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9号白熊：批准执行。]

　　助理李元已经说完，车内除司机外的其他人都闭着眼昏昏欲睡，准备趁在车上的时间休息了。

　　于是林项北又发了两条消息，才锁掉了屏幕。

　　[1729号白熊：睡一会儿吧，还有三个小时]

　　[1729号白熊：我在。]

第143章

　　林项北是被车厢的震动晃醒的。

　　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 商务车正行驶在一条未经铺设的野路上，颠簸是由于汽车正压过凸起的石块，向后流逝的树丛中, 能偶尔看到暴雨过后被风拦腰吹倒的半截树干。

　　睡了一路的成员们陆续醒过来，说实话在这种车子摇摇晃晃的情况下，想继续睡也很难。

　　林项北点亮屏幕看了眼时间，按照上车时李元预估的时间，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拍摄团队提前到了，不久后车子停了下来, 成员们换乘了一辆越野，减震效果好很多，不说如履平地，也不像先前那样让人晃得头晕想吐。

　　林项北看周屿白精神好了不少, 方才应该是多少睡着了一会儿，放心了些朝他偏头笑了笑。

　　一醒来就对上林项北的笑, 周屿白对接下来在野外的工作都多了点隐隐的期待。

　　边南一难得有些发蔫，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不喜欢这种晃来晃去的路，晃得他早上吃下去的水果都想吐出来，内心唯一盼望的就是赶紧下车，让他走着都比坐车强。

　　似乎是听到了边南一的心声，三十分钟后，越野车缓缓停下来，全员下车。

　　司机师傅也跳下车，四十来岁的司机显然是本地人，很熟悉这一片地形, 示意大家跟上他，行李先都不用拿, 轻装上阵。

　　他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解释：“跟紧我，接下来这段车子开不进去，植被太密集，过车会造成破坏。”

　　林项北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下车他就感觉到了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带着潮湿和凉意。林间雾气朦朦胧胧，青苔顺着石块爬满了树藤，视线上移，直到仰起脸脖颈酸痛才能看到树冠的顶端。望不见尽头的茂密森林不像电影中那样令人心旷神怡，更多的是枝叶遮天蔽日带来的漆黑，光线只从有限的缝隙中见缝插针的照射下来，笔直明亮的光线如同一道道锋利的刀光，劈开黑暗斜斜打到泥土中，如同穿透云层的丁达尔效应。

　　森林的尽头是模糊不清的黑影蔓延开来，幽深不可窥探，像无法触及所以未知的海底一般，看过一眼生出的不止有探寻的好奇，还有不可明说的敬畏。

　　越是宏大高耸的事物，越能感受到自身渺小。

　　这片鲜少有人踏足的古老森林就给人以渺小。

　　司机给了他们一人一小瓶驱蚊水，越是原生态的环境下，蚊虫越多。有些可能还有轻微毒素。

　　所有人轻装上阵，无负重前行，依然走得不算快。

　　不久前应该是刚下过雨，裤腿擦过草丛洇出了一圈水渍，鼻息间都是泥土的芬芳，混杂着植物特有的草木气息，的确是天然氧吧没错，只是泥地走起来不但发粘，还很滑。

　　汲煦锡一下车就处在一种不常见的兴奋状态——林项北不必询问也知道，他看到这里就联想到了指环王的取景处，作为忠实粉丝，汲煦锡很向往这类充满神秘感的自然景观，未来旅游地点首选就是拍摄采景过的新西兰。

　　第一次以这种场景为背景拍摄，稍显兴奋的汲煦锡光顾着转头四处看景了，没注意脚下，脚下一打滑差点摔跤，被走在后方的周屿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汲煦锡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也怕真摔一跤受伤耽误拍摄，后面这一路不再四处探头看，专心看脚下的路。

　　助理提前打过预防针，成员们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总算到达第一个场景的拍摄地点。

　　拍摄团队的工作人员已经做好前期准备，他们是品牌方那边的固定合作摄影团队，第一次跟NebulaX合作彼此间虽然稍显陌生，不过本来就是工作关系，倒也没有浪费时间多做寒暄，简单认识了一下双方就直接开工。

　　这次的拍摄概念，成员们都提前了解过了——CD的香水广告短片，一贯都有一个固定的特点：画面惊艳充满仙气，每一帧都游离于烟火外，极富美感，缥缈留白多，香氛本就是一种抽象的概念。

