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苏鹤亭猜测,他们会提前告诉谢枕书暗哨的长相,并在谢枕书的个人证件上下功夫。
想到这里,苏鹤亭再次摸到证件。证件包着黑色外皮,质感上乘,摸起来很舒服,和谢枕书的大衣应该是配套的。
正在这时,苏鹤亭的目光落在了报亭的玻璃上。他背对出站口,通过玻璃观察出站口附近徘徊的人。他发现,不远处的茶厅门口有个男人,正在喝茶看报。
苏鹤亭心道:就是他了。
优秀的暗哨都是演技派,他们和卧底一样,时时谨慎,要在细节上保持完美,好让自己不会露馅。
男人在茶厅门口坐了不短的时间,手里的娱乐报刊却没有翻动的迹象。他虽然没有直接看向出站口的位置,但每隔几分钟,就会借着眺望教堂的动作把出站口纳入视野中。
他的动作很小,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却逃不过苏鹤亭的眼睛。
苏鹤亭放下电话,转身出了报亭。他过了马路,自觉地拉开椅子,在坐下时,对男人说:“下午好。”
男人合上报纸,道:“X的旅途不太顺利吧。”
苏鹤亭心道:是啊,X遇见了我嘛。
他娴熟地打开证件,这个动作是学谢枕书的。为了贴合角色,他刚刚在脑袋里把谢枕书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
苏鹤亭说:“还好,我解决了7-006。”
暗哨正在检查证件,闻言面露惊讶,差点碰倒桌上的茶杯,说:“真的吗?!长官……太好了!”
他激动地抿一抿唇,笑起来,看苏鹤亭的眼神发生了质的变化。
暗哨说:“你没有如期到达,我们就派出人手前去找你,结果在列车上发现了卧底的尸体。组里怀疑是7-006在捣鬼,十分担心你的安危,没想到……哎,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苏鹤亭听得眼皮直跳,拨拉过一只干净的茶杯,准备给自己倒茶。谁知暗哨立刻站起来,替他倒茶。
暗哨说:“我来,我来吧长官!你先喝口热茶缓缓。”
他只负责接应,不能问太多任务详细。“7-006死了”这个消息已经把他炸晕了,等他再坐下来时,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净化过,不再紧绷。
不怪暗哨激动,7-006神秘莫测,在南线联盟出入自由,不仅把部队防御视为无物,还到处安插眼线,搞得情报组人心惶惶。
暗哨确定证件是真的后,就把它还给了苏鹤亭,道:“我这就去联系车,咱们马上回去。”
苏鹤亭把证件揣回兜里,说:“少安毋躁,还有事情要办。”
暗哨问:“什么事情?”
苏鹤亭道:“吃饭。”
他离开鸥鸟站的时候只喝了罐豆奶,被谢枕书追得急,连茶叶蛋都没有来得及吃。后来坐了一夜的列车,此刻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暗哨马上正色,说:“实在不好意思,长官,是我疏忽了。你如果不嫌弃,走,咱们去街头那家涮肉店,我请你。”
苏鹤亭道:“你陪我吃饭,自然是我请你。”
暗哨连忙摆手,说:“别客气,别客气。”
他年过四十,不知道干这行多久了,面对苏鹤亭有些局促。两个人起身时,苏鹤亭注意到暗哨皮夹克下的毛背心磨损得很厉害,穿了许多年。他的裤腿边沿有些破,勉强折了一下,还有些许拖在地上,不能让人细看。
苏鹤亭猜测,情报组把精锐都派往鸥鸟站了,这个男人应该是临时调来充数的。他没那么专业,甚至还挺落魄。
两个人进了涮肉店,里面一股滚烫的麻辣青椒味。暗哨搓了两把手,示意苏鹤亭坐。他喜笑颜开,说:“昨晚下了一会儿雪,半夜就停了,今天是个好天气,最适合吃锅子。服务员,上个铜锅,再来两份现切羊肉。长官,坐呀!”
