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史尴尬一笑,谁叫人家扎根这秋阳县多年呢。
这地方小县越是积年累月的穷,那土地兼并便越是严重,当地的乡绅士族便更为豪强。
杜衡瞧着举选上来的人家除却有产业介绍,还有详细的家族成员功名等拿的出手的记载,他打算好好的看看。
“你先下去忙吧,本官斟酌一番,届时给你答复。”
下午,杜衡处理完一桩案子,把放在一头的县乡绅资料给带回了内宅里头,预备晚点再加加班。
冬日再是暖和天暗的也比往时要早,吃了晚饭后,杜衡在书房里检阅了承意小朋友一天的功课,又教毛毛躁躁的澹策小朋友写了两个字。
“为什么哥哥的名字笔画少好写,澹策的名字笔画那么多,那么难写!”
杜衡看着捏着笔的澹策,撅着能挂个茶壶的嘴巴,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好好写,话真多。”
承意站在杜衡的身侧,这两年读书了个子也长得快些,而今站着已经能到坐着的杜衡耳朵上头一点了。
他乖乖的给杜衡还有澹策研着墨,最是枯燥的事却做的很有耐心。
秦小满端着一盏驱寒的淡姜汤进来时,就见着杜衡一左一右两边各自一个娃,三人眉眼上都能或多或少的看出些相同来。
他觉得很有意思,把姜汤放在了一头的桌上,问道:“写好了没?”
“再难的字澹策都能写好的。”
秦小满凑上前去,看着白纸上落着秦澹策三个字,虽因孩子小笔力不稳,但却也端正。
三个字写好,原本叫着难的小崽子却又不停笔,在旁头记着添了几笔,写下了承意二字。
秦小满见状展开眉宇看着杜衡:“澹策倒是记性不错,竟然教了几遍就会了。”
杜衡也微有意外,他只握着澹策的手教他写了自己的名字,小崽子不乐意写字,哥哥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一边,倒是让他看就给看会写了。
“跟你小爹一样,脑子是个活络的,就是不肯在这头上下功夫。”
秦小满刮了杜衡一眼,道:“快来喝汤了,身子暖暖就该去睡觉了。”
澹策放下笔,把写好的字往杜衡身前推推:“爹爹我写的好不好嘛?”
“好。”杜衡看着撒娇的儿子,抱着亲了一口:“若是每日都能写这么好爹爹便放心了。”
“那澹策就每天都写这么好!”
杜衡挑眉看着儿子:“今天说话怎这么贴心,又憋着什么坏?爹爹可同你说,你易叔叔已经去给别家的人做关公大刀了,爹爹可不会做那大刀。”
澹策道:“哥哥说了,易叔叔他是大人,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忙,澹策不会缠着叔叔的。”
接着又在杜衡的手臂上蹭来蹭去:“但是哥哥不是大人,澹策今晚想跟哥哥一起睡。”
杜衡抿起嘴,他就晓得这小子平白无故才不会这么听话。
秦小满道:“承意明儿个不必读书,让他们俩回房间多玩一会儿也没什么。”
“小爹最好了!”
