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了一阵,最终还是徐离景败下阵来,无奈妥协道:“是是是,那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这样可以吗?”
林逸秋撇了撇嘴,见好就收:“解先生身体不好,我不好总是去烦他。我想让你帮我写一出有教育意义的小品,政治立场正确的,到时候我说服郭场长,叫劳改犯们也一起来看。”
“不错,是个好主意。”可以正大光明地找人自然是最好。
徐离景:“你之前导的那个《孙丁宝下乡记》倒是不错,不过不太适合在农场演,你可有找到什么替代之策吗?”
林逸秋:“我让招红姐他们从雷□□的生平中,找一些事迹排练成小戏。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行,这个我来想。”
徐离景有些担忧:“前几日我探查到农场里的劳改分子还是以四场和五场居多,我有点担心找不到人,又或者是人已经……”
林逸秋理解他的未尽之意,这时候反倒乐观起来安慰他说:“不急,咱们能演一个场,就能演两个,只要在九场演出名了,还愁别的场不来邀请咱们吗?”更何况他还认识廖英杰,他可以以探望他的由头去五场找他,到时候能不能找见人,再见机发挥吧!
等节目定下,北方小年也到了。小年,别称祭灶节,是华夏的传统节日,日期因地域有所不同,区别于林逸秋家乡的小年夜,北方地区是腊月二十三,南方大部分地区是腊月二十四。
而祭灶是小年这一天重要的活动,除了供奉糖瓜、糕点,还要换灶神画像。把旧的灶神画像揭下的同时,家家户户也都要“请”回来一帧新的灶王像。
但运动的风暴袭来之后,一切传统事物和习俗都必须重新接受审判。
“破四旧,树新风”的口号倏然吹响,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都必须砸烂。过年不能贴春联,不能祭祖拜神,不能放鞭炮,不举办任何文娱活动,自然也就不能祭灶了。
这要放前几年,你人走在村里,大过年的估计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是在过新年,除了那些大字报还在焕发着红光。
但过了那么多年,政策早就松动了,现在大家也开始走亲访友了,不然林逸秋的宣传队也办不起来,故而75年的小年倒是比往年稍微热闹一点。
过完小年没多久就是正式的春节。
林逸秋本以为可以安稳过个年,孰料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邀请——
“去你家吃饭?”
“怎样?肯赏脸吗?”
林逸秋摆摆手:“你们阖家团圆,我就不去了,我跟知青们一起吃。”
刘季年温声说:“我娘邀了你几次你都不去,我邀请你你也不去?林出纳就赏脸去一回吧……”到后面,林逸秋竟听出了几分委屈。
林逸秋想到刘母那偏心模样,心里就来气,还是不肯同意。
“我三哥正好也回来了,你还没有见过我全部的家人呢。”刘季年道。
见家里人?
林逸秋面上一赧,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答应了。不过他嘴上同意,心里却想着刘母误打误撞让刘季年来做这个说客,他是真舍不得让他失望。
于是两个人虽然名分未定,倒是先一步见家长了。
林逸秋从老家来东北,倒是带了一些好东西,正好也省的买了,直接提上就去刘家,只当是见花献佛了。
而刘家此刻也正热闹,刘父刘大华有三个兄弟,各自又都有好几个子女加上孙辈,满满当当坐了好几桌,整个院子人声鼎沸的。
刘家的年夜饭是空前的丰盛,小鸡炖蘑菇、猪肉炖酸菜、红烧肉、烧咸鱼,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再加上素菜和凉菜,数数也有九十样呢。
林逸秋一进来,就被请去了上座,蒋凤英跟刘萍萍嘴巴都是能说的,立刻把他介绍给了诸多亲眷,大肆宣扬他是如何救治金杰,保了刘小钊一命。
刘家也有不少外村亲戚,第一次听说林逸秋的,纷纷就要来跟他敬酒。林逸秋抵挡不住东北人民的热情,一一接了,等刘叔年回来,他已经微醺了。
酒过三旬,刘叔年才踏着积雪走进家门,大喊一声:“爹,娘,大姐,我回来了!”
