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主子一个不留神没了你负责啊?”
天南怂道:“风先生,对不起……”
只是他受不了主子笑着跟他说话,说自己想去外面看看的模样。
揽月庭的帘子都是放下来的,基本没有风,而且主子还盖着那么厚的大氅,他觉着应该没事,才答应的。
风恪冷笑:“没事?”
他瞥了靠在床边的连慎微。
始作俑者一直低着头,一副听不见万事不管的模样,不见丝毫悔改之心。风恪想骂又不忍心骂。
连慎微其实也觉得自己没事,毕竟都好几次了。
但是他当天下午就发起了烧,这次发热没有之前严重,可持续时间很长,温度一直降不下去。
他之前发热都靠自己好,这次反复烧,风恪怕人真给烧傻了,绞尽脑汁找了几味连慎微能吃的药,勉强配出了降温的效果。
效果不明显,但聊胜于无。
此时夜间,他端着药给连慎微送过去。
连慎微失聪之后,他就没敲过他房间的门了,直接开门进去。
连慎微并没有在床上躺着,他赤脚踩着地面的毯子,随意坐在床下的脚踏上,面前放了一小盆水。
水里浸着张黑色手帕。
风恪眼熟,连慎微最近一直用这样的颜色和样式。
一缕一缕的艳红从帕子里溢出来,融在水中。
风恪心头重重一跳。
穿着白色寝衣的青年用另一张帕子捂住唇,很小声很小声的在咳,他甚至小心的挽着袖口,似乎是怕一不留神沾上了。
等他咳完,唇瓣上也染了零星的殷红,可是脸色苍白得很,白皙的手指握着黑色锦帕,凸出的腕骨瘦削的两指可圈。
有一瞬间,他不像个二十多岁、在血海和算计里摸爬滚打的人,像个把自己缩起来的小孩。
连慎微垂眸。
咳出来的血比之前多。
之前他洗完帕子水还是干净的,没有颜色,现在不行,洗完后会变成极淡的红色。
好在今天房间里被他的血毒的半死不活的绿植都换成新的了,可以挑一个把水倒进去。他每隔一日会沐浴一次,若是沐浴那天,就不用如此麻烦,他分一些水出来,水那么多,也看不出来。
不过终究还是麻烦。
还要多备些才是,那样他就可以直接烧掉,和信纸烧在一起,这样就方便很多。
风恪的鼻子太灵了,闻出什么也很有可能,他经常去揽月庭,给房间通风,其实也有担心被风恪问出来的忧心。
正这样想着,前面的光线忽的一暗,他看见了一截蓝色的衣摆,衣摆轻晃,停在他面前。
“……”
连慎微沉默片刻,抬起了头。
第114章
风恪的视线从盆子里的血水移到连慎微脸上, 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语速缓慢,就是为了叫连慎微看清楚他的嘴型。后者显然看清楚了,风恪没有忽略连慎微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之色。
风恪深吸一口气, 心里头梗着,生生把怒意压回去。
他一生气语速就很快,语速一快或者说的话太多, 连慎微就看不懂。他想象不到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和连慎微吵架的场景。
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可把怒意憋回去之后,剩下的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蹲下来,攥住似乎想躲闪的青年的手腕,缓缓收紧, 风恪感受着掌心里微弱跳动的、代表生命力的脉搏, 眼圈里泛起一点红:“连慎微,你若还拿我当朋友, 就告诉我实话。”
“你这样, 是在失聪之前, 还是之后。”
连慎微看了他片刻。
“之前。”
他垂下眼,给了一个比较精确的时间:“第一次动用内力后。”
……原来那么早就出现了。
风恪:“当时为何不说。”
“只是咳一点血。”
连慎微对他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有些示好般的说:“不疼。”
这笑容落在眼里, 像是根刺, 戳在心里,扎的人鲜血淋漓。
“你相信我,”风恪嗓音干涩:“……我可以治好你的。这么多年, 老子都捞着你的命, 这次也可以的。”
连慎微:“我很麻烦, 你又要熬很久很久, 才能找到一点我可以用的药材, 再把它们研制成新药。”
