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抬眼阴恻恻地看向他,忽然伸手探向腰间,握住了刀柄。季别云果断出手,一脚踢到对方右手,顺势将已经出鞘一半的刀踹了回去。
他重新站定,语气骤然变冷:“刀你也敢拔出来?这里是军营,敢对自己人拔刀的,别忘了军法。”
说罢,他率先将却寒刀扔到一旁。
见季别云弃了兵器,副尉眼神微动,片刻后也卸掉了腰间的佩刀,重新朝他扑来。
军中之人打斗起来没有花架子,只讲究快与狠,只有如此才能在战场之上短时间内除掉尽可能多的敌军。因此与季别云登阙会上遇到的对手不同,这名副尉的身形如山一般稳重,一开始就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
季别云虽然侧身尽可能避开,手臂在格挡同时卸掉了这人挥拳而来的一部分力气,却也被震得心中一凛。
若是面对面撞上,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眼冒金星了。
季别云左手一转,握住对方手臂,配合着身形将这只手拧在壮汉背后,同时脚下踢向对方膝窝。副尉站也站不稳,眼看着就要朝下跪去,季别云用力抬了抬,没让对方真的跪在地上,只是牢牢擒住了这人。
副尉还要挣扎,他将拧住的那只手朝上提了提,便听得一声憋不住的痛呼。
季别云趁机又问:“姓名。”
壮汉又挺了片刻才咬牙开口:“……戴丰茂。”
“好,戴丰茂。”季别云松开了手,将这人往外一推,“还想打吗?”
戴丰茂揉着自己的肩膀,恨恨地转头看过来,看那架势应该是还想再打。不过这人没有如愿,身后有士兵似乎看不下去,无法再置身事外地旁观,先一步冲了上来。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一百多号人便少了许多顾忌。不过即使他们再不服气,也没有一个开口骂人,全都一言不发攥着拳头朝他冲过来。
打归打,他们却不仗着人数优势围殴他,而是排好了队,一个接着一个上来。
季别云有伤在身,不便动用右手,始终用左手应付着,打到后面还是有些吃力。
可是他没办法停下来,一旦停了便是认输,从此再找机会让这些人服气就不可能了。
他原本还默数着人数,随着冲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连数字也弄混了,只一心接招拆招。幸而这些士兵与登阙会上想要杀他的那些人不同,一旦被制住便果断认输,之后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到两旁。
山道两侧的人越来越多,而副尉戴丰茂始终站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道视线太过强烈,季别云无法不注意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没人再上前。
季别云喘着气看向正前方,之前一百多人的队伍只剩几十个了,这些人眼中的不满也收敛了许多。
他想着自己累死累活打这一架还算有效果,刚移开视线就听见猎猎拳风。
戴丰茂似乎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又一次朝他打了过来。季别云体力消耗了不少,躲得慢了一步,颧骨被拳头擦到,传来一阵闷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忘了风度,扯住那只手臂便腾空而起,拧身朝戴丰茂来了个侧身飞踢,重重踢在了这人后背。
戴丰茂受此一击,朝前方踉跄倒去,直接摔在了地面上。
季别云踢出去之后才反应过来,想后悔也晚了,落地后有些担忧地看过去,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人扶起来。
戴丰茂趴在地上,抬起一只手然后摆了摆。
他犹疑道:“……你没事吧?”