蒋凤英连忙迎上:“我的儿啊,一路辛苦了吧,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刘叔年冲着大家打招呼:“二叔三叔,几位婶子,新年好。”
“叔年回来了啊。”
“这小子现在可精神了。”
刘叔年被夸得满面春风,赶紧把厂里发的福利拿出来:“爹娘我今年升正式工了,连年节福利也比以前多了。你们看啊,这是黄桃罐头,这是东北大米磨的白面,还有油、有肉,我全部都带回来了,我还给你们买了礼物呢!”
蒋风英心疼钱:“叔年啊,你可别花钱乱买,娘啥都不缺。”
刘萍萍笑嘻嘻地说:“娘不缺,我跟你弟可缺呢。”
林逸秋从他进门就开始细细打量着对方,刘叔年遗传了老刘家的大高个,虽然面容不如刘季年那般深邃帅气,但是却也干净清秀,穿着工装人很精神,反倒是看着比刘季年脸还嫩一些。
林逸秋在心里暗自比对了一番,直白地对刘季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娘对他倒比对你热情多了!”
这话放平时林逸秋肯定不会讲出来的,不过此刻他有些醉了,大着舌头说话倒是格外直白。刘季年知道他是为自己打抱不平,轻柔地给他抚了抚背。
刘叔年回来,最高兴的人要数蒋凤英了,她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出息儿子,大儿子渺无音讯,估计是战死沙场了,不过倒也得了个烈士的称号。再一个就是三儿子,年纪轻轻就做了临时工,现在已经是正式工了。
刘大华问:“正式工?正式工一个月有多钱啊?”
刘家拢共就这么一个工人,大家都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听着。
刘叔年笑呵呵地答道:“比以前多了十五块,我现在一个月三十八块,随着工龄增加还能上涨,以后我可以多寄点钱回来。”
第120章 暧昧
嚯,这一年可不得有四百多,还有各种年节福利,这可比种地好多了。
大家心里暗自羡慕,却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烈士儿子,自然也不会有做正式工的儿子,算了,还是自家孩子平平安安在一起最好。
刘氏夫妇笑得眼不见牙:“那感情好啊,你现在工作稳定了,我可以帮你去说媳妇了!”
提到这个,刘叔年略有些羞涩无措,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蒋凤英:“娘,你说啥呢,我现在正是要好好干活的年纪。”
林逸秋定睛一看,倒是几斤上好的仔排,做糖醋排骨最好了。
啧,馋得慌——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觉得排骨比纯肉好。
果然下一秒蒋凤英就嚷嚷开了:“我的傻儿子,你怎么尽拿些不值钱的排骨,这群人就是欺负你年轻呢!”
刘叔年知道他娘不懂,便推着蒋凤英进门:“娘,这可是上好的排骨,我抢了好久才抢到,做红烧排骨可好吃了。”
刘萍萍嗔怪道:“娘,你就别怪他了,这肯定是人城里人就吃这个叔年才会带回来的。”
蒋凤英这才转怒为喜:“你想吃排骨,娘明天就给你做,快去跟你几个叔叔伯伯坐一起。”
林逸秋看着対方直接拿了一杯高粱酒,径直走到自己面前。他心里猜测可能想敬自己,但就是不太想起身。
果然,刘叔年笑意盈盈地超林逸秋举杯:“你就是林同志吧。”
林逸秋半撑着脑袋,斜眼看他:“你知道我?”
刘叔年也不介意,给林逸秋满上了一杯,笑着対他说:“是,我爹娘都跟我说了,感谢你救了我家小钊。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刘家过年喝的酒其实就是最普通的烧白干,呛人的很,度数高口感也一般,所以林逸秋之后都只是稍稍沾一点就算喝了。
刘叔年也没在意,只是举着杯子又转向了刘季年:“季年,好久不见,我听二叔说你现在也接了他的班,好好干!来,三哥敬你一杯!”