苏鹤亭脱掉外套,露出白色的毛衣。他干净的脸庞还真有几分矜贵,和传说中的“军校精英”颇为相似。
暗哨没见过谢枕书,他上周还是情报组里的宣传工作者,因为突然被裁了,所以悄悄买通关系,把自己又塞到了暗哨名单里。其实按规矩,轮不到他来接谢枕书的。正如苏鹤亭猜想的那般,情报组安排的专业暗哨都被派往鸥鸟站了,路途来回要三四天,又没有便携电话,相互无法及时沟通,很容易给苏鹤亭留下空子。
好比现在,暗哨就不该跟他吃饭,而是该立刻带人回情报组,进行身份审核,再把消息发往鸥鸟站。但是他听闻这位谢长官家世很好,与情报组和备战部都有关系,便想趁机结交。
苏鹤亭心知肚明,他也正好有事想问,借着涮肉的机会,引得暗哨喝了几杯酒。一顿饭下来,暗哨喝得面红耳赤。
暗哨说:“长官,我就羡慕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出身好,人也厉害。我早就听说,你在军校成绩拔尖,是各个部队争着要的人才。现在好啦,你把7-006杀了,统帅都要接见你!”
苏鹤亭吃饱了肚子,在团腾的热气里估摸着时间。他道:“侥幸侥幸。听你的意思,你早就听说过我?”
“那当然了,你,谢枕书嘛!”暗哨竖起拇指,“联盟军校第一名,了不起,真了不起!”
苏鹤亭说:“就这些?”
暗哨道:“别的都是保密信息,不能乱传乱说。不过组里都知道,你爸爸妈妈是联盟委员,就是可惜……唉。”
谢枕书爸爸妈妈走得早,听说是事故,总之他家中无人,十二岁就去了联盟育才基地,在那里待了几年,又考进了联盟军校。因为成绩太优异,统帅在军校演练时还曾经见过他,有意把他留在城区,可惜他不愿意。
或许是那次的拒绝让他失去了机会,在调入港区作战部队以后,他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一个以第一名毕业的军校精英,在不久后又被调去了训练场。
他是南线部队最优秀的成员,却一直没有被用在刀刃上。
苏鹤亭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曲折故事,他只是在想:贵公子是个小可怜啊,难怪他总是不笑,原来一直都没什么开心事嘛。
暗哨喝醉了,又说了些家长里短。他离婚独居,烦心事不少,叽里呱啦一顿倾述,苏鹤亭听了个囫囵。他眼看天黑了,把暗哨喊起来,一起出了涮肉店。
暗哨脚步虚浮,贴着墙面,说:“你等会儿,我喊车,我呕——”
他弯腰呕吐。
苏鹤亭在冷风里把外套拉好,道:“什么车?”
暗哨说:“马车!汽车都给人开去,去接你了。”
苏鹤亭鼻尖迅速冻红,他已经待了快一年了,还是没能很好地适应这里的温度。
这里靠近列车出站口,马蹄“嗒嗒”的奔跑声和汽车鸣笛声混杂,还有人点着灯在招揽乘客,周围乱糟糟的一片。
苏鹤亭向后退,几片雪花掉在他眼前,又下雪了。他逆着风,对暗哨挥挥手,说:“别麻烦了兄弟,各回各家吧。有事就找谢枕书,拜拜!”
他说完转身,还没迈出脚步,就被前方急刹的车灯照到。那凛冽的风阵阵,吹得苏鹤亭不得不抬手遮挡。
车门打开,又关上。
谢枕书无视风雪,一手插兜,一手拎着车钥匙。他在夜色里身形笔直如松柏,因为背着光,所以教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半晌后,他说:“再会?”
第107章 犯罪
糟糕!
苏鹤亭心道:这个人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不睡觉吗?!
见谢枕书向自己迈出脚步, 苏鹤亭连忙后退。暗哨刚刚吐完,把身体直起来,对苏鹤亭说:“谢长官, 你别后退!”
苏鹤亭道:“我害怕。”
暗哨喝晕了, 以为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闻言还点点头,附和道:“我懂我懂, 任务期间不得饮酒。不过没事,就咱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 谁知道呢?哎, 谢长官, 你去哪儿?!”
