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哪怕是这样,王小栗还是依然会为林之绪青黑的下眼睑,还有颤抖的语气感到难过。
王小栗没有办法再直视林之绪的眼神,他回避开来,没有讲话。
林之绪在这样的沉默中,好似沉入了无边的叫人窒息的深海,他不得不继续可怜的,像试探又像祈求一样的让步:“我以后不会再干涉你和林熙冉交朋友。”
林之绪看起来有点绞尽脑汁了,毕竟让他这样的人做反省,是很困难的事,他甚至不知道他与王小栗的相处中,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也不会再未经你的允许再检查你的手机。”
林之绪的手背一阵微凉,是王小栗的手贴了上来。
王小栗清澈纯粹的眼眸望向他,他说道:“我时间快到了。”
比王小栗力气大了数倍的手,被王小栗只用一点力气,就拉开了。
林之绪神情陷入一种,好似被莫名其妙伤害了的孩童的困惑与茫然,他眼看着王小栗拉着行李箱走出去,望着他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林之绪用尽浑身的力气,克制住自己没有再跟上去,做一些丢尽脸面的乞求。
他的身体因为这种自我的较劲,而发出来细微的抖,王小栗这样决绝的态度使他整个身子如同被抽了一记重鞭般的紧绷着。
王小栗下到一楼的时候,看到姜盈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情也不像往日的轻松和怡然自得。
姜盈盈好似是在等着他,而果然,王小栗刚一停下,姜盈盈就立马起身,过去抓住了王小栗的手:“小栗,我想跟你说两句。”
姜盈盈拽着王小栗,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脸上扯出来很牵强的笑,和王小栗说:“我茶都泡好了,等你好久呢。”
王小栗没讲话,但是接过了姜盈盈给他泡的茶。
“我知道,你在这个家里,受过许多委屈,小绪他年纪还小,从小被惯坏了。我知道他还很不成熟,对你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姜盈盈到底是眼看着林之绪每日的消沉心疼得睡不下,她伸手抓住王小栗的双手:“可是,小栗,你总要给男孩一些成为大人的时间啊。”
话说到这里,姜盈盈似乎也是眼眶一酸。
给林之绪从男孩成长为大人的时间?
王小栗身份证上年龄只比林之绪大两个月零六天,难道只是这两个月零六天,王小栗就已经足够被姜盈盈划分成大人,所以要去等待体谅包容还依然长不大的男孩林之绪?
两个月零六天这样的时间差,不足以支撑姜盈盈话里的逻辑。
于是,王小栗说道:“阿姨,再见。”
话音落下,姜盈盈神色一阵愣怔。
在王小栗在林家生活的这两年里,姜盈盈无数次的纠正王小栗,不要称呼她妈妈。
如今真的听到了,姜盈盈却是心头感到不可抑制的一寒。
王小栗最终还是低头喝了一口,姜盈盈给他泡的,等待许久的茶。
茶已经凉了,入口王小栗就被冰了一下。
或许姜盈盈说的是真的,她在楼下等了许久。
王小栗准时从家里出发,林之绪拦不住他,姜盈盈也劝阻不了。
这件事之后,林之绪周围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王小栗决定了的事情,谁都不能说服他改变。
王小栗不能被说服。
王小栗来到机场。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坐飞机,可是上次有老师带领,这次是自己独自乘机。
王小栗在机场里迷路,好在有工作人员可以询问,于是准点赶上了班机。
这是一趟极长的路程,不出意外,王小栗应该会在第二天的凌晨六点钟到达罗恩屋机场。
王小栗夜里没有睡好,按理说他应该在飞机上补一会儿觉,可是他多次闭上眼睛尝试入眠,都以失败告终。
到最后,还剩两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王小栗才终于睡着,算是眯了一会。
王小栗拉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掏出来按照乘务员指示,打开飞行模式的手机。
他准备导航一下,看看乘坐几号线去往罗恩屋大学。
王小栗这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完全陌生的地方,天空雾蒙蒙的。
手里的手机在打开飞行模式后,开始狂震起来。
是林之绪发来的数十条消息。
“求你了,王小栗,回来!”
“求你了,求你了!”
“你就非要这个时候走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他好像在王小栗乘坐飞机的这段时间里,分裂出来了好几个自相矛盾的人格,上一秒请求王小栗回来,下一秒又再怨恨声讨王小栗的冷漠无情。
而时间越往后推移,林之绪的言辞就越激烈,越发的尖锐不理智。
“我讨厌死你了,你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我恨死你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恨你,王小栗,我好恨你……”
霎时间,王小栗被充斥着屏幕的“恨”字灼伤了一样,手一打滑,手机就从手里掉落了下去。
王小栗手机没有带壳或者设置密码的习惯。
手机的左上角率先触地,屏幕陡然碎裂。
王小栗弯下腰,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亮着的手机屏幕最上方弹出来一条新闻推送。
“S市,市议员林淮诚,于昨夜发生车祸,命悬一线。”
王小栗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把手机捡起来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起来得太猛,头脑一阵眩晕。
第44章
“王小栗,你在干嘛?”