副尉撑住地面,缓缓起身,也不回答他。
季别云脸上愈发疼起来,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颧骨,一阵刺痛之后赶紧挪开了手。
破相了。
戴丰茂站稳之后,许久没说话。在场士兵纷纷将目光投过去,似乎在等待命令。
季别云知道,树立威望不在这一时,打一场架不可能让所有人完全心服口服。他慢慢地弯身捡起却寒刀,一边道:“今日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辰时,我希望在操练场上看见你们。”
没人回答他,他也不恼怒,又道:“我都打听到了,你们之前被其他人抢了功劳,心里不忿,你们当然也不会相信我有本事带好你们。但你们别忘了,功劳别人可以抢,但地位是自己挣来的,如果不想让右骁卫其他营乃至南衙嘲笑你们,就少做出孤芳自赏的样子来。
“我虽然是凭借登阙会一朝入仕之人,却也清楚身在行伍中的不易。我不愿为难你们,只要你们愿意跟着我,日后有我一份军功自然也有你们的。”
一番话下来,在场更加寂静了。就连为首的戴丰茂也沉默不语,背影愈发僵硬。
季别云用手擦了擦刀鞘上沾的灰,顿了片刻后才道:“太阳西落了,大家早些回去吧。”
说罢便越过戴丰茂,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他坚持着没回头,等到走回营地门口时才敢回身望了望。
见到身后没人跟上来,他终于有机会长舒一口气,方才的沉稳威严全然不见,又变回了十八岁该有的模样。
季别云翘起唇角笑了笑。
不错,今日发挥得挺好,回府之后让厨子多做点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好想要海星,不知道能不能求到|'-')
第32章 御下
季别云风风火火骑马回了季宅,下马后把缰绳胡乱系在石狮子上,接着径直朝里走去。
正好在大门内洒扫的小厮青霜见他回来了,扯起一个喜气的笑容问道:“东家,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好事!帮我把马牵回马厩去,再让郝叔多做几样菜,今晚我们一起吃。”季别云快步走上游廊,转头朝里面喊道,“徐兄!”
他望了一眼没看见人,又喊了一声,才看见徐阳急急忙忙从后面跑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徐阳一脸焦急,望向门外,“出事儿了?”
季别云张开手把人拦下来,“没出事,我今天高兴,瞎喊两声。”
徐阳退后一步,怀疑地打量他两眼,“你脑子没受伤吧,赢了登阙会都没见你这么喜上眉梢的,这灰头土脸的,又打架了?”
季别云搭着徐阳肩膀,带着人从回廊走向后院,一边道:“昨日被手底下的兵放了一整天鸽子,今天跟他们打了一架,颇有成效,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他们彻底放下防备了。”
“原来你昨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就为了这事?”徐阳笑了一声,“王爷还真说对了。”
他一愣,怎么还提到贤亲王了?
“王爷说什么了?”
徐阳摇摇头,“说你八成不懂人心要如何收买,御下也是门学问,你还得多学学。”
季别云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手指在徐阳肩上敲了敲,最终还是没反驳。
御下之术固然不容小觑,但徐阳也是贤亲王的下,他也是石睿乃至圣上的下,这世上除了皇帝谁都是下人。他若专门去学御下之术,未免太讽刺了。
季别云虽然也要在军中建立威信,但还是想保留一些真心。
他转移了话题:“这么说,王爷来传过话?”
“今日王爷托人带了个消息过来,之前让人调查登阙会上想杀你的那些人,前两日差不多排查完了。”徐阳答道,“有人替他们收尾,线索被抹得一干二净,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你如今也是朝廷官员,那些人不会再轻易动手,王爷也会着人帮你盯着,你尽管放心好了。”
季别云心里有数。既然那些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他,必然是无后顾之忧的,查到线索的几率不大。不过贤亲王的确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不免让他又想起在王府别苑时,王爷对自己的结交之心。
退一步讲,若论迹不论心,王爷对他也算有情有义了。
千言万语也只有一声谢,他想着若以后能帮得上贤亲王的地方,必定得施以援手。虽说以贤亲王的身份和地位,那种机会也不太可能出现。
他刚张开嘴,便看见徐阳抬手止住。
“打住,王爷人都没在这儿你就别道谢了。”徐阳一脸了然地看着他,“今天好好吃饭,好好睡一觉,这两日之后你应该也不能轻易回府了,得在营里住下。石睿将军是出了名的铁面,你若是办不好事情,他真有可能直接在圣上那儿参你一本。”
季别云也听过石将军的名号,都说他不近人情,却又在官场上稳稳当当立了二十来年,可见不是只会贬低下属之人。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视线却被不远处的袅袅炊烟吸引了,他看了一会儿厨房所在的位置,转头问道:“郝叔会做点心吗?”
