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把羊肉腌上,住的最近的穆惕便到了。
“瞧着我是赶了个早。”
“亭子里炉子都升起来了,而今怕是都烧暖了,可算不得早。”
杜衡笑着迎了人进来。
不多时游豁和他住的相近的祁晨远一同到了。
几人闲坐觉得乏味,竟是和杜衡一道在园子里给羊腿上料,几人挽着袖子竟是还做了回菜。
烤鸭进炉,羊腿迎雪烤制。
几个人得闲一道围坐在火炉前,饮着游豁带来的暖春茶。
亭外的雪纷纷扬扬,饮着暖茶,实在是一桩美事。
“原是诗茶赏雪,好不雅致,心中也是超脱凡尘。只是杜衡你究竟是对那羊腿撒了什么奇料,这飘出的味道实在是让人留驻烟火之气。”
游豁苦笑:“我说便是那羽化登仙的得道之人嗅到这烤羊腿的味道,只怕一切修行也得前功尽弃。”
祁晨远郎也笑:“游兄一贯是最会做比喻的。”
穆惕摇摇头:“烤着羊腿干喝茶,便是这极好的暖春茶吃着也是寡淡了。”
“如此便是我不周到了。”杜衡笑了一声,去了厨房一趟。
很快回来时手上端了个盘子,内里盛着几块新鲜的猪瘦肉。
只见杜衡又挪上来了个烧的正旺的炭盆子,上头架着块铁丝网,就那么把猪肉径直放在了上头。
嗤的一声,肉碰上那烧烫的铁丝,发出喜人的声音。
杜衡只在烤肉上撒了点薄盐和花椒粉,烤熟了就那么分给几人。
“精细惯了,几位师兄也试试这乡野粗俗的吃法。”
几人探头看着微有一点糊的烤肉,比起桌上盘中的精致的菜式肉食,这烤肉属实是让人有些不敢轻易下口。
倒是连猪下水都吃的进去的穆惕有些迫不及待的取了刀,从中切开了滋滋冒了一点油的烤肉。
原本以为肉质会很柴,没想到竟然还冒着汁水,纯正的果木炭烤鲜肉,鲜肉味道受到激发,未曾多加烹饪,卖相不尽人意,味道竟是出奇的可口。
他连连点头:“妙!这叫什么,粗犷的别有风味。”
游豁和祁晨远见状也不顾什么卖相了,当即趁热尝了一块。
“嗯~一股置身于丛林之中,独自生火烤肉而食的感受油然而生,倒似像是做了一回猎户一般。”
游豁嘴上发表着评价,手却又朝盘子伸去:“尚且还未做过猎户,让我再做一回好生体悟一番。”
几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尝到了甜头,也不顾什么风雅不风雅了,几人各自都开始霍霍盘子里的鲜肉。
一番酣足,便也又闲说起来。
“我见着县里京兵增多,囤兵驻地一事当真办的风风火火。只是不晓得此次朝廷战败,对我们春闱是否会有影响。”
祁晨远擦着嘴说道:“这些年当今陛下重视科考,大举选用天下之才。会试所出贡生也再逐年增多,虽说对我们这些应考之人来说是好事一桩,只不过也屡见弊端。”
几人熟识亲厚才敢在此处说些朝廷之事,倒也是互通消息。
当今陛下光允帝做皇帝起便广开言路,重视科考,而今的读书人有诸多厚赏也是光允帝之功。
朝廷如此恩待读书人,这些年确实是为朝廷招纳了许多的才学之士。
只不过广扩录用未有节制,读书人也便越来越多,朝廷逐渐用不了这许多的人,导致了近几年来考生上榜,进士出身却无官可做的现象遍布。
六年前的进士,因为名在三甲而靠后,又未有亲眷门路牵线,再两袖清风家业单薄而不能打点,而今都还未曾排上官。
有些门路的被牵线送往朝廷六部下或者是州府上做见习,原本是三年考核一过就该转正,但是因迟迟未有官位空闲出来,见习待转正的都排了好些个。
便是那些个偏远的小县空出个职位来,也有的是人抢着去干。
落霞县天高皇帝远,这头的百姓读书人只知道春闱中榜光宗耀祖,却是不晓得中了榜也有诸多门栏等着人。
这些年朝廷冗官冗吏越积越厉害,迟迟也未有整改。
看似太平,实则只不过是薄薄一层纸在粉饰。
此次边关迅速战败,无疑是给这层纸戳破了一个洞。
大家不免忧心,只怕朝廷会因为这回的战事而有大动作,风向会朝着武官一头吹,届时重心偏移于武,他们这些从文的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那可就比先时要难得多了。
游豁道:“朝廷这两年并不安生,此次边疆战败,只怕再掀起大的波澜。”
几人都是官宦子弟,通达的消息自是比寻常读书人多的多。
而今在此一聚,又几年同窗关系亲近,一道或明或暗的提点杜衡。
光允帝年轻之时开创了太平盛世,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论谁都得说是个好皇帝。
励精图治四十余载,手下育有六子,均已成年。
皇后所生嫡子早年之间已早早立为了太子,陛下教导有方,太子也是贤能之才。
但光允帝如今已经年老,身子既是诸多不适,且号令下策也远不如年轻之时,而今冗官冗吏和战败便是见证,合该是早当颐养天年才是。
朝中也有公正不阿之人上谏皇帝退位让贤,左右都是自己亲选的嫡长子,当是未有任何不妥,也是为天下黎明着想。
