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旻道:“陛下,倘若让你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还回到二十五年前太子府中那段父母双全、岁月静好、每一个人都还在的日子,你愿意吗?”
赵慎看着她忽然好一阵子没说话。
蔡旻道:“倘若有的选,我宁愿舍弃一切,抚平这二十年来的伤痛,还回到那年太子府,再看一眼梨花树盛开的样子,这是我的寂寞。为君者,孤家寡人也,倘若空对着山河万里,唯一所求的真情却终究求不到,将来等你也离他而去后,他这一世又该有寂寞啊?”
大袖微微动了下,她握住赵慎的手,权力是冰冷的,史书是缥缈的,惟有相握的手却是温暖而真实的,“陛下,将他外放出去吧,人这一生没剩下多少年能与相爱之人厮守,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衡好,却不知这正是他身上最沉重的枷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嫂子:我磕的cp必须he。
哥哥:我觉得……
嫂子:我不要你觉得我要觉得。
哥哥:弟啊,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你看这个江山它又大又圆。
李稚:老婆!老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小狗追月)
哥哥:……当年就该早点下黑手的,我当初在想什么?
第175章 金风玉露(八)
次日, 李稚照常入宫觐见。
天色尚早,上朝的时辰还未到,李稚在殿外等了会儿,却忽然接到蔡旻的邀请, 请他去长阳门小叙片刻。
李稚来到长阳门, 说是门, 这儿实则是当年氐人的跑马场,设在皇宫内方便氐人王族举办各色庆典活动, 都思城改名雍京后,它也更名为长阳门, 一眼望去青绿的草甸上跑着数十匹骏马,十二行皇城卫执戟而立, 英武逼人。
蔡旻早已在此等候,她正望着远处策马奔跑的小女孩。
赵祎穿着朱红骑射劲装骑在马上,胸前的璎珞项圈跟铃铛一样迎风吹响, 她反手从背着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细弦弓上,目不斜视, 一箭射中移动的红靶, 孙缪直接为她鼓掌喝彩,那神情比自己打了场胜仗还要自豪。
马是烈马,小孩子身形小,虽然配了专门的马鞍器具,但仍是容易控不住马,尤其是中途还需腾出双手来弯弓射箭, 在赵祎射出第三箭时, 马过于亢奋骤然扬蹄飞奔, 她上半身一下子被甩出去,一直远远观望的李稚顿时心惊,下一刻却见那孩子猛的拽紧缰绳,熟练地弯腰减弱冲击力。
着急的孙缪迅速策马上前与她并行,他刚想腾出大手去帮她控马,她却已经稳住身形,一用力重新将马掰回来,脊背往上挺,她迎着疾风抬起头来。
她回头朝着孙缪一笑,骄阳下额前汗水熠熠生辉,那样子骄傲极了。孙缪也笑起来,迎风大喝了一声,一群人争先策马追逐,卷起滚滚烟尘。
这惊险至极的一幕落在远处两人眼中,蔡旻满脸平静地站在观景台上,从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反而是李稚看得目不转睛,好在最终有惊无险,他也就没再继续阻止,片刻后,他扭头望向身旁的蔡旻。
蔡旻与他对望一眼,“殿下觉得,赵祎如何?”
李稚刚开始并未听出她的意思,只说:“小公主聪颖活泼,英气十足,怪不得皇嫂与兄长如此疼爱她。”
蔡旻朝远处抬了下手,宫侍上前去传讯,赵祎见状勒停马,她翻身下来,一股脑儿卸下身上的弓箭器具,朝母亲的方向跑来。
赵祎登上观景台,对着李稚喊了一声“皇叔”,李稚看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眼神不自觉柔和起来,“宝儿的骑射学得很好,改明要比军营中许多将军都要厉害了。”
赵祎原本有些腼腆,听了这话笑起来,能看出来她是发自真心的高兴。
蔡旻揽过她的肩,赵祎看她一眼,很自觉地面朝李稚跪下,蔡旻也随之低下身去。
李稚神情一变,没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下意识就抬手去捞她们,“皇嫂?!”