　　香气无法穿透屏幕让观看广告的人真正嗅到气息，就只能靠意境美来传递。

　　类比文艺片，惯常拍摄手法常常会用到几个元素：一抹映在侧脸处的夕阳，或是半张脸陷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一支燃烧过半的香烟，凌乱扔了一地的旧烟盒，头发半湿地靠坐在窗台半眯着眼发呆，捧着热气氤氲的黑咖啡直到冷掉，落地窗外大雪却一直未停。

　　CD拍摄的广告片美到极致，曾两次获得国际广告类别短片大奖，靠的就是极致的美感和意境。

　　人生来会为美好的事物赋予可以寄托的感情，哪怕它们只是存在，并无任何被人解读的含义。

　　静默无声的鹦鹉羽毛色彩斑斓，调成黑白色调，再在它视线所及处定格一位正蹒跚而行的老人，这种无意义的视线就好像变成一种凝望，变成黯然却不失色的美，会让人没来由得感受到孤独，联想到无声的陪伴，联想到拥有与失去。

　　背对着镜头望向窗外的猫，拍摄下来的仅仅是一个背影，看到图像的人却会看到窗外翻涌的夜色，看到路灯模糊的光，看到无法跨越的玻璃窗。

　　CD的广告片从来没有完整的故事线，它做到的只是呈现给观众一些零散且似是而非的画面，似乎怀有暗示，似乎意有所指，一切都没有定数，最大的留白换来无数个截然不同的动人故事。

　　谱写故事的是观众，画面勾起来的情绪是个人私有的，所有可能性都属于你。

　　就好像香水味道是否好闻因人而异，蜜糖与砒霜，下定义的是个人，永远没有唯一答案。

　　森林里的主题是精灵。

　　汲煦锡的美梦成真了一半，森林与精灵设定，他作为爱好者做梦都会笑醒，而粉丝多半会为这一场的妆造鬼哭狼嚎。

　　众所周知，精灵是虚幻世界设定中最美的生灵。

　　化妆师鬼斧神工，最难贴合概念的边南一换好服装，做好妆造出来，连气质都有所变化。

　　他身上那种跳脱热烈的气质，被极淡极浓的妆生生压制住了，不笑的时候有种凛然不可接近的距离感。只是他一笑，那种压不住的生命力就争先恐后的涌现出来，在现有妆造的加持下，没有平日里那股子傻乎乎的乐天感，明亮如炙热燃烧的火光。

　　NebulaX是不走影视线路的爱豆，除却拍摄MV以外，就只有为数有限的几个广告短片拍摄经验，这还是第一次合作真正严谨专业训练有素的拍摄团队。

　　哪怕是拍摄一个短片，其用心程度也细化到针对每个人五官轮廓、气质特点，分别精心设计妆造。

　　权哲是手中握有漆黑短刀的暗精灵，服装精致却低调，短打贴合体型轮廓，干练利落，如刀锋般连月光都坠入黑暗漩涡，却不会令人忽视。

　　化妆师在周屿白身上花了更久的时间。

　　他五官凌厉深邃，是最偏向于建模面貌的一个，因此整体比例都不能遭到丝毫破坏，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影响到整体效果。

　　周屿白不在意自己化完后的效果——换成任何一个人每天起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二十二年，都会同时拥有两种很难打破的心态：一是他很清楚自己长什么样，怎么化都不可能难看；二是他对看自己没兴趣，二十二年难道还没看够。

　　于是他礼貌跟欣赏盯着他出神的化妆师微微点头道谢，就转移视线去找林项北的影子。

　　拍摄团队的人此刻大都看着同一个方向，所以找到林项北只花了不超过五秒钟。

　　周屿白一眼看到林项北，也不免晃了晃神。

　　妆造师没有给林项北戴或金或银的假发，而是维持了他原本天生的黑发，只是接长了。

　　黑发黑眼的精灵垂眸，似乎不太自在地轻轻甩了甩肩头的长发。

　　周屿白在看到“精灵”概念的那一刻，就知道林项北会很合适。

　　缥缈具有神性的白色纱质服饰随着林间微风轻轻飘荡。光线昏暗的巨树森林里，他站在一块铺满青苔的大石头上，脊背挺拔，眼神淡然，微微抬起头时所有慈悲的神明都眷顾他，为他降下一道光。

　　于是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挡，悠然朦胧的光穿过指缝落在他洁白无瑕的面容上，像一块冷色调的玉。黑发间荆棘般的树冠仿佛拥有生命，生命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为他温柔念一首不见旋律的诗，送到世界的尽头，为这一刻的永恒加冕。

