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才回来?饭菜已好多时!两个孩子都已饿了,是还要等你几个时辰?”
两人相谈盛欢,不知觉到了内宅门口,一声粗大的吼声径直传来打断了闲说。
声声责备让王有鑫不免有些惊诧,举头见着院子里正叉腰站着个神色凶蛮的小哥儿。
杜衡连忙冲人解释:“今日正任事情繁杂,自是回的迟些,若是孩子饿了,你便和孩子先吃就是。再者午时不是说今日要去庙里烧香吃斋饭,不在家里用夜饭的么?”
“你个做父亲的不陪着孩子吃饭反倒是惦记我不回来吃夜饭,怎的,我不在你是想往哪里吃去?莫不是还给想着着在外头吃酒消遣?”
王有鑫几句话听出此人是杜衡的夫郎,听之句句数落,连忙帮杜衡说话:“夫郎莫要见罪,大人在前衙一直处理公务,完工未做片刻歇息便回来了。”
“这是?”
杜衡当即介绍道:“此乃衙里的王主簿。”
见着来了外人,秦小满的脸色稍有缓和:“怎的也不提前说有人来,进去净手吃饭。”
言罢,秦小满便扭头进了饭堂,虽全无礼数,杜衡却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王主簿之时,面上微有些尴尬之色:“拙荆脾气大了些,勿要多心。”
王有鑫心下早已是震惊层层荡开,却尽量的压抑着:“夫郎是直率之人,小人如何会多心。”
杜衡只道:“去用饭吧。”
经此一事,王有鑫发觉杜衡非但没有疏远,倒是愈发的依赖和信用他起来。
他陪同左右慢慢打听到知县竟是个上门女婿,昔年入赘在了农户之家,连两个孩子都是跟着哥儿家姓。
这些自然也悉数进了蒋作无的耳朵里。
蒋作无心中大喜:“此般苦寒做官之人见多了,且还受内人压制的却是少见。看来想要送这位年轻新知县下马比之想的还要容易的多。”
王有鑫眼露狡黠:“教谕大人要办这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自不在话下。”
这日,杜衡到了休沐又在埋头翻看公务迟迟不肯走,王有鑫依照经验猜出杜衡是有意不想那般早回去和自己那夜叉一般的夫郎同处屋檐之下,且在前衙又能博得个勤政的名声。
王有鑫也不忙着走,继续帮着杜衡整理公务。
“大人累了一天了,吃杯茶吧。”
杜衡接过茶杯:“你今日也早些回去吧,不必再此同本官作伴。”
“下官知大人心中苦楚,能同大人作伴是下官之幸。”
杜衡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只是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王有鑫眼见试探杜衡并未有反感,又胆子放大了些:“下官多言,大人而今已是正七品知县,若是还受内人压着,不论是对大人乃至对官声都并非好事。”
杜衡道:“可若没有他,也未有我今日,两个孩子也还小。”
王有鑫见杜衡愿意推心置腹,接着道:“大人自是重情重义之人,说白了会被内人压制,也是没有掌家的缘故。”
杜衡揉了揉眉心:“我知其中道理,只是入赘以后便是他管着家,倒是也有意争取过,只是秦家的叔父乃是强硬之人,屡不得果。”
王有鑫微声道:“若是大人想手头宽裕自在些,小人愿意为大人肝脑涂地。”
杜衡眉心微动:“你有何法子?”
王有鑫凑上前低声耳语了一番。
杜衡闻言色变:“不可,收受贿赂乃朝廷大忌,轻则停职查看,重则直接罢免!”
“大人言重了,县衙里的但凡是个有些神通的哪个不收点好处。大人乃是知县,日理万机为县为百姓,自当收取些献礼。”
王有鑫十分贴心道:“再者是他人自愿表授心意,又并非大人有意要求,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杜衡吐出口浊气:“近来倒确实有不少乡绅员外同本官表授心意,顾忌朝廷纪律,本官也便拒了。听闻被拒之人颇有微词。”
“水至清则无鱼,大人若严秉朝廷律令而拒了这些乡绅员外岂非寒了人心,往后县衙有号令发布,这些个乡绅员外不加配合,县衙的号令也不好执行下去。”
杜衡默了默,好半晌后才道:“上任之前有人曾与本官说主簿还需亲选,而下本官倒是要庆幸得你在旁献策排忧。”
“大人好小人才得好,自是忧大人之所忧。”
杜衡微微一笑。
不日,王有鑫便留意到带着东西前去杜衡宅所的再不是无功而返,已然空着双手出来了。
蒋作无心中喜不自胜,同王有鑫道:“都是些名贵好东西,可别让宝物册上无名。”
“蒋大人只管放心,小人晓得当如何做。”
秦小满看着库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金银器物,珠宝珍翠,打开箱子便亮灿灿的一片。
许多东西他长这么大见都不曾见过,原本以为杜衡做了乡绅,他也长了不少眼界,而下见着这些献礼实在是眼花缭乱,方知自己尚且还是个井底之蛙。
也不怪人贪心不足,做了举人便想当官,当了小官儿想做大官儿。
地位不同,献礼毅是不同。
杜衡揉了揉秦小满快钻进箱子里的脑袋:“好啦,我得一一录数,这事儿可万万马虎不得,否则到时候不但是坐实了贪官之名,且还落了把柄在人手上。”
秦小满扬起脑袋:“我这些日子可是为了你装足了凶悍,你不得好好犒赏犒赏我?”
