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自己精心饲养的毒虫,竟如同中邪一般,全部钻进了那神医手中的一个破布口袋中。
柳弦安将口袋系紧,如实回答:“确实略有一点研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眼中的哥哥:高兴.JPG
第85章
这话听起来像是嘲讽, 但其实柳二公子还真没怎么研究过毒虫,能提前将诱饵准备得如此齐全,全靠西南驻军情报收集做得好。
有许多曾与乌蒙云悠交过手的驻军, 都对他手中那条能断而再连的蓝色毒鞭记忆颇深, 柳弦安将厚厚一叠口述翻看完, 结合所有人的描述,推断道:“应当是某种虫绳。”
“这样的确能说通。”梁戍问, “不过具体是哪种虫?”
“蓝色的毒虫,外壳坚硬,在空中的飞行速度极快。”柳弦安道, “我得想想。”
然后他就坐在椅子上, 开始专心致志地想, 有护卫看不明白, 小声问:“柳二公子这是在干嘛?”
“找书。”阿宁回答,“有些不常用的书,放得比较深, 得多找会儿。”
护卫:“……”
不懂,但大受震撼。
阿宁却觉得这很正常,因为自家公子看过的书实在太多了, 如山峦一般,总不能全部胡乱堆在一处, 往三千世界中修建一座藏书楼,再合理不过……反正肯定要比修建王爷那能装得下鲲鹏的温泉池子更合理。
蓝鞘翅就是柳二公子翻书翻出来的答案,这种毒虫极为罕见, 也极难调教, 能将其训练成一条收缩自如的钢鞭,确实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 所以此时的乌蒙云悠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他恼羞成怒,纵身欲将那布袋夺回,但梁戍如何肯让他靠近,扬手一剑破雾斩风。御前侍卫带着柳弦安与阿宁迅速撤向另一头,道:“公子不必担心,他不是王爷的对手。”
乌蒙云悠上次在白鹤城外,只与梁戍匆忙交过数十招,加之又有凤小金在旁护着,所以对他的功夫并无太深了解,只知道的确邪门,但具体有多邪,却是直到此时才有了切身体会。先前所做的种种计划与准备竟都变成白费,他甚至都来不及将余下的毒虫放出,就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仓惶抵挡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滚落悬崖。
面对逼至眼前的玄铁长剑,乌蒙云悠难得有了一种能称之为“恐惧”的情绪,他捂住被剑刺穿的肋下,咬牙向着漆黑的山崖下扑去,却被人从后领处一把拎了回来!
“铛啷啷”一片碰撞锐响,金属带出的大片火星漫漫飘洒在寒冷冬夜间。梁戍一手制住乌蒙云悠,另一手挥剑挡开眼前暗器,月色下,戴着银白面具的男人身型单薄,一把长剑光寒,正横在手中人质柔软的脖颈处。
程素月被迫微仰着头,手也被缚在身后,模样颇有几分狼狈。
梁戍的瞳孔微微一缩。
阿宁急道:“是程姑娘!”
柳弦安亦难掩担心,先前众人就在计算日子,奇怪为何程素月迟迟未能与大部队会和,高林还特意差了人去寻,没曾想竟会落在凤小金手中。
乌蒙云悠欣喜叫道:“小叔叔!”
凤小金与梁戍谈条件:“以一换一。”
程素月嘴里塞着布团,“呜呜”地挣扎着,看架势是在让梁戍不必管自己。
“好。”梁戍拎着乌蒙云悠上前两步,“以一换一。”
程素月也被推到了前面,凤小金握着她背后的绳索:“数到三,同时放手。”
他其实知道梁戍并不会讲这份所谓的“道义”,说了同时放手,也随时都有可能如猛兽反扑,但眼下这是唯一能救乌蒙云悠的方法。他看着梁戍,梁戍也在看着他,两人都在心中计算最后的时机与距离。
“一、二——”
“三”字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凤小金将人质猛地推向前方,同时左手不知往哪个绳结上一抠,勒在程素月脖颈处的钢索竟瞬间收紧,几乎要扼断骨头!她的双目登时大睁,嘴角也溢出鲜血,梁戍被迫放开乌蒙云悠,挥剑先砍断了程素月身后的绳结。
“程姑娘!”柳弦安急忙带着阿宁跑了过来,梁戍将人交给他,再看另一头,凤小金已经带着乌蒙云悠,再度消失在了漆黑夜色中。
“王爷。”众护卫问,“要追吗?”