“我不想你太累。”
风恪:“钻研医术的活,不算累的。”
“……可是我累了,”连慎微笑着往后一靠,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很累。”
他很矛盾。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很自私。
既不想现在死去,也不想活的很久。
所以他按时吃药,乖乖听话,所以他在看见可以延续生命的希望的时候,内心选择漠视。
没有了仇恨的枷锁,他的生命就像一抹没有任何人能握住的微风。
“上次昏迷时,我走在一条充满大雾的路上,走到一半,我听见了你在喊,还吓唬我,要拿针扎我。”
“我被你吓回来了。”
“或许我寿命已尽,不该回来,这就是惩罚。”
连慎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它听见的来自人间的最后的声音,是一声又一声的,他放不下的羁绊。
风恪冷笑:“什么惩罚,要罚也是罚我,是我喊的人,罚你这算哪门子道理,要是真的有那乱七八糟的……”
他语速又快起来。
连慎微一开始勉强跟上,后面就开始看不明白了。
他就像是被隔离开了一样,世界里一片安静。
风恪其实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说完才反应过来连慎微听不见,所以应该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哑然片刻,放低了声音:“再撑一撑好不好。”
连慎微很轻易的就答应了,顺从道:“好。”
连慎微眼神平静,对他来说,答应与不答应没什么区别。就好像如果能让自己的友人高兴一下,不管是好还是不好,他都乐意去顺从。
风恪再次感到无力。
他把手帕从连慎微手里揪出来,丢在水盆里。
“水凉,你还发烧,擦净手去睡觉吧。”
风恪拉他起来。
连慎微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黑了片刻,这几天没怎么吃饭,总会犯晕。风恪扶着他,让他缓了片刻,等他不晕了,就将他按在了床边,“坐。”
风恪叫了明烛进来,让她把水盆端出去,顺便换一盆温热的水。
明烛看见那盆子里的血愣了片刻,倏然抬头,“……主子?”
风恪摇摇头,“去换水吧。帕子处理干净,你家主子血里毕竟有毒性。”那些遭殃的绿植也是可怜。
明烛担忧地看了眼床边,飞快将水打了过来。
“以后你家主子不许用黑色帕子,”风恪弯腰,用温水打湿了擦脸巾,一边拧干,一边递给连慎微,“自己擦擦。”
连慎微听不见,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帕子都会被无情的换个颜色,他抿唇,接过去擦了擦,唇上的血迹也擦了下来,在白色的擦脸巾上格外刺目。
非常明显。
明烛看了一眼就拧起眉:“是,风先生。”
现在在她和天南这里,风先生的话有时候要放在主子的命令前面。
风恪现在拿连慎微没有办法,骂又听不见,讲道理说多了他看不懂,天生的坏脾气被一点点磨的‘平和’。
“我会离开你身边一段时间,可能几个月,可能大半年。”
连慎微眨了下眼睛,辨认清楚后道:“好。”
风恪:“不是放弃你,之前托仇澈弄点新药材,但是边疆那边也很难说有没有……我要去南听和蓝绥这些盛产药材的域外看看。”
这句话略长,连慎微回答慢了点,“什么时候走?”
风恪:“明天。”
不能再耽搁了。
其实他今晚就想走,但还有很多要交代的,不然他真是放心不下。
他给了明烛一个眼神,然后对连慎微道:“你睡吧,好好休息。”
风恪看着他躺下之后,出了连慎微的卧房,把明烛和天南叫在了一起。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说了一下连慎微现在的状况。
“所以,现在他身体的衰败已经很严重了,很容易就感染风寒,引起高热,不要让他砰凉水,刺激的食物也不行,温补的药物不要管多珍贵,多买多备一些,按照我写的药膳方子天天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