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六平常虽然也看不上余家,但他到底只是个下人,礼仪还是很到位的,这也是头一回,他这样没有规矩。
没等余安和发问,程六便带着一脸似悲似喜的扭曲表情,冲进屏风,冲到一家三口面前,极力地压抑激动的情绪,低声道:“姑爷、姑奶奶、表少爷,陛下,驾崩了!!”
“……嘶。”程清晖慌忙倒吸凉气。
余家父子虽没发出声音,眼中却也有惊诧,程六继续道:“小人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刚从京里传来的,官府正忙着到处挂白呢!”
余安和便问:“你从何处得的消息?”
“小人瞧着岸上不对,便花银子问了名官差,这才得到消息,千真万确啊姑爷!”
“若是真有此事,程府为何不派人来告知我?这可不是小事。”
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们可是快要进京的人,若因为不知道这消息,弄出什么差池来可不好。
程六这时便面露骄傲:“姑爷,咱家老大人与几位老爷、少爷,那在太子面前都是排得上号的……”他四处瞄瞄,确定没人,又上前一步,用蚊子一样的声音低声道,“陛下驾崩,凡事不还得太子接手……老大人、老爷必然是已经被叫进宫里!”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一时忙碌来不及也是有的,即便程家有人来送消息,肯定也不如这走八百里加急的官驿快。
不过余安和还是又问了句:“不是说——”他指指北上方,“只是身体有恙,怎会……”
程六又是左右看看,眼睛滴溜溜地转,像只老鼠,再道:“姑爷,凡事都有意外,再说,太子必然已经登基,咱们程家可是大功臣!”
余安和心中不喜,此人实在太过轻狂,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这样的话也敢乱说。
就算太子登基又如何,他史书也没少看过,历史上有多少新帝登基后,反而拿身边所谓功臣开刀、杀鸡儆猴的?
心乐说得对,这程家实在是少打交道为妙!
不过这也是进京后的事,余安和思来想去,无论如何,皇帝驾崩的消息是不可能有人敢谎报的,这瞬间挂上的白也作不了假,至于本是身体有恙的皇帝为何好端端地死了,这就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管得了的。
恐怕这消息很快便要传开,余安和命人也在自家船上挂白,又吩咐众人都换了素色服饰,先戒一个月的荤腥,至于要持续多久,要看这国丧要办多久,又叮嘱大家慎言,余安和再次决定延迟进京的时间。
这种帝王驾崩的大事,最容易引发宫变,在余安和看来,如今京里必定不太平,他们还是在这里躲躲吧,过些天再去也不迟!
幸好他们家的生意目前在京城铺得还不是很多,影响不是很大,过几日,他在京城的掌柜自也会赶来给他递消息,他也好观察、思索一番,如此即便进京也不至于太被动。
程六倒是着急,但是余安和已经做下决定,他也只好独自忍耐。
程六原以为,太子都登基了,余安和总该对他客气些吧!这余家再有钱,也就是个商贾,偏偏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余家才是礼部尚书家呢!
哪里料到,即便如此,余安和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那位余心乐表少爷就更别提了,看到他依旧没有好脸色,有次还冷笑着对他说:“程六叔,太子尚未登基,你且收收这轻狂的样子,别到时候反而连累了外祖家!”
把程六气得一佛升天,程六心中恨恨的,心道,到了京里要你们好看!太子一登基,他们程家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他们家大小姐说不得还要进宫当皇后呢!
到时候有你们余家捧着银子贴上来的时候。
余家父子显然都瞧不上程家,京城中得用的人家那么多,他们虽然只是普通商人,但这个世道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进京后,他们总有自救的办法,倒不必硬要去贴程家的冷屁股。
至于程家,这么个轻狂的做事风格,还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指不定哪天就倒了,还是离得远些。
余安和心中早有打算,余心乐更是一点都不怕的,在沧州等候的这些天,因是国丧中,无论哪里都很安静,他正好趁着清静读书,时不时地倒是会想起那位已经离开的颜大侠。
不知不觉半个月便已过去,怪异的是,余家派在京城的掌柜,竟然没有一人到来,就连一封信都没有!