杜衡提着毛笔,悠悠道:“你还用得着装啊?”
秦小满反手就在杜衡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谁凶?”
杜衡倒吸了口冷气,连连告饶道:“我凶,我凶。高抬贵手饶了小人罢!”
第94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近来县衙里的官吏都发现县太爷总是把笑颜挂在脸上,旁人也不晓得人因何气色好,但上司心情不错,底下的人日子也更好过些, 自也跟着高兴。
六月初的天气炎热, 秋阳县虽距离落霞县算不得太远, 但天气却比落霞县要更为炎热些。
杜衡在理政室里吃了一杯冰饮汤, 初入口倒是清亮神爽,但不过须臾凉气就被空气中和炙热的口腔转做温汤。
接到礼房送过来的文书时, 他心中烦躁, 就好似针扎过的炎热。
杜衡把文书往桌上一丢:“本官方才上任不过十日, 府城的催缴文书便下来了,只怕是一早就给预备好的。”
王有鑫闻言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计, 狗腿的上前来给杜衡打着扇子:
“天热大人切勿恼火, 这文书隔三差五上头就要下来一道, 不过是提醒着县里还差朝廷这笔账而已。县里账上没有银子,上头是晓得的,就是催破了嘴皮那县里也没法儿啊, 总不能叫老百姓不吃不喝还这笔钱不是。”
“若是上头真会怪罪, 那这笔账也不至于再落到大人手上是不是?”
杜衡听了这话似是舒坦了不少, 展开眉头靠到了椅背上, 静静享受着王有鑫的殷勤服侍:“这秋阳县夏日也太热了, 在这屋子里便是窗户大开也无济于事,风丝儿都没有。”
王有鑫立马道:“不妨前去采买些陈冰如何,装在大盆中置放于屋中, 甚是凉爽解暑。”
杜衡闻言挪动了身子:“只是这夏时的冰本就贵, 秋阳县冬暖, 只怕是更不好存冰,价格比之别处定是更为高昂。若用着是否太过奢靡了些?”
王有鑫打着扇子拍马屁:“大人乃是一县之长,且又才来此地,不适应天气也情有可原,用点冰块解暑怎能叫奢靡。旁人早都在此处生活多时,自然受的热。大人要是中了暑气,身子有恙还如何处理政务,这乃是为了老百姓才不惜高价买冰解暑。”
杜衡琢磨了片刻,举头看着窗外似是能把天气煮沸的日色,道:“王主簿所言极是。”
王有鑫眼中笑意狡黠:“小人这就去办。”
理政堂理放了大盆凉爽陈冰,蒸拿房顿时就成了清风楼。
前去汇报任务的官吏不免咂舌,一盆冰便要耗上二两银子,且还只能用大半日的时间,论享受还是县太爷会享受些。
天气最热的时辰,往理政堂中汇报公务之人是肉眼可见的多了。
过了两日,下了一场大雨,天气难得凉爽半日,杜衡心情不错又大摆筵席,请了县衙里的一众主事好一番筵饮。
席间,其乐融融,好一派上下和谐。
蒋作无在旁看着受一杯杯酒水敬的双颊驼红的杜衡,觥筹交错之间好不风光。
“我看你倒是还能得意几日。”
.......
六月中,杜衡正在理政堂中处理公务,王有鑫一个健步冲进了理政堂。
“大人,大事不好!”
杜衡放下公务,不愉的扫了人一眼:“跑的满头大汗的是做什么?”
“大、大人不好了,知府大人来了!”
杜衡慢条斯理道:“大选各县官职有调,而下各县官员皆已到位,知府都要例行下巡,这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王有鑫慌张道:“是矣,只是不晓得知府大人作何会最先巡本县,而下衙役来报,知府大人已经到城外的驿站,只怕这会儿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什么!”杜衡闻言当即站起了身:“怎的也未早些来通传!?”
杜衡慌慌忙忙整了整微有些凌乱的桌案,看着还杵在屋中的王有鑫:“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通知了众人前去迎驾!”
“是,是。”
一番折腾,杜衡带着人着急前去迎接知府,尚未到县门口,在县街半道上就撞见了齐开胜。
此时蒋作无正伴在知府身侧,两人步行徐徐往前,只见知府频频点头,不知两人在交谈些什么,远见着相谈盛欢。
杜衡吸了口气,下马快步上前:“下官迎接来迟,还望知府大人降罪。”
齐开胜背着手看了一眼杜衡,默了一刻未曾答话,好一会儿后才道:“起来吧。”
蒋作无在旁看着杜衡一脸诚惶诚恐的神色,心中暗愉。
齐开胜虽未曾出言责备,但一路上他可白陪少做功夫,知府审视的这须臾,已有大戏可做。
杜衡小心起身来,陪在齐开胜左右:“天热严暑,大人一路前来辛苦了。”
“骑马倒是费不得两日功夫。”
齐开胜看着街市,杜衡来的当日便提了个地痞进南监,都晓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地的地痞稍有收敛,最近街市上比以往安定,倒是热闹了一些。
他突击如此,看来还是做了一点功夫。
“杜衡,你上任多久了?”
“回禀大人,已将近足月。”
齐开胜道:“秋阳县原是个好地方,当初让你任职秋阳县本官可是对你给予了厚望,你可得把这块地给拾理好方才不辜负本官的期望。”
杜衡连忙拱手:“下官不敢望知府大人的交待,时常也以授官之时大人的话为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