澹策高兴的欢呼,赶忙拉着承意的手就跑过去喝暖汤了,还一边同承意道:“哥哥,我待会儿给你耍大刀,可比虎子耍得好多了,明天他过来你就别看他耍了。”
杜衡看着一个乖巧坐着,一个跪趴在凳子上一起喝暖汤的两个小朋友。
承意一贯是食量不大,但是喜欢吃东西,半碗暖汤也喝不完,还是澹策把自己的喝光了再帮他把剩下的汤也喝了个干净。
杜衡笑着摇了摇头。
两个小朋友回了屋子,杜衡才取出了从前衙带回来的册子。
秦小满便盘腿坐到了杜衡身旁,与他一同看着册子上的内容。
“县府要采买水利建造材料,选中谁家,不单谁家就有一笔大单子,更要紧的是与县衙便有了往来。”
秦小满道:“你不往来不就是了。”
“我倒是可以不往来,只是这些事情到底还是底下的人去办,拦不住他们有往来。”
秦小满也晓得地方大户多还是想和县衙建立人情往来关系,自是多有好办事的地方。
此次买建材被选中的人家自于他们而言乃是一项好差事儿。
“拦不住那就选个不错的人家。”
秦小满翻看着册子,一下子就瞧见了为首的魏家,不由得凝起眉头:“这魏家怕是不行,先前魏佰对县府出言不逊也就算了,上回走访这魏举人又压榨雇农。”
杜衡道:“我知道,听江岂说魏家是县里的老乡绅户了,人脉广,产业多,乃是一方豪奢。”
若是个良善的,杜衡倒是还会酌情与之来往着,只可惜未曾细细了解就已知不是甚么好的,哪里还能助纣为虐让其更嚣张。
“首要便排除了这魏家,其余的还得在做一番调查才是。”
两人一起翻看研究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研究出个结果来,不过倒也又了解了一番地方势力。
水利一事到目前都还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眼看年关将至,杜衡也不打算对县衙班子里的人抠搜,预备着还是给县衙里的一众官吏做点年终奖赏,毕竟这半年县衙里的人办事也还算勤恳。
往年是忙过秋收以后就闲散了,今年冬县里和村里都在忙着做水利建设,一桩公务忙完又接着一桩,属实也是不易。
兵房把改教的匪身妇孺押送往公庄上时,杜衡和秦小满便顺道一起前去乡里的公庄看看,把庄子上的一些家禽猪羊等牲口选备好,等县衙里年节休沐前把东西发放下去。
于此同时,还能看看各乡里的水渠水车的建设进度。
杜衡去了一趟公庄,把事务安排好后,与秦小满一道出去逛悠。
乡里修建水渠引水灌溉的热潮很高,势必都想明年春夏之际秧苗就能得到水车的灌溉,杜衡召集里正做了集议以后,十二乡便争先恐后的量地搭伙儿,未有十日就有村子赶着前来缴纳了测量册子,工房前去核对一番无误后,户房很快就下放了款项。
现今十二个乡都已经前后去县衙里领了补助款,风风火火的在做水车建造。
乡野上热闹,跟春耕时候一般。
杜衡和秦小满拿着工房绘制的村地图,看着村里的水车建设点是否得当,也算做是抽查了。
在靠近河流水渠的地方建造的筒车,只要将堤坝固起阻住水流过下面部分,轮子转动可将水引筒进水槽直接流到水田中,如此就直接节省了人力在春夏之时担水浇灌了。
但位置高的田地远离河流水渠,建造的就是另一种水车,就需要耕牛或者人力踩踏来转动水车引水进田,据闻一人之力转动水车浇灌,一天可以灌溉五亩地,用牛的话就更为省力且能灌溉更多的田地了。
这筒车和水车的建造工匠师傅一般都会,江南水地也多有书本记载,引过来就能使用,杜衡倒是比之自己操手要放心的多。
“慢着些,慢着些。”
“当心点,可别挖坏了县里规划的水渠经道。”
秦小满听到远处如同老父亲一般呵训着人做工的声音,他抬头瞧了一眼,指着地图对杜衡道:“这地图上没有标红啊?怎的也有人在此处建水车。”
杜衡也看了看地图,做了核对。
正当他预备做下笔记时,一名工房干员连忙上前道:“大人,此次不是县里规划的水车点。这片地是黄地主家的,听闻县里要兴修水利以助乡民农桑灌溉,黄地主便自行出资给雇农地也建造水车,届时接上县里规划的水渠。”
“此番可是不妥,大人?”
杜衡摆了摆手,让那干员先退下去自忙自的,他和秦小满未惊动人,看着雇农与之东家建造水车的场景。
第103章
“这黄家也是秋阳县的老大户了, 距今已经得有十几代人的传承。虽并非是秋阳县中最显赫了不得的人户,但因为人良善仁厚,一直都很得当地百姓信重。”
“而今雇农同东家耕种农桑,按照朝廷的律令乃是四六分成, 部分地方可以当地的情况自做调整。前任知县在时不知如何做的整治, 雇农与东家农桑分成乱象, 尽数高于朝廷的规定。”
杜衡听着江岂打听前来的消息, 他先时在乡中已经走访过,这点所言不虚。
“大户对雇农的分成有四六, 有三七, 二八, 更甚者还有完全吃雇农骨血的一九成!”
