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离家不近,他们俩坐的是公交车。李绪在窗边的单人位,窦遥一直站在他旁边扶着杆。
李绪抬眼:“你瞎?后面有座。”
窦遥摇了摇头。
随便吧,爱站就站。
李绪玩烦了就把打火机收起来,结果窦遥很快就坐到他身后。
“?”
操。
李绪转开脸,略显烦躁地看向窗外。他有点明白窦遥为什么一直站着了。
是怕别人看见初中生玩打火机,以为他抽烟。
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人怎么看我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我自己都无所谓。
他心里想了几个来回,刚想回头警告几句,让这人不要多管闲事,下一秒后颈却多了一点温润的触感。
“你是特别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窦遥碰的是他的颈,说的是他戴的颈链。
一条银质的链子,材质很奇特,手工也显得很粗糙。
李绪身体微僵,头也不回地拂开他的手:“再碰把你爪子剁了。”
“。”
身后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近了点。
窦遥:“带水了么。”
李绪拿出包里的矿泉水扔给他。
“谢了。”
李绪抱臂,闭目养神,结果没三秒钟后颈就蓦地一凉。
“啧!”
窦遥把水洒他身上了。
“你他妈故意的是吧。”
李绪拧眉回头,视线往下一移却发现窦遥的手有点哆嗦,不明显,很轻微。
“我没拿稳。”窦遥往后稍退,“抱歉。”
“手怎么了。”
“写作业写得有点儿累。”
真没见过这么没用的人。
体力差成这样。
算了,祸害遗千年,命应该短不了。
从公交车下来,小街灯火明亮。
“你自己慢慢磨蹭吧,我有事先走了。还有,下回再敢碰我一下,有你好受的。”
夜风把李绪的刘海轻轻吹起,露出一张冷漠但干净的少年面孔。
窦遥目送他越走越远。
李绪回到家,还没开门就听见客厅有一男一女谈话的声音,男的是吴作富。
他拿钥匙打开门,看见何敏敏坐在自家那破破烂烂的沙发上。
“看见老师了不过来打招呼?”吴作富抽着烟,堆满笑容看向另一边,“何老师,来都来了再多坐会儿吧,他妈还在外面干活,我一个人呆着也无聊嘛。”
何敏敏面色不悦地站起来:“我先走了李绪爸爸,你记得答应的事就行。李绪,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李绪动都没动:“他答应你什么事了?”
“你爸答应让你去考级。”
“他不是我爸。”
吴作富面子挂不住,烟头差点儿一下扔到他脸上,幸亏他躲得及时。
“臭婊子生的,给脸不要脸,要不是你老师上门说情你看我给不给你出这一百块钱!”
“你再骂一句。”李绪像把刀一样戳在水泥地上,“吴作富你再骂我妈一句,我让你喘不了气。”
“他妈的你以为你有多能耐?没我养着你们娘俩早他妈饿死了!”
何敏敏见势不妙赶紧把人拉开,又把李绪强行拽到筒子楼走廊。
经过楼梯拐角时窦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月色下李绪瘦弱的身体倔而直,何敏敏个头比他矮一截,站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着什么。仔细听大概能捕捉到只言片语,“不要跟他对着干,吃亏的是你”,“考级要紧”,“你不要他的钱就要我的”。
李绪冷冷转开脸,明摆着的拒绝。
也对。
像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要别人的施舍。
在李绪注意到之前窦遥上楼了。
回到家他的手还是有点儿抖。他妈问他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面不改色地说请教老师问题,放下包走到卧室门口才停下来。
“妈,我明天想去趟医院。”
“去医院?怎么又要去医院,明天不是周四吗,你不上课了?”
“手没力气。”
付萍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年他腿有毛病也是从肌无力开始的。当妈的哑着嗓嚷嚷:“让你平时好好注意着点儿,你偏不听!跟你真是操不完的心!现在好了?现在又发病你舒服了?生下你我是倒大霉!”
窦遥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
他还有作业没做完,还有物理课的笔记,那是给李绪记的。
半个多小时后他妈门也没敲直接就进来了,脸色非常难看。
“这有两百块钱,明天早上你先去医院找那个况医生,我去趟超市,上完早班再过去。”
“嗯。”
第二天窦遥就没去上学。
因为他身体素质太差,平常就三不五时的缺课,所以包括李绪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到第四天窦遥回来了。
放学后他来到5班门外,李绪在最后一排,应该是在做围棋题,表情特别严肃集中。
窦遥就在外面等。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李绪才出来,依然单肩挂着那个瘪瘪的书包,手里拿着刚解出的练习棋局。
他看见窦遥,停了一下。
“李绪。”窦遥没睡好,黑眼圈有点重,声音也不太清亮,“给你这个。”
上回的物理笔记。
“你去哪了。”接过来他翻都懒得翻。
“病了。”
“又是感冒?”
见他脸上露出瞧不起的神色,窦遥收回视线,平静地嗯了一声。
“你回家还是去棋院。”
他脸色冷了两分:“去什么棋院,回家。”
孟函文的爸爸说他拖欠学费太久,已经把他从名单上除名了,想去也去不了。
“我不跟你一起走了。”窦遥说。
李绪觉得可笑,抬起眼皮睨着他:“我问你了?”
“嗯。”窦遥说,“没有。”
“那你废什么话。”
沉默了一阵,教室里的人就走光了,剩下他们俩突兀地站门口。
确定不会被谁看见,窦遥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钱。
李绪皱起眉:“什么意思。”
“算我借你的,不想要就扔了。”窦遥说,“不过扔了也算我借的,以后要还。”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缺钱?”
窦遥抬起眼:“有意思么。”
李绪眉心越拧越紧。
“有意思么,李绪。拒绝别人的帮助不会显得你特别高尚,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我管你瞧不瞧得起!”
“既然这么不在乎,那就把钱收下啊。”窦遥说,“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真的无所谓,不在乎我瞧不瞧得起你。”
钱放窗台上他就走了。
在风吹走之前李绪把钱攥住,盯着窦遥一瘸一拐的背影,眼神沉默又屈辱。
证明?
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你以为你是谁,又凭什么管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