他说这话,其实心里是惴惴不安的。
当年,爹娘硬是不让弟弟继续读书,导致他只拿了个小学毕业证。而自己则是初中毕业,之后还有了机会进了机械厂,那时候他才知道公社因为家里有个烈士,分了个工作名额给家里,而父母给了自己,又怕二叔找上门理论,所以干脆不让弟弟读初中。
他羞愧不敢见対方,只怕他怨恨自己,这些年在岗位上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就是过年也鲜少回来,只因他害怕碰见这个弟弟。得知刘季年终于接了刘二叔的班,刘叔年不得不承认那一刻自己是松了口气的。
刘季年心里担忧着林逸秋,自然喝不下:“我就不喝了,一会儿还得走夜路,谢谢三哥。”
刘叔年自讨没趣脸上僵了僵,又换了个话题:“我给你买了条围巾,一会儿你带回去。”
刘季年此刻眼里只有林逸秋醉醺醺的脸蛋,哪有功夫理他,语气也冷了一些:“我用不上,三哥还是送给二哥吧。”
刘叔年这次注意到,眼前这个弟弟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就不说别的,光身上那件衣服不但没有一个补丁,而且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光滑平整,明明是棉衣却显得人豪不臃肿。他就是去县里的百货商场也没看见过这样的好东西,恐怕自己送的那条围巾対方还真看不上眼呢。
他暗暗心惊没有说话,只能悻悻地回了原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跟林同志才第一次见,却感觉対方対他态度格外冷淡,难道是季年対他说了什么?
刘家的顶梁柱回来了,刘家的亲戚们自然也就不再围着林逸秋,争着赶着去讨好刘叔年,指望他帮自家孩子也搞个临时工的名额。
林逸秋和刘季年这才躲了个清净。
一顿饭从日落吃到月上树梢,总算是结束了。今天刘家来了不少客人,房间也住不开,刘季年还是决定回大哥房子里住,林逸秋便跟着他也要走。
临走之前,两人被刘家姥姥拦下,手里各被塞了一个红包。
刘姥姥长得干瘦,个子也不高,一双小脚走路颤颤巍巍,年纪也比林奶奶和林舅婆大不少,之前一直坐在妇女那桌,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多话,林逸秋还以为她跟刘家人一样,不喜欢这个过继出去的外孙呢。
林逸秋推了推,他怎么好意思要一个老人的钱。
刘姥姥却反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他,还対周围几个女眷说:“你们看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呐。”
“你千里迢迢来到我们东北,可是辛苦了。我听季年说你还是村里的出纳呢。你啊,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把我当成自己姥姥,不要跟我客气。红包你们都收下,老太婆我这点积蓄还是有的。”
“谢谢姥姥。”刘季年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林逸秋也赶紧跟着说:“谢谢姥姥。”
刘姥姥这才满意:“你们俩都没结婚,没结婚就是孩子,姥姥的红包就是给自家的孩子。”
蒋凤英见状嘀咕了一句:“娘,你也忒偏心了,萍萍叔年小钊都没有红包。”
刘姥姥年纪虽然大,耳朵却好使,当即便冷哼了一声:“他们一个二个还需要我来贴,不是还有你们嘛?
说着她又唤来一个外孙:“仲年,你也过来,姥姥也给你一个大红包,希望我们仲年明年更加聪明,长得高高的!”
刘仲年也不懂大人之间的机锋,半蹲在地上,拿着红纸包得钞票喜滋滋的,当即就打开了:“谢谢姥,我可以买糖吃吗?”
刘姥姥心疼地摸了摸外孙的脑袋:“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刘季年趁机说:“那姥,我明天再回来吃饭,我先回去了。”
刘姥姥点点头:“行,姥等你,路上慢点。”
等出了门,林逸秋被冷风一吹,才略略清醒。
他问刘季年:“你三哥人怎么样?”
刘季年知道小知青是护着自己,不但不觉得委屈,反而心里挺甜,他解释了一下:“他挺好的,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大的矛盾。”
没有大的,那就是有小的咯。林逸秋难免有些咬文嚼字,他道:“是挺好的,还给你买这买那。毕竟他混得比你好,自然対你宽和。”即便是你做了这个穷沟沟里的代理村长,也远不如他一个机械厂工人来得风光。
林逸秋难得喝醉,竟有些钻牛角尖了。他本就是独子,看着脾气不错,人缘好朋友多,实则不过是家庭教育所致,本人一直都是唯我独尊型的,也是来了这个时代才稍稍收敛,要是有人侵犯到他或者他的人,他肯定是不会放过対方的。
“我対这些已经不在意了。”刘季年说得轻描淡写,除了不太放心二哥以外,他是真的不在意家里人了,因为他已经有了更值得珍惜的人和情。
刘季年又道:“你维护我我很高兴,不过三哥能走到今天,也全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别忘了我才小学毕业,根本进不去厂里的。”
“再说你不是想开食品厂吗?我三哥就在机械厂,到时候你需要什么机器,说不定还能用上他。”刘季年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