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结束,夜深了,项明章心潮平静,一张CT影像引发的疑云,好像草率,却又具备现代科学的重量。
项明章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没想过直接询问楚识琛,或是带楚识琛再去做一次检查。
莫非潜意识里,他认为“楚识琛”不对劲?
项明章实在捉摸不透,微苦的美式咽下去,他只当自己咖啡因摄取过量,昏了头。
宣介会的日期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壹号会馆议事厅,由项樾通信主办。
消息一出,业内无声的哗然,项樾此举可以叫“奋勇争先”,也可以叫“不合规矩”,总之锋芒毕露的同时就要承担揣测和议论。
宣介会当天,多方有序到场,除了官方人员和各家公司,还有一些独立厂商来参加。
智天创想来了三个人,商复生这次低调很多,不像北京那一次自信满满。
楚识琛穿着一套深色双排扣西装,严丝合缝,腰身勾勒得细而不弱,他一惯喜欢洁白衬衫,满堂的水晶灯光洒下来,照得干净雪亮,谈笑间衬得神采奕奕。
之前南京出差,见过面的UT中国区总裁欧文也来了。
UT专门做硬件,早有意向跟项樾合作,欧文主动走来和项明章握手,然后道:“楚秘书,你瘦了。”
楚识琛大方地说:“我该加强一下锻炼。”
欧文道:“你应该多吃一点,我看今天的餐点很不错。”
因为是宣介会暨茶话会,场内准备了精致的茶点和甜品,时间差不多了,服务生为每一桌端上茶水。
楚识琛环顾周遭,场地恢弘豪华,硬件设施完善,项樾下足了本钱和功夫。
司仪在台上等候指令,所有人落座台下,时间一到,首轮宣介会正式开始。
楚识琛坐在项明章旁边,脚下地毯华美,抬头穹顶宽阔,目之所及皆是万事俱备的状态。
他但愿一切顺利,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微甜滋润,似乎放了蜂蜜。
选型组讲需求,佘主任作为技术组长第一个发言,所有人聚精会神,各家公司代表认真做着记录。
一口气讲了近四十分钟,粗细得当,直切重点,佘主任的嗓子都哑了,发言结束喝光了面前的茶水。
下一环节,各公司自述方案的初步配置。
凡事讲究知己知彼,排在第一个不免吃亏,项樾作为主办方愿意抛砖引玉。
孟焘登台,娴熟自信地开了场。
突然,一阵咳嗽从麦克风扩散到整个议事厅,所有人看向发出声音的佘主任。
“咳咳咳……”
佘主任推开面前的话筒,捂住嘴剧烈地咳着,旁边的人有些慌张,招手叫服务生再端一杯茶水上来。
然而不等服务生动作,佘主任的咳嗽戛然而止。
他张着嘴,仿佛喘不上气来,下一刻竟然从椅子轰然倒地。
孟焘大惊,急忙冲了过去,台上的人将佘主任团团围住。
座下哗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是不是茶水有问题!”
宣介会中断,议事厅内顿时人荒马乱。
项明章站起身来,他是项樾的头儿,出任何状况绝不能有一丝惊慌。
身旁,楚识琛亦面目沉静,立刻作了安排:“我去叫司机,先送佘主任去医院。”
第59章
五分钟后,佘主任被抬上车,送往最近的医院。
议事厅中喧声如沸,许久无法平息,所有人不知道佘主任为什么会突发急症,一时间冒出种种猜测和议论。
茶水和甜点都成了要害,没人再碰,服务生撤走茶具,紧急换成了瓶装的巴黎水。
孟焘心惊如焚,衬衫背后湿透了一片,他把佘主任抱上车送走,急忙返回来请示项明章:“项先生,宣介会要不要暂时取消?”