　　淡漠，空灵，温柔，悲悯。这道光笼罩住他，像一块虚幻难以醒来的碎片，落在永不落幕的日光里。

　　导演本来只是想用作花絮，却意识到这一幕足以被录入最后的正片。

　　林项北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表情也几乎没有波动，却恰好符合了拍摄所需的一切。

　　意境是由观众来解读的，哪怕被拍摄的人什么都没想，甚至于哪怕他用一种冷静到放空的表情去想’这道光有点刺眼，这里好冷想赶紧拍完下班’，都不影响最后的成片。

　　每一帧都充满虚幻的美感，生长过漫长岁月的巨树天然带有强烈的故事感，氛围感烘托下，林项北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屏住呼吸拍摄，他只是感受到一道熟悉的视线，回过头去寻找对方。

　　他找到了。于是镜头中看上去散漫而淡漠的精灵，一点一点，拥有了沉静柔和，却滚烫到能将灵魂烧灼的光。

　　由不可逼视、不可靠近，终日冷冰冰站在树下眺望远方的精灵，沾染上温暖的烟火气，落入凡尘。

　　“周屿白。”

第144章

　　拍摄团队清楚合作的NebulaX并非演员, 而是侧重于舞台演出的团体，自然主观下意识认为，他们可能更擅长通过舞蹈动作与歌声感染观众, 现场能带动的氛围感或许很强，但拍摄基本无台词的片段，多半会失去优势。

　　没想到NebulaX并非演员出身，合作起来却不像想象中那样需要处处临阵打磨。

　　意外之喜，总是比期待值过高而实际反应平平，要令人心情愉快的多。

　　考虑到动物保护相关, 导演组考虑再三，最终放弃了采用真实的动物，而是选择了后期花费更高昂的预算，去做CG。

　　这样原本策划中体现精灵与自然生命相关的具现, 就干脆由现实中本就存在的“鹿”，换成了奇幻史诗中、仅存在于幻想的生物。虽然不用跟真实的动物互动了, 但拍摄难度瞬间提升了好几个度。

　　这意味着NebulaX的成员们要进行一定的无实物表演。

　　拍过仙侠剧的演员大概很清楚，这是一种“需要信念感”的拍摄方式。而导演在耐心给NebulaX讲解经验时，询问他们是否有过相关的拍摄经历。

　　周屿白作为队长率先回答：“有。”

　　导演：“什么情况下？”

　　万柏接过话头：“巧克力广告。”

　　导演：“……？”

　　他显然没有看过“水手先生”脑洞奇奇怪怪的广告，因此也不知道，妆造加持下、周身气质像喝露水为生的林项北，为什么忍不住垂下眼流露出一丝笑意。

　　时间紧张，导演讲完戏，就直接试着开拍。

　　CD方财大气粗，经费充足，再加上日落前要抓紧加快拍摄进度, 导演甚至没让他们走一遍戏，就直接拍, 废片也没关系，后期再一帧一帧重新筛选可用镜头。

　　巨树高耸入云，周屿白踩着梯子爬到了近两米高的一截粗壮树枝上，树枝斜斜横向延伸，他不需要工作人员帮助，就很顺利地找到了平衡，翻身稳稳坐在两掌宽的树枝上。

　　林项北站在树下，那块爬满了青苔的大石头上，抬头确认了下周屿白的安全。在对方低头朝着他面不改色眨眼睛时，林项北稍显紧张地敛眉，用口型提醒对方“别乱动”。

　　两米的高度不高不矮，看着不高，坐上去就知道也容易缺乏安全感，摔下来也不是百分百没事。

　　梯子撤走，所有人员就位。

　　导演：“action——”

　　镜头画面中，发间镶嵌着荆棘状金色王冠的精灵背靠在树干上，目光专注地眺望着远方。

　　生命树庇佑着精灵族人，看似纤细的树枝，也足以支撑起精灵每日长久的停留。

　　放松靠在树干上远望的精灵眉目英挺，淡褐色的瞳孔在若隐若现的日光下，如湖泊中央将融未融的冰晶。他凝视着某个方向一错不错，眼睫在日光中镀金般漂亮，与刀锋般过于英俊逼人的轮廓，糅杂出一股奇异的、迷蒙的魅力。

　　时光仁慈偏爱，在精灵身上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时间一旦仿佛永久停滞，是否还有值得追寻珍惜的意义？

　　他像一块磐石般静默地遥望，直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比机敏地迅速转头，对一切都好似漠不关心的眼底升起一丝警惕。

　　随后这抹警惕像水波纹一样，荡开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一条腿踩在树枝上的精灵重新靠回去，晃悠着自然垂落地胳膊随意地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