然则皇帝非但未曾采纳,反倒是暗暗将上谏之人调离原职。
皇帝迟迟在位不肯退贤,以至于原本安生的朝堂风波暗涌,诸皇子已经成年,且也并非是庸懦之辈,既见皇帝此番作为,难保不生出些旁的心思来。
朝中私底下拉帮结派各自为主不在少数。
他们几个官宦之子倒是不愁做不了官,但凡是中榜做了进士,家里自然有人脉能让自家的孩子进入仕途。
然则他们忧心的是家里被卷入党争之中,那可是轻则流放,重则满门覆灭的大事。
再说杜衡,几人则是怕他上榜以后,因是农耕出身未有人脉而迟迟排不到官做。
其实按照杜衡的品貌来说,倘真能金榜题名,有的是人瞧的上他有意于培养。
只不过前提自是结为亲好,而今是决计不可能了。
总而言之,此次春闱不如昔年安定,不论是风向,亦或者是朝廷易主,这些都将会对春闱有所影响。
至于说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谁都没有定论。
这场相聚,几个同窗吃了顿合口珍馐,杜衡也得到了不少有用消息。
初雪一连下了三日。
几人一聚后,书院也很快便休沐了。
落霞县里污雪堆积,似是预示着牛马车轮将驶过,一众同窗依依惜别,在年节氛围之下,竟还生出了离别的伤愁来。
杜衡一个个的把交好的同窗师兄送走出城。
细细飒飒的冬风微雪下,马车里的人同杜衡挥手:
“不管他日如何,又在何方,杜衡,当是多多书信来往别忘同窗之情!”
“一路平安。”杜衡也冲着那马车挥手:“师兄,若是有缘再聚,再一道围炉煮茶!”
第84章
今年是县里过的头一个年节, 以前住在村子里的时候每回前来置办年货都感慨一句住在县里的人便捷,而今也成了县里人,杜衡和秦小满都想着过个热闹欢喜年,为此早早的便开始预备上了。
二十一日, 家里的仆役采买了不少过年用的装点之物。
门帘, 剪纸一贴, 红灯笼、喜绸一挂, 原本寂寥萧条的冬日园子顿时便喜庆了许多。
杜衡又让采买了好些爆竹,趁着年节氛围也好好热闹一番。
往年临近年关的时候杜衡和秦小满就来采集的了年货回家过年, 虽是距离年夜还有些日子, 但县里也已是人头攒动, 买卖东西的人格外多。
县里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小童都在街巷上顽, 点着小些的鞭炮炸水洼或是路边的破坛子, 笑闹调皮成一片。
听闻从小年夜开始县里会取消宵禁, 届时鞭炮声可以从上半夜闹的下半夜。
县里到底是人口密集,不似村野一般住的稀散,且人口又多, 这户人家的爆竹停下, 下一户又接上, 自是会热闹不休。
二十四一大早, 秦小满取了一套白兔毛点缀的福绣小红袄给承意换上。
过年了, 要给小朋友换上新衣服。
小家伙才从暖和的被子里出来,眼睛还迷糊着,像是没有长骨头的小软鱼一样任由秦小满随意揉搓。
崽子承袭了杜衡的冷白皮, 自小就生的十分白净, 但因不多爱动弹又安静, 多少显得有些病气。
倒是绯色料子的衣裳衬的气色很好,配着那双湿漉漉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暖呼呼的活泼些,活像是年画娃娃。
“阿爹,我今天可以到门口看巷子里的小朋友放鞭炮吗?”
承意翘着脚丫子,方便秦小满给他穿新鞋子,最近县里愈发热闹,出门的小童也比平素多了。
他昨天跟爹爹出门的时候就见着巷子里有好多小朋友在一起顽,今天早上他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就听到外头有鞭炮的声音了。
小朋友都知道,接连不断的鞭炮声那是大人放的,如果偶尔响一声的鞭炮,那就是小朋友放的。
到底是小孩儿,天性是爱玩的,也是喜欢热闹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
秦小满应声:“可以啊,但是不可以跑远了。”
他小时候没少在山林地里撒欢,自是不会阻着自家孩子。
说来承意小朋友也是可怜,几乎都在宅子里养着,以前在乡野下还能出去走动一二,不过那时候还太小了,并不知事。
抱着个拨浪鼓就能玩儿大半日,好打发的很。
现在也是会嫌拨浪鼓和小彩鞠无趣的了,但来了县里几个月了却还是连一个一起顽的小朋友都没有。
倒是秦小竹家里的小堂弟有时候会过来,但到底是比承意还要小一岁多,而今还不足两岁,又怎么玩的在一块儿。
承意开心的点点脑袋:“我就在门口看,哪儿也不去。”
秦小满揉了揉承意的头发,说了声好,牵着孩子吃了早饭,就叫水芹菜领着去巷子里玩会儿。
他还得忙着年节应酬的事情,而今在县里落户以后,人情来往也不像以前在村里那么简单了,随意送点肉条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