杜衡闻言眸色一凝,冷声道:“这些大户未免也太过贪了!县里当初匪盗横生, 焉知不是这些乡绅大户压榨把人逼上的绝路。”
“然则现在县里也只有黄家和几户与之交好的人家还在按照四六与雇农分成。雇农都晓得黄家为主的老爷良善, 只可惜黄家土地有限, 招揽的雇农并不多,许多雇农也只能望着叹气。”
自魏家从上任知县在任之间崛起后,对县里的大户人家多有试探, 凡是未曾与之靠拢交好的, 多番对其生意做打压, 许多根基并不稳定的人户迫于威势也只能靠拢魏家。
以此魏家在秋阳县倒是愈加强大, 几乎是无人与之能敌。
前几年魏家兄弟前后有了功名, 长兄魏鸿明中举,老二魏佰也有了秀才功名,魏家门楣上的不止一层楼。
自从魏鸿明中举后无需再行缴纳赋税便大肆的兼买土地, 招揽成批雇农, 极尽的压榨雇农的分成。
魏家作为表率, 与之交好的人户纷纷效仿,县里大部分的雇农分成农户拿到手的都比他县的雇农要低,也只有在这些黑心大户的手上拿个低一成还是两成的量。
时间一长形成风气,黄家这般维持原状的反倒是成了另类,这几年魏家没少打压黄家。
与之开同样的铺面,挖黄家的人,兼买黄家的山林田地,几乎是把人压的喘不过气。
杜衡道:“我看魏家手上的田地有将近三百亩,早年间魏家也不过是县里的平庸之辈,田地山林产业都是近几年才置办上的,虽是读书之家,可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钱财供他发家啊。”
江岂说道:“魏鸿明早些年读书的时候,慕名白榕书院,他曾前去落霞县里求过学。不想才学算不得通透,未能通过书院的考核。虽是求学之愿未成,倒是谋得了一桩亲事。”
“他年轻之时颇有几分风流之资,又一贯会撩拨,机缘下结实上了云家的小公子。”
秦小满一听云家,登时就睁大了眼睛:“你说的可是历代从商的云家,不会这魏举子的夫郎便是云青文吧!”
江岂点点头:“云家乃是有名的商贾之户,茶叶生意做的大,想来在落霞县里也是颇有名声,一说夫郎便想起来。”
秦小满压下眸子,颇有点嫌晦气。
杜衡瞬时便明了了,自接着往下说:“魏鸿明结识了以商户出身的云青文,有了个有钱的老丈人,魏家才有钱置办起这众多的产业来?”
“大致便是如此。云家是一介商贾,虽是喜欢读书人做女婿,可魏鸿明毕竟是秋阳县之人,云家本是不舍得把哥儿嫁的那么远。不想云公子和魏鸿明早已经私定终身,云家也只能答应这门婚事。”
当初魏鸿明前去求学也不过是个童生功名,云家扶持女婿,没少花钱打通关系,这才将魏鸿明送进了白榕书院里。
倒是不枉百年名誉的书院,魏鸿明读了几年书中了秀才,后回秋阳县里又中了举子。
不过回了秋阳县后,离了老丈人的地盘,又有了功名在身上,魏鸿明也逐渐暴露了风流的本性,没少厮混在勾栏瓦肆里头,又三五个安置妾室通房。
云青文也是娇养长大的,一到秋阳县丈夫就变了嘴脸,自觉受骗,他哪里受得了这腌臜气,同魏鸿明大吵了一架便回了娘家去。
云家就断了对这女婿的财政扶持,不过届时魏鸿明已经功名在身,也有了不少先时云家扶持的铺面产业,他手头有点钱便前去置办了山林田地雇农给自己生钱。
魏鸿明出手大方,花销不小,虽是有产业生钱,到底是不如老丈人拿钱的时候快和多,他便竭力的压榨雇农与手下与之劳作的老百姓,以此来维持他的大开销。
杜衡叹了口气:“枉云家对他此般扶持。”
秦小满恍然,怪不得云青文脾气那么差,原则是内院不和,气也只有往旁处撒。
不过听其遭遇,他又觉得唏嘘,也并非是每个受妻家扶持的读书人都是良善之辈,多的也是负心薄幸。
他暗暗抓住了杜衡的袖角,所幸是杜衡待他和待秦家数年如一日。
杜衡轻轻拍了拍自己袖口上的手以示安抚:“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