“你们追不上他的。”梁戍合剑回鞘。
这是实话,却也听得众人汗颜,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但乌蒙云悠与凤小金都被王爷打伤了,理应会……消停一阵。”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干脆没音儿了。
乌蒙云悠被救走时,满身是血,而凤小金为了能将他顺利带回自己身边,也生生受了梁戍一掌。照一般人的眼光来看,这场交战的胜负其实明显得很,但梁戍依旧目色阴沉,骇得一众护卫在回程的路上,无一人敢言。
却也算不得安静,因为除夕夜,正是放炮的好时候。噼里啪啦吵得程素月都醒了,她睁开眼睛,想说话,感觉喉咙像火烧裂开一样疼,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使劲!”阿宁赶忙在旁压住她,“程姑娘,你的嗓子受伤很严重,得好好缓上一阵子。”
程素月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还有力气,方才松了口气,在脊椎被绞紧的刹那,她险些以为自己哪怕再有余生,也得躺着度过。
她又扭头看向床边的梁戍。
“倘若没有什么立刻就要说的情报,便好好躺着休息。”梁戍放缓声调,“别多想。”
程素月点点头,张着嘴,让柳弦安继续替自己上药。打打杀杀,伤的伤,逃的逃,这个除夕夜过得可着实不怎么样。直到天快亮时,柳弦安才从房中出来,站在院中活动着酸痛的筋骨,活动完后,径直向梁戍住处走。
阿宁:“……”
我就知道。
梁戍也未歇下,他伸出手,接住朝自己疾步走来的人,在怀里搂了会儿,才问:“阿月怎么样了?”
“脖颈处的伤有些严重,不过性命无虞,慢慢能养回来。”柳弦安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阿宁快手快脚地烧好热水,又点燃安神香。这回是茶香混着茉莉的气息,梁戍道:“很好闻。”
“是我按照古法配的。”柳弦安道,“据说历代宫廷美人都喜欢。”
他伸出手,替梁戍按揉着太阳穴:“睡吧。”
梁戍却握住他的手腕:“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柳弦安往上靠了靠,将他的头整个搂进自己怀中,还拍了拍。
梁戍哭笑不得:“挑瓜呢?”
“嘘,别说话。”
“……”
床帐随着风轻轻摆,梁戍听他的话,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带着满身疲累闭上眼睛,旋即陷进了一片清苦香气中。
凤小金也将乌蒙云悠拖回了住处。
刘恒畅正在房中配药,听到动静后出门一看,着实受惊不浅。乌蒙云悠的伤在致命处,另几名巫医不敢懈怠,将他七手八脚地抬回床上。刘恒畅则是扶起凤小金回房,试过脉后,皱眉道:“旧伤本就未调养好,这又……还是先躺下吧。”
他一边替他宽去血衣,一边又试探着问:“是梁戍所为?”
“是。”凤小金将面具摘到一旁,露出苍白无血色的脸,嗓音嘶哑道,“他还真是有仇必报,而且是当场就报。我伤了他的手下,他就在同一时间,险些打断了我的喉咙。”
“咽喉的伤倒不重。”刘恒畅道,“往后几天得吃软烂的肉泥豆腐与粥汤面条。”
“豆腐。”凤小金突然笑了一声,有些瘆人的那种惨笑。刘恒畅心中不解,豆腐有何可笑,便继续小心套话,“凤公子不爱吃?”
“闻着恶心。”凤小金靠在床头,“豆子的腥味,你们难道不觉得恶心吗?那种粘稠的液体,流在地上,引得苍蝇纷纷往上飞。”
一句话,说得刘恒畅也食欲全无。凤小金却像是被这段回忆所牵引,“我吃了许多豆腐,卖不出去的,馊了的,也做过许多豆腐,在寒冬腊月,和牲口一起推着那扇巨大的石磨。”
刘恒畅听得有些激动,倒不是激动磨豆腐,而是激动这位白福教上下公认最神秘的高手,终于肯开口提及往事,他屏住呼吸,不敢多说一个字。凤小金却已不愿再多言了,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打开一瓶嗅盐,竭力想使自己从浓而不散的腥臭味中抽离。
刘恒畅及时替他往嗅盐中加了几滴清凉脑油:“我以为凤公子自幼就是跟在教主手下。”
凤小金闭起眼睛,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教主应当很快就会来了,他不会允许云悠在这种时候受伤,定会全力救治。”
“哥!”话音刚落,院中就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嗓音。刘恒畅回头看向窗外,跟在乌蒙云乐身后的,还有另一名黑衣中年男子,正是朝廷缉拿的第一要犯,白福教总教主。
……
除夕过后,又是初一初二初三不间歇地走亲戚,一眨眼,年就溜到了尾巴。
梁戍一行人已经回到了渡鸦城中。宋长生按时服用柳弦安开出的汤药,身体状况勉强能算平稳,但脸颊上那半寸被乌蒙云乐指甲划破的伤痕却总不见好,而且隐隐还有蓝色的纹路自皮肤下蔓延,如同一株正在发芽的花。
高林看得直皱眉:“这是什么鬼东西。”
柳弦安摇头:“不知道,我先前问过大哥,他也不知道。”
高林心想,那这铸剑师不是死定了?
