人家弹琴是余音绕梁三日,但那是妙音,昨夜,绕梁绕耳的,那却是魔音。
散不去的销魂之声,实在叫人难以入眠。一宿未睡,可不得眼带淤青,面容憔悴。
“哎,三郎啊,你要学别的,大哥我一定支持你。”谢文清叹,“就这琴吧,你就别折腾了。”不然他们都该被折腾残了不可。
谢年华疯狂点头,“对对对,三郎啊,只要别说琴这事,你要什么,二姐都给你弄来。”
——有,那么难听吗?
谢云曦将目光落在君莫离身上,“莫离君,我觉着吧,他们这几个实在太夸大其词了,不就弹个琴,难听是难听了些,但没这么夸张……吧?”
对上那满怀期望的眼眸,君莫离自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面无表情道:“云曦君,君子六艺,总有不擅长的,嗯……不如,改天我送你一把绝世好弓,再配匹好马。”但求别再弹琴。
谢云曦眨眨眼,不死心道:“真有那么难听吗?”
四人齐声,且坚定道:“真有!”
万箭穿心,学琴梦碎。
打击之下,谢云曦终是断了学琴的念头,毕竟——嗯,其实他昨晚也没怎么睡好,毕竟他只是手残了些,耳朵还没毛病。
——哎,真是太难听了,怎么能弹出这么折磨人的音律来,实在是……那天看谁不顺眼,便送他这一曲琴音倒是挺好。
谢云曦目光微闪,一扫颓废之色,“看来,今生无缘六乐,只能做个听客了。”
见他终是大彻大悟,且还极为乐观,众人缓缓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