余安和更是确信,京里应该是出了大事,这显然是不让任何人出城啊!但是官府又没有任何消息,看似很平静。
余安和越发不敢去京城。
程六还觉得他胆子太小,在程六看来,太子不登基,谁登基?整座皇宫,那那就是王贵妃跟太子的天下啊!之所以目前这么安静,不是在服国丧么?太子殿下向来孝顺,当然得要京城百姓好好服国丧!
再者,太子登基,想必其他皇子总有不服的,闹上一闹,又值当什么?还有太子解决不了的事?也就封几天城而已!
终于,又过了几日,程家虽也未有人来,官府却得到京里消息,并张榜昭告全城百姓——
太子,登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进京啦!
第17章 进京
太子登基。
程六得知此事,激动得恨不得即刻就能飞往京城。
余安和也有些心动,既然消息已经放出来,说明新帝也有把握,想来京里已经没有危险。
是余心乐对他道:“爹,我看我们还是再缓几天,这毕竟只是个消息,目前最重要的是京里何时能放人出城。若始终无人进出,那这消息传出来又到底是为了什么?爹你可别忘了,程家至今没人来!”
余安和一想,后背都出了冷汗。
他们余家虽不是什么权贵,好歹拥有那样一份偌大的家产,还是程家的姻亲,若真有差池,此时贸然进京,说不得就成了那瓮中之鳖。
余安和欣慰地轻拍余心乐肩膀:“我儿果然聪慧。”
余心乐笑笑。
很多事,他只是懒得去在意罢了,他可从来都不是傻子。
余家这样的家产,谁能不眼红呢。
得知他们竟然还要再等,程六急道:“姑爷,太子登基为帝,论功行赏,咱们程家绝对排在前头,这么要紧的时候,您还不赶紧的去京城,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程六太急,语气上也就不太尊重。
余安和但笑不语,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冷了不少。
程六一个激灵,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程六心道,既要在这里耗着,那就耗,太子都已登基,程家人一定很快就到,到时候这余安和就知道厉害!
结果程六并未等到程家人,反倒是余安和在京城的掌柜亲自来了。
这名掌柜姓钟,是余安和的心腹,京城至沧州若骑马,正常速度该是一天的路程,他大半天便已赶到,钟掌柜是个微胖的身材,满脸风尘仆仆,来见余家三人时,还气喘吁吁。
余安和亲手给他端了杯茶,叫他坐下,温声道:“老钟,你慢慢说。”
钟掌柜将茶饮尽,先是长长吸了口气,才看向三人,说道:“老爷、夫人、少爷,这一个月来,我是实在没法出来!”
“我们都已有所猜测,你快将你知道的说来。”
钟掌柜开始从第一天叙述:“那日半夜,宫里突发丧钟,一共敲了二十七声,我们便知道不对,当时包括我,许多人都不敢出声,只是赶紧先在家里挂白,直到天亮,几乎每人都想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料,这时我们才发现,整个内城都已封锁!”
所谓内城,便是皇宫以及四周十里地的全部范围,几乎所有权贵都住在内城,京城里的百姓,但凡是有些脑子的,都知道宫里这是出了大事。
钟掌柜继续道:“东西城门也早就关闭,我们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大家自然都很慌张,然而官兵随处可见,还时不时地要抓些人。我们也不敢多话,都窝在家中,好在是过了最初的七日,除内城依旧封锁,咱们倒是正常过日子、做生意,若有谁家差些吃的用的,去指定地点找官兵领取便是,就是依旧不许出城罢了!”
后来,如钟掌柜这般的普通老百姓依然什么也不知,也照旧过日子。
直到七天前,宫里有大太监与禁卫从内城出来,就在京城人最多的地方,向大家宣读圣旨,他们才能确信,确实是先帝驾崩,且太子已经登基。
钟掌柜擦擦汗:“当时我也挤着跪在人群中听,那大太监说得文绉绉的,我也记不住,大致意思就是陛下他本想替先帝守孝封朝三年,然而天下社稷不等人,又说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延时多日的科举,还叫咱们老百姓照常过日子,不必慌张,最后宣布,城门将于五日后开启。
“我也顾不得旁的,时候一到,立即便速速赶来,我来的时候,内城门还关着!倒是那些举子们已经进贡院考试去了!老爷、夫人、少爷,大约就是这么个情况!”