蔡旻道:“殿下,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于你,还望殿下务必能答应我。”
“皇嫂请起,有事直说就好,您不必如此。”长嫂如母,李稚对蔡旻一向尊重,没能将人扶起来,索性自己先摔开衣摆低下身去。
蔡旻抬起头,“殿下,我想将赵祎托付于你。”
李稚不解,“皇嫂此话言重,宝儿是您与皇兄唯一的孩子,我理应对她竭尽心力,实不相瞒,在我眼中,我待她只恨不得视如己出。”
“我知道。”蔡旻声音温柔,“阿衡,陛下总爱这么喊你的名字,我今日也这样喊你一声,阿衡,陛下身体抱恙,我乃深宫妇人,将来恐不能教养好赵祎,我于是想将这孩子托付于你,由你来栽培教育,等来日便由她来替你承担肩上重任,继任新朝国祚大统,你可情愿?”
李稚短暂地愣住,他下意识望向赵祎,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孩子。
赵祎表情沉静平和,任由李稚打量,她拥有一双酷似父亲的眼睛,透过这双眼仿佛能看见汉室千百年历史浮沉,这一脉往上的所有先祖,他们也正借着双眼静静凝望李稚。
仿佛是醍醐灌顶,李稚浑身都麻痹了一瞬,他猛的惊觉,是啊,谁说新朝皇位只能由他来继承,上天早就将一位继承人送到他的面前,只是他太蠢了,竟是一直视而不见。
李稚伸出一只手去,缓缓握住赵祎的手臂,将人带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七岁的小女孩眉眼酷似她的父母,她对李稚道:“皇叔,我会照顾好爹爹,也会守护好新朝基业,我只想爹爹、皇叔还有母亲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宝儿愿意做任何事,如果宝儿做不好,还请皇叔能够教我。”
她说完抬起双手,抵住额头,面朝李稚伏地而跪。
李稚瞬间握紧她的手臂,一下子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起来。”
赵祎却没有起身,她说完这番话后停了会儿,仿佛也有些自我怀疑,“皇叔是不是觉得宝儿是女儿身,不能令天下人信服,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李稚直接打断她的话,“你是你父皇的血脉,没人比你更有资格继承大统。”
赵祎没了声音,望着李稚眼睛微微发亮,李稚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他低下身与她平视,认真地打量她的面孔,仿佛在观察着一样举世无双的珍宝,他哑声道:“宝儿想要当皇帝吗?”
赵祎看着李稚,点了头。
李稚问她,“为什么?”
赵祎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因为母亲说,只要我当上皇帝,皇叔便不用这么操劳,病就会很快好起来,将来皇叔就能永远辅佐我,我想跟皇叔、爹爹还有母亲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李稚内心百味杂陈,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的脸庞,赵祎见他仿佛要落泪,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小的洁白帕子,她捏着帕子,动作很轻地擦亮李稚的眼睛。
“皇叔,宝儿会照顾好爹爹,将来也会有能力照顾好天下人,你不要再担心。”
李稚终于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赵祎也用纤小的手臂环住李稚的肩,像是在安慰他不要哭,“皇叔,宝儿很快就会长大了,母亲说,天上璇玑星每次回到原位,宝儿就会长大一岁,等宝儿长大后就可以替皇叔分忧,皇叔不要离开我们。”
李稚点头道:“好,好。”
李稚重新站起身来,抬起发红的眼睛望向蔡旻,他并不知道蔡旻是如何知晓他的病情,只喊了一声“皇嫂”,忽然再也说不出什么。
蔡旻微笑道:“陛下已经答应,将你外放出镇南方,正好南梁旧臣对新朝一直颇有微词,东南各州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人动作不断,你是陛下最信得过的人,陛下决意命你亲自坐镇旧京畿,重整东南秩序,让天下彻底归心。”
叮当风铃声从远处传来,蔡旻的声音变得跟风一样轻,“去找他吧,永远都不要跟他分开,把他留在你的身边,能与相爱之人厮守一生是世间最幸福的事,永远不要让任何人拆散你们。我与宝儿会替你照顾好陛下,等将来你再次回到雍京,天下早已归心,没人再会提起南梁旧事,你是受封于晋的唯一皇亲,你要辅佐新帝一生一世。”
李稚道:“只要我活着一日,我辅佐她一生,她若有错我为她担,她若无过无人可废。”
蔡旻似乎笑了下,轻声道:“去见陛下吧,他在等着你。”
明德殿中。
赵慎正望着案上那方传国玉玺出神,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窗棂中斜射进来,他脑海中想着一些过去的事,右手中握着匣盖,收收放放数次,最终仍是啪一声盖了上去,严丝合缝。
李稚走进大殿,他回头望过去。
两兄弟在长案前坐下,赵慎问道:“这两日身体好些了吗?”