老师走上了二楼的狭窄昏暗的小阁楼里,看到王小栗背对着门,坐在桌子前正低着头。
王小栗没有回答,这其实有点不礼貌,但是他可能是因为太专注了。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注意力会过分集中在某一件事上,哪怕那件事机械枯燥,也会致使他听不到别人。
当然,这对他生活影响并不太大,毕竟大多时间不太有人搭理他。
那人走近了才看到王小栗正趴在桌子上,在画画。
老师看着王小栗脑门上,有些清浅疤痕,还有些严重一些,蹭破了皮。
“王小栗,有同学故意找你的麻烦吗?”
这次询问的声音太近了,而且老师就站在他身边,王小栗不得不回答了,他抬起来眼睛,看了一眼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面目模糊,发着一片淡淡的白光。
“没,没有。”王小栗回答说:“没有,人,找我麻烦。”
老师这时候低下来头,仔细看了发现,王小栗把今天那群用彩笔头砸他脑袋的同学的彩笔捡了回来,自己画画了。
只是那彩笔,其实不太出水了。
这个地方,乡村小学里,彩笔可是稀罕物。
王小栗一下画不出水,就在一个地方重复画好几下,耐心好得出奇。
这已经是老师的第五次来王小栗家的家访,每次来主要是来访王小栗的。
毕竟她接触之后才发现,王小栗目前学习的最大阻力,其实是他自己。
“什么时候能够把钻研蚂蚁搬家,蚂蚱跳多远,和怎么在这么小的纸上画画的功夫放在学习上?”
年幼的王小栗解释说:“这不是,小的,纸。这是,贴画。”
老师说:“你放学怎么不先完成作业?”
王小栗不说话,只沉默地低着头继续画,那支他捡的笔彻底出来水了,在纸张上发出来“哧啦哧啦”的刺耳声响。
“你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才上到四年级。”
听起来老师又要说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还有重复好多遍的苦口婆心的劝告。
王小栗其实挺喜欢听她说话,老师声音温柔,做事耐心,又有毅力。
只是没有想到,这天晚上老师没再说那些惯有的台词,反而又问王小栗:“小栗,你不想走出去看看吗?”
王小栗问:“走出去,干,什么?”
“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啊。”老师的语气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去看看你们村到现在一辆都没有的小汽车,在外面的城市里,奔流不息,甚至有时候把路都堵得走不动道,去看看繁华的大城市,路边的路灯都比这里房间里的灯明亮好几倍……”老师手指敲了一下王小栗那简陋的台灯:“去见见山川湖泊啊,广阔的大海啊。”
“可以见到焦黄的土地,但是不要只见到焦黄的土地。”
王小栗终于停下手中的笔。
老师说:“小栗,我要走了,明天给你们上完最后一节课,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原来老师是要离开这里了,今天的家访是最后一次。
王小栗觉得心里有点闷,他问:“你,去哪里?”
“一万公里以外的地方。”
那真的是很遥远的地方,王小栗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到的地方。
“小栗,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查过你家里的资料。”老师的语气变得认真而郑重:“王小栗,你的爸爸是村里唯一考出去的人,是你们村唯一的状元,你妈妈也是读过大学的人,他们虽然离开了你,但是他们给你留下来宝贵的遗产。”老师摸了摸王小栗的头:“一颗聪明的脑袋。”
“你所有的试卷我也都看过,你不是不会,你是觉得简单,一眼就看出答案了对吗?”老师从文件夹里抽出来一张王小栗的期末试卷,试卷上王小栗除了选择题和填空题,其余都不得分,后面所有的大题,王小栗只在问题后面写下来一个与印刷字体大小相同的答案,他写下来那个数字,写得太小,像是在写书本的页码,批卷子时翻太快真的会发现不了。
“小栗,你所有的答案都和标准答案一样,你为什么不写过程?”
王小栗说:“一眼,就看出的,怎么写过程。”
“可是就算是你会,你读完题答案就出来了,也是要写过程的,不然就不得分,这是规则。”
老师的手搭在王小栗肩膀上:“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你不属于这里,王小栗,你一定要走出去!”
老师终于也发现了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好像跟别人都不太一样,王小栗曾远远地听到过到别人叫自己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