我去逃命!
苏鹤亭撒腿就跑。他也纳闷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 为什么这么怕谢枕书?
前方马路上都是缓速行驶的马车,苏鹤亭跃过路边的雪堆,混入其中。那些正在找停车位的马车顿时急刹, 掀起一片骂声。
“找死啦你!”
苏鹤亭不顾车夫的马鞭,翻身上了一辆马车。他掀开车帘,想往里钻, 岂料里面坐的都是女眷。女眷们见一个陌生男子忽然掀帘,以为他是抢劫的, 立刻尖叫起来。
苏鹤亭说:“对不起,打扰了!”
他把车帘又拽回来,想跳车, 可是他还没起跳, 后领就被人拎住了。
完了!
苏鹤亭扯住自己的毛衣,喊:“救命——”
下一刻, 天旋地转,他已经仰着身,跟神色冷然的谢枕书对上了视线。
苏鹤亭说:“……耶。”
飞雪细碎,飘在空中如同浮沫,随着狂风迷乱人眼。可惜谢枕书盯着他,眼神和表情都没有温度,比寒夜还要冷。
苏鹤亭示好:“太巧了长官,我是来自首的,不如你送我一程?”
谢枕书很干脆,直接把他拎下马车,塞进了自己的车内。
车门“嘭”地关上,锁了。苏鹤亭打不开门,又摸不清谢枕书想干吗,只好趴在车玻璃上,说:“你去哪儿——”
暗哨喝了酒反应迟钝,呆呆傻傻。等谢枕书走到眼前,他忽然哆嗦了几下。
谢枕书说:“特装部队谢枕书。”
暗哨犹如兜头淋了盆冷水,在那刀锋般的目光里,不仅清醒了,还脚软了。他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心里惶恐,声若蚊蝇:“你是谢、谢长官……那他……”
谢枕书没有回答,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自己在南线特装部队的旧证件,举到暗哨面前,道:“这是证件,明天早上8点我会准时到备战组报道。”
暗哨心乱如麻,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车。对于苏鹤亭的身份,暗哨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他吞咽了几下唾液,用刚刚恢复的理智挽救了自己,没有喊出来。
——谢枕书说明早8点去报道,表明长官今晚有别的事情要做。他最好别多嘴,也别多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真的追究起来,今天是他差点捅了大娄子。
暗哨抹了把冷汗,道:“好、好的长官。”
谢枕书转身,回到车边。苏鹤亭像是被遗忘的小孩,正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车还是作战部第七医院借的那辆D300,谢枕书把它从鸥鸟站开到了城区。他一天一夜没有睡觉,除了衬衫泛皱,背部的伤口也把绷带濡湿了。但此刻,他看起来依然冷静。
苏鹤亭的额头抵着玻璃,问:“你要干吗?”
谢枕书站在风里,黑发微乱。他隔着玻璃跟苏鹤亭对视片刻,把车钥匙拿高,道:“抓你。”
苏鹤亭说:“朋友见面怎么能说抓呢?我也很想你的嘛。”
他毛衣领被扯得歪斜,配上他不知死活的笑容,开心得像是面对一场期待已久的重逢。
谢枕书免疫了,他错开视线,绕到另一边,坐了进去。
冬天冷的时候总有股特别的味道,清冽醒神。当车门关上时,漏进来的冷风吹得苏鹤亭猫身窝进了座位里。他把外套拉好,连同下巴也藏起来,只拿那双眼瞄谢枕书。
谢枕书浑身散发着冷气,静坐须臾,发动着车。
苏鹤亭试探地喊:“谢枕书。”
谢枕书不理他。
苏鹤亭一骨碌坐起来,故态复萌,说:“你追我比追老婆还费劲儿,现在我是抓到了,可都这么晚了,我们就算到了备战组也没人审我。”
他对连备战组和情报处的轮班时间一清二楚,这个点不是没有人审他,而是没有厉害的人审他。事实上,他讲这句话也是在暗示谢枕书,把他送到备战组也没用,他了解这些地方,甚至还能把自己弄出来。
谢枕书目不斜视,道:“我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