李稚道:“没有大碍了。”
赵慎看一眼李稚还微微发红的眼眶就知道他已经跟蔡旻聊过,问道:“真的不会后悔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稚却瞬间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他摇了下头。
赵慎叹道:“玉树歌残迹已陈,不爱江山爱美人,他便真有这般好,让你连一瞬犹豫都没有?”他深深地注视着李稚,仿佛要从他的双眼中望穿那一点真意,“这可是令多少人都魂牵梦萦的皇位啊,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吗?”
李稚道:“我愿辅佐兄长一生一世。”
赵慎听到这一句却是笑了起来,他已经知道李稚的答案,只能说痴情种错生在帝王家,能为之奈何呢?
他又看一眼案上盛放玉玺的黑金匣盒,“这还是当初谢珩献上来的,王珣夺回此玉后便殒身战场,此后数年,这块玉便一直留在谢家人手中,唾手可得的国器,他们竟丝毫不为所动,正如这三百年间,建章谢氏守护南梁,口含天宪手握重权,却不曾有过任何僭越之心。他与你倒是般配,视皇位为无物。”
李稚道:“王珣战死西北的那一日,他已经证明,这世间更有比权力重要的东西。”
赵慎道:“也没有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过向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赵慎盯着李稚,轻笑着摇了下头,像是没有办法,“你愿意辅佐我一生一世,我却不愿意,试问哪有谁家弟弟不娶妻不生子,要赖着跟哥哥嫂子过一辈子的?”
李稚闻声一怔。
赵慎道:“东南那群蠢蠢欲动的旧贵族确实是个问题,再加上一个拱火不嫌事大的霍玄,令人生厌,我与季少龄讨论了半个多月也没想出个合适的人选,你既然去了,他们必不敢再生事,我也能彻底放心,此处有季少龄与一众忠诚良将坐镇,你更不必担心,好好照顾自己,就像是母亲所说的,要一生平安顺遂。”
赵慎望着李稚瘦削的脸,声音低了些,“去吧,常写信回来,永远都要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李稚忽然落下泪来,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哥。”
赵慎久久地望着李稚,他很难说清楚自己这一刻的复杂心情,他心底自然仍是希望李稚能继承皇位,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心愿,但他的确很少见到李稚如此动容神伤,让他也跟着心惊胆战,昨天蔡旻所说的那句话让他整整想了一夜,帝王业当真是世间最好的东西吗?
这世间雨打风吹去,王侯将相也尽数化作尘土,何谓真正值得?
至少在这一刻,他心中希望李稚能够得偿所愿,这是他唯一的弟弟啊,他如何能不盼着他好?
赵慎朝着李稚笑了下,“这些年确实是我拖累你了,我若是身体再好些,也不用你为我操这么多心。”
李稚摇头,“没有,我从不后悔,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哥哥也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我答应过母亲,这一生要与你相互扶持的。”赵慎笑着叹道:“如今我的身边有子仪,有宝儿,还有一众雍州旧部,闲来无事都能进宫陪我闲聊,我并不寂寞,我希望你这一生也能不寂寞,所以去吧,只记得一条,务必珍重自己。”
李稚望了他很久,点了下头。
赵慎终于长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忽然起身往回走,没让李稚看清自己这一刻的表情。
李稚站起身望着那道背影,不自觉间已经是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野史。
很久之后,赵祎很后悔,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她爹她叔差点累死,妈的,当皇帝真的不是人干的活,她就差过劳死了。
然后有大臣表示,陛下,晋武公一直不肯放开权力,他摄政多年,一定是想把持朝政他是要篡位啊。
一直努力做个仁君的赵祎:???你在放什么狗屁,羽林卫快把这个人拖出去砍了!
然后消息传到李稚那里,说是皇帝不满他把持朝政要收权,李稚瞬间愣住,这么多年了,陛下你终于长大了吗,要发愤图强了吗?被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的李稚赶紧把剩下的折子收拾收拾给陛下送去。
看着那几车文件,赵祎表示:我日,皇叔我不能没有你!!!
李稚:陛下我欣慰于你终于想要自己当政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痛哭流涕的赵祎:我不!是他们挑拨离间,我不能没有你皇叔!
李稚:这个工作岗位上已经干死了这么多人,皇叔身体不好,现在你长大了你要独立行走。
赵祎:我不!!!
李稚:不可以反悔(赶紧溜
赵祎:啊啊啊啊!羽林卫把那个挑拨离间的狗官挖出来再砍八百遍!皇叔!我不能没有你!皇叔(凄厉
第176章 金风玉露(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