项明章提醒他:“项樾主办不代表项樾做主,这要官方说了算。”
“那……”这个当口,孟焘实在没勇气去问官方代表的意见。
这时楚识琛从外面走进来,他与出事前的状态别无二致,不过步伐大了些,既镇定又利落。
楚识琛看了孟焘一眼,递上一包纸巾,对项明章说:“派了两个人跟着去医院,也已经联系了医院的专家。会场内的餐饮有提前留样,会和佘主任喝过的茶水一起送去检测。”
孟焘擦着汗:“谢谢楚秘书,现在……”
“你别急。”楚识琛明白他担心什么,“跟佘主任平级的一名组长陪着去医院了,选型组现在少两个人,他们需要商议一下。”
项明章道:“应该会继续开完。”
参会人员众多,一部分从其他城市赶来,如果取消重办,再协调一次时间的话成本大、难度高。
楚识琛说:“这样最好,能开完说明问题不严重,大事化小,真要取消重新召开,项樾办的这件事就太尴尬了。”
果然,半小时后,选型组决定宣介会继续。
现场秩序混乱,司仪在台上极力道歉和安抚,但收效甚微。
楚识琛登台让司仪下去休息,他接过话筒,纹丝不乱地宣布道:“请各位尽快落座,即将进行宣介会的方案自述环节,如果时间不足,将压缩每位代表的演示时长。”
时长不够,影响交流效果,这是各公司的最在乎的问题。
项明章坐在台下望着,维持秩序,指令比协商更有效,尤其是直击七寸的指令。平息混乱的最快方法,是引导至一个新的局面。
楚识琛说罢,示意工作人员调整投影,大屏幕恢复了项樾的演示文稿。
所有人纷纷就位,议事厅内逐渐恢复了安静。
楚识琛把话筒递给孟焘,悄声叮嘱:“别的什么都不必说,要想补救,就把方案尽力讲好。”
孟焘的气势和信心锐减大半,怕出错,放慢了节奏,以至于牺牲掉一些细节,舍小保大地完成了演示。
楚识琛退在一边纵观全场,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严肃的,放松的,无所谓的,幸灾乐祸的,简直百态。
选型组气氛沉重,总经办人出事后一句话也没说,失望显而易见。
项樾野心满满要记下的一笔功,俨然变成了“过”,并且难以补救。
坚持到宣介会结束,工作人员安排大家退场,项明章陪选型组从内部通道离开。
孟焘有点蒙了,是他提议主办宣介会,是他带领部门负责,任何问题他都难辞其咎。万一佘主任有事,公司受影响,他恐怕不用干了。
楚识琛没有柔肠安慰,说:“孟总监,还不到六神无主的时候,洗把脸,我们要赶去医院。”
佘主任被送到了附近的三甲医院急救,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医生的诊断结果认为是过敏,过敏原是蜂蜜。
楚识琛恍然,没多久食品送检有了结果,今天的茶水中确实含有蜂蜜,一切属于主办方的疏忽。
病房外挤满了人,等佘主任醒过来,项明章亲自道了歉,承诺后续的所有问题由项樾负责。
离开医院回公司,一路上项明章面沉如水,楚识琛抱着双臂,全程没有吭声。
宣介会本来备受期待,一出事,消息立刻传回了园区,等项明章和楚识琛打道回府,整片办公区鸦默雀静没人敢抬头。
项明章一路走进总裁办公室,进了门,说:“楚秘书,一起。”
楚识琛示意孟焘先行,然后把门关上。
事已至此,孟焘理了理头绪,说:“会场的餐点是由一家五星级酒店提供,今天的茶水是泓善茶室负责的。”
项明章问:“所以呢?”
孟焘愣了一下:“我们提前调查了人员的饮食禁忌,今天很可能是茶室的疏忽,我会让法务跟他们交涉。”
楚识琛道:“无论哪个环节失误,项樾作为主办方都逃不了责任。”
不管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一旦出了事,当下就会产生负面影响——选型组的失望,后半程会议的萎靡,都是印证。
项樾可以去调查,去追究,但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项樾自身失察的错误。
最要紧的是项目不等人,大家不会为这件事继续蹉跎,看过就散了。
楚识琛说:“今天的事故,再纠结下去等于刻舟求剑,没用,该做的是力挽狂澜。”
项明章道:“本来势头大好,这一下直接打回原形。”
“不……”孟焘仍抱有希望,“我们把方案做到最好,选型组一定会考虑我们的。”
楚识琛清醒地戳穿:“今天这一出,方案演示的效果大打折扣。”
而且佘主任跟项樾建立了良好关系,原本是非常有利的一张牌,现在这张牌等于废了。
孟焘急切地说:“我再去道歉,我去医院照顾佘主任,找最好的专家,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取得佘主任的原谅。”
项明章走一步看三步,说:“你以为佘主任不计较就万事大吉?”
孟焘:“项先生……”
项明章道:“佘主任出了事,接下来住院、休养,还怎么维持选型工作?技术组长这么关键的位子,更不会白白等着他。”
楚识琛心一沉:“所以会换技术组长?”
项明章说了,打回原形,他道:“一旦换人,项樾前期和佘主任的沟通都白费了,要重头和新组长建立关系。出了今天的事,总经办人那副脸色,官方对项樾的态度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手机响起来,楚识琛走到一边接听,三五句后挂断,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佘主任不追究今天的事故,坏消息如项明章所料,因为身体原因,佘主任主动退出了选型组。
这下技术组长肯定会换人,有可能是下面的组员补位,或者另外空降,确切消息要等官方公布。
孟焘脸色苍白,不敢再多说什么,摘下眼镜抹了一把汗水。
楚识琛说:“孟总监,不管怎样首轮交流结束了,调整一下,跟销售部做好交接。”
孟焘定了定心:“做完该做的,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现在谈后果还太早。”项明章说,“回去吧,售前这阵子辛苦,让你的人休息两天,今天的事不要跟其他部门嚼舌头。”
孟焘保证完出去了,办公室只剩下项明章和楚识琛,折腾一天,太阳落山了,不合时宜的灿烂霞光从落地窗照进来。
项明章将领带扯开一点,走到酒柜拿了一瓶威士忌,问:“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