钟掌柜说得很简单,其中简直是暗潮汹涌。
很多关窍,余心乐与余安和都有些弄不明白,按理来说,太子登基是再顺利不过的事,为何会闹到封内城的地步?
不过光凭他们在这里思索,是想不明白的。
听钟掌柜说,京里没死人,没流血,也有很多与权贵息息相关的皇商、大商人好端端地过着,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也没听说被抓走。
目前来看,他们再留在沧州已经毫无意义,毕竟不可能永远在外飘着不进京。
余安和与妻儿商议过后,决定次日便进京。
与余安和有同样想法的人显然很多,以至于运河极其的拥挤,本该两三日即可,他们硬是拖到第五日才到,进京的这天,正是午时。
余心乐站在甲板上,等待进港,远远地,他看到码头上人头济济,人多了,自然就热闹,却又因为确实还到处挂着白,这热闹中又有几分诡异。
总之,看来看去,他是没看出有什么明面上的危险。
程六也在甲板上看,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找到程家的马车,他有些幸灾乐祸,活该,这余家人才不配!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京里这些天发生的事,还当是程家要给余家个下马威。
钟掌柜指着远处,对余心乐道:“少爷,您看,那就是咱家的马车!”
余心乐顺着他的手,果然看到两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即便这么多马车挤挤挨挨,也耀眼得很,余心乐悠哉悠哉地拿着折扇扇风。
其实他们余家真不是猖狂人家,但如今这个世道,你过于温良、低调,反倒被人欺负,尤其是他们家这样的豪富。
他们索性就故意耀眼一些,坦荡荡地活在众人视野中,旁人就是要害他们,也要掂量几分。
进港还要些时候,正排队,钟掌柜就给余心乐介绍:“咱们在京里的宅子也在内城,只是不知此时内城如何,若还封着,只能委屈少爷先在外城住一阵。”
余心乐笑道:“没有那么多讲究。”
“前年老爷来京城盘账时,特地在郊外半山腰给少爷买了个园子,按照少爷的喜好修缮,打理得极好,少爷若是觉着城中无趣,倒也可以去那里住上几日,正好避暑。”
余心乐继续扇扇子,不急不缓:“倒也不急,先在京里住着,领略一番京中繁华。”
钟掌柜连声道是,这是他头一回跟这位传说中的江南第一公子相处。
在他想象中,这该是个极其嚣张放肆且还不学无术的纨绔,真没想到这么好说话!且还长得比画里的神仙妃子要美!饶是钟掌柜也不由想要捧着他,好叫他更高兴一些。
钟掌柜是不知,也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或是完全的陌生人,才能够看到余心乐的真面目,外人面前,他也是知道如何伪装的,毕竟他们都是红尘中人嘛,总要适应天地间的规则。
余家夫妻点过船上重要东西,眼看船要进港,便也过来与余心乐会和,一家三口在钟掌柜恭敬的带领,与仆从、护卫的簇拥下,纷纷下船。
余家的人早就挤到最前,激动地上前来行礼,那问好声还没说出口呢。
“哪个是程六?!”忽然有人高声喝问。
余家人都是一怔,余心乐朝着声音看去,见到几名身配长刀的健壮男子,这几人,他方才在船上看热闹时便已瞧见,因为他们穿的是便服,也不是统一制式,他当时以为这不过是哪家护卫而已,也没有多看。
此时见他们几人肃然走来,才发觉不对。
这气势……跟那天大侠离开时,船上来搜查的那些官兵很像,甚至这几人的气势还要更凛冽几分!
据爹娘说,那些官兵,应该是宫里的禁卫。
那么这几位——
几名男子来得很快,在他们尚未回神时,他们就已经走到近前,又问一遍:“谁是程六?!站出来!”
余安和刚要缓和几句,却见那程六贼眉鼠眼地,直往余心乐身后躲,还扯住余心乐的衣袖,他看着就很不爽快,他们夫妻的面子不算什么,但谁也不能攀扯他们家的宝贝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