梁戍轻问:“一点都不知道?”
柳弦安答,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毒,比能置人于死地的毒更令人恐惧,因为难保什么时候宋长生就疯了,又或者干脆被蛊虫啃空了脑髓。
梁戍揽住他的肩膀:“能不能想出个办法?”
柳弦安不假思索,那也能。
高林听得肃然起敬。
不知道也能有办法,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神医吗?
第86章
冬日里的太阳照着小院, 刘恒畅将药草晒干后,就坐在台阶上,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炸豆腐蘸着椒盐吃, 一边吃, 一边留神着后头的动静。没过一阵, 果然有脚步声传来,在屋门被推开的一瞬间, 他赶忙把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嘴里,又将油纸包匆匆揉拢,站起来打招呼:“凤公子。”
一开口, 一股浓厚的椒盐豆腥味。刘恒畅看起来有些尴尬, 凤小金坐在石凳上:“不必紧张, 我只是自己不吃, 并不是不许别人吃。”
“是,是。”刘恒畅将剩下的油炸豆腐果放到一旁,“先前云悠公子总说这家的石磨豆腐好吃, 今日我恰好要去买药,路过店铺,就顺手买了一包。”
凤小金从袖中取出嗅盐, 看起来的确是对豆腐的味道厌恶极了,刘恒畅识趣地收拾完桌子, 又在厨房里漱了两三遍口,方才回到院中。他是存了心要套话的,现在气氛既已烘托得差不多了, 便拐弯抹角往主题里带, 试探道:“凤公子倘若有什么陈旧心结,不妨试着说出来, 我或许能治,总比一直压在心里要强。”
“不算心结,只是单纯的恶心而已。”凤小金合上嗅盐,眉头微皱,“我是在一家豆腐坊中长大的,从我记事起,生活里就到处都是这种浓而不散的豆腐腥臭味,我娘……”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刘恒畅旋即紧张地心提起来,生怕对方又就此扼断话头。
幸好,凤小金仍继续道:“镇上的人都说我娘是大美人,我却一直不懂,她一天到晚用一块布巾遮住头发,拖着病躯洗豆子、磨豆子,身上消瘦得不见一点肉了,脸白唇也白,怎么还能被称之为美人。在那时的我眼中,左邻右舍随随便便一个女人,都要比她穿得更鲜亮,活得更光彩。”
刘恒畅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凤公子如此厌恶豆味,幼子寡母……这营生需要力气,该是由男人去做的。”
“这营生并不是她挑的,是她男人挑的,她是带着我嫁给了一个豆腐佬。”凤小金淡淡道,“后来,我把那个男人给杀了。”
刘恒畅吃惊:“啊?”
凤小金说,那是他该死。
“杀人的时候,我只有八岁。”
却已经受了足足五年的虐待。那个豆腐佬既丑陋又窝囊,家里穷得叮当响,偏偏酗酒好赌,在外头输了钱,回来只问媳妇讨要,不给就打,打得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在寒冬腊月里痛哭。
“那间脏乱的豆腐坊,本来是没什么生意的,但有许多男人,还是愿意到我家买豆腐,一年的收入竟然能称得上不错。镇上的女人因此记恨我娘,见了面就骂她,可笑的是,那豆腐佬竟然也骂她。”
骂的内容无外乎是裤裆里那点事,将各种难听肮脏的话说了个遍,命里苦得简直见不到一丁点甜。凤小金道:“在我八岁那年,我娘得了一场大病,没有挺过去,走了。在临终时,她哭得很伤心,担心我往后的生活,但我却不伤心,我替她高兴,高兴她终于不必再过那种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我是笑着将我娘下葬的。”
下葬后的第二天,他就用早已攒好的蒙汗药,加在酒里,将豆腐佬迷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