郝叔是从王府来的厨子,前日他便尝过手艺了,很是不错。
而他也有好些时日没见着妙慈那小孩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没空去悬清山,见不到观尘师兄弟,不如送些小东西联络联络,以免生分。
徐阳虽然没跟上他思绪的转变速度,却也如实答了:“当然了,郝叔师从前朝御厨,他本人也不比如今宫里的御厨差,你想吃什么他都给你做出来。”
季别云抿了抿嘴,斟酌片刻后才商量道:“那你让他做两份蜜饯吧,回头让青霜送到悬清寺去。”
徐阳的神情顷刻间变了,眯着眼打量他,“送给观尘大师的?这么惦记着,难不成你也想遁入空门了?”
“哪能啊,送给他师弟妙慈的,那小孩儿爱吃蜜饯又没处买去。”他转过头,顿了顿才道,“顺便让观尘沾沾光,尝一尝咱郝叔的手艺。”
他说罢就往自己院子里走去,没敢停在原地,怕被徐阳继续调侃。
没料到徐阳追了过来,肆无忌惮地扯着嗓门大惊小怪。
“前日咱们一同在湖边宴饮,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你老盯着人大师看,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眼花呢。不行啊季小将军,虽然观尘大师确实长得跟下凡神仙似的,你也不能贪图别人色相啊。人好歹是出了家受过戒的,你不能和京城那些庸俗之人一样,想看好皮相你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不行吗……”
越说越离谱,还没给他留反驳的余地,季别云听到后面直接跑了起来,只想赶快逃离。
徐阳也跟着跑,喊道:“季遥你小子心虚什么!你还真是贪图和尚色相?嘿我竟然给你诈出来了,要脸的话别跑!”
他回头丢下一句:“别瞎说了!你再给你东家造谣,小心下下下个月的工钱你也拿不到!”
季别云被逼得一路狂奔,心里只想拿纸把徐阳那张嘴给封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己前日不就喝了几口酒,稍微放肆一点,怎么在徐阳口中就变成老盯着观尘看了?
他穿过月门,无意中撞见了另外一个小厮。小厮原本提着一桶水往东边去,见到主人家被追得到处跑的奇妙景象之后停了下来,一脸好奇地看向这边。
季别云也不知刚才那些话有没有被听见,羞得耳朵都发烫。他赶紧停下脚步,猛地转身,一把推开差点没停住的徐阳。
徐阳一愣,以为自己把人惹生气了,忙道:“好好好我住嘴。”
季别云忍下了那点恼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
“再做点茯苓糕吧一起送去吧,观尘应该更喜欢吃这个。”
徐阳嘴角又一次往上翘,不过还没笑出来就被季别云冷冷警告:“再胡说八道就去悬清寺住段时间,徐兄去跟观尘当面说我贪图他美色,住个十天半月的才能下山,你看行不行?”
笑意立刻收了回去,徐阳怔愣片刻后摇着头啧啧称奇,“对了!就要这个架势,明日你练兵就这样,保管能吓唬到不少人。”
季别云无语地转过身去,“那我真是谢谢您了。”
徐阳这话把他的心思又带回右骁卫军营内,顾不上被误解成好色之人,就连晚上吃饭时都在想练兵的事情。
不过今日白天这一架也不是白打的,他有把握明天去军营之后不会再被放鸽子了。
这一夜睡得稍微好了一些,他起了个大早,距离辰时还有一刻时便已经到达右骁卫大营。
天色尚早,军营内还没有换防,火把映照下各处都是站了一夜的士兵。季别云刚挽住缰绳勒马,便被人叫住了。
回头一看,正是前日帮他牵马的那位士兵,似乎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