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五回村看望爹娘的时候,给杜衡和秦小满带回了铺面的消息。
永方街有个小铺面要打出来,或租或卖都成,价格也还中肯。李开是中间人,两头都认识,回村的时候顺道给牵个线。
杜衡和秦小满当即就去看了铺面儿,这街就和李家的茶铺一条街上,不过铺子比茶铺还要小些,一样单只是个铺子,后头不带小院儿。
弊端便是不能住人安歇,也没有余地做菜烧饭,旁的倒是没什么。
原本是做的杂货生意,而今改了营生,原本的铺面儿太小不够折腾就给往外打。
因着地方不大,很多做生意的也都不好周展,为此迟迟没有人接手。
杜衡跟秦小满看了铺子下来,除却小外在有些老旧外,没有别的毛病。
说起古旧的话,整个永方街的铺子都差不多,是昔年县城还未扩建之时的老街了。
他们家目前就只做纸生意,本来卖的东西就不多,小也无妨。
于是两方诚心谈了价格,一个季度五两银子,还算的上划算。
两口子觉得妥当就容易定下来,要紧家里也没有旁人管事,铺子看租的也就快。
于是乎杜衡跑了县府过手续,内里有熟人,他又是个童生,一应手续都好办,没有人卡着不办收外水。
杜衡跑手续的时候,秦小满自也没闲着,招呼了大壮把铺子收拾打扫了出来,家里剩下的三十几令纸一车给运进了铺子。
既是开个铺面儿,也不能单单就只卖那两张纸,年前杜衡便和秦小满商量好,又走了大的文行,在人家那儿定下了一些价格低廉的笔墨砚台等文房用具。
不是熟人又没人脉,拿货自然没能谈到很好的价格,总之卖支笔和一方墨也就提个三五文钱的,权当是东西齐备充铺面儿,不至于旁人来问买点东西,一张口什么都没有。
既是文房四宝都有了,杜衡便也能心安理得的挂上个招牌,落名:千里小文铺。
铺面儿小,东西卖的就取实惠二字,也就比县里的大书坊价格便宜个几文钱,但之前书院的学生和熟识的村野人户还是老价格,铺面上取的是个面子价。
也没闹什么排场,二月二十六的时候扎了一串炮竹响了响铺子就开张了,一点大动静都没闹,就自家那几个亲近的人晓得。
即便是排场小的不能再小,秦小满点了炮竹跳着脚跑进铺子里躲杜衡怀里,受他捂着耳朵,两人半躲在门前看着裹着炮竹的红纸被炸开成落花,两人还是欢喜的合不拢嘴。
仿佛顷刻之间已经看见了属于他们这等平凡微末之人红火的小日子。
“倒是也好,往后也多个门子能蹿。”
秦小竹挺着个大肚子,坐在秦家小文铺里头的椅子上,看着裹在一起的两口子慢悠悠说道了一句,倒是像这头的老板一般。
“要是在县城里再有个房舍,那才正是有落脚处了。”
秦小满放完炮竹挽着袖子,也没理会像个大爷一样的秦小竹,只道:“迟早是会有的,等铺子生意好了,我们家也攒钱在县城里置办个大进院儿。”
“尽吹牛,我们家合欢巷的房舍那么一点儿,还不如村里的屋子一半大都花了七八十两银子。要不是我那公爹补贴了一二,我们家老五那点积蓄都不够铺面儿房舍的折腾。”
秦小竹掰着手指道:“咱们这等守着铺面儿的,看似是挣钱,不过也只就是比村里的农户能挣而已,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钱来。又是打点官差,又是给那些个混子,大头的还缴纳商税,最后进腰包的还能有多少。”
秦小满晓得秦小竹说的都是实际,不过铺子新开业他还是有着不少的殷切期盼,怎么说都是跨出去的一大步子。
他哈气仔细擦着早已经楷的半点灰尘也无的柜台,道:“万一我们家杜衡出息呢,将来考取了功名也就不必愁赋税之事了。”
说到这个秦小竹也是无话可说,这便是实打实读书的好处了。
“到底是你们家读书人还有盼头,若是考中个举子,那这辈子也不必再愁。”
秦小满蹿到秦小竹跟前去:“李老四不也是读书人嘛,人家亲兄弟,也是有盼头的。”
“家都分了,还指望个屁。人家屋里头的可瞧不起咱这般纯纯的商户,说要书气没书气,要铜臭味没铜臭味的。”
意思是嫌弃不是读书人,做生意买卖又不大,没多少钱。
秦小满挑眉,怪不得说两兄弟都在县城里安家却不见秦小竹往那边跑,这边纸坊筹备着开的日子倒是过来走的勤。
虽是一屋子的兄弟,但是老四早早成亲了就在县城里,老五常年在外跑着不得见两趟不说,回来也自是在村里,这再是亲兄弟没有常来常往,各自成家后生分也不足为奇。
“今年听说也要下场院试,我那嫂子说准备的十分妥帖,此次十拿九稳了。”
秦小竹翻了个白眼:“想着那盛气凌人的模样都恼人,指不准儿杜衡下场还能碰着。不过最好是杜衡能中他不中,下回见那四嫂看还得意的起来不!”
秦小满听这一说,对这家人顿也没多少好感了,本来也就挺是无感的,先时听周老爷说李老四的老丈人还是他同窗呢。
“我们杜衡这回下场只是试试水的,我可没望着他一举就能考上。”
“你没指着,怕是早偷偷求神告佛了吧,过了院试人家一口一个秀才的叫着那不好听啊?”
秦小满挑眉,好不好听他还能不晓得嘛,只不过人总不能拿太多期待出去。
“得了,你这头的热闹也看完了,我还是回我们铺子坐着去。”
秦小满看着人爬起来,挺着肚子从屋檐下过去,也就半条街的距离,他站在门口看着人:“我可不送你过去啊。”
秦小竹背着摆了摆手。
杜衡看秦小竹走了,简单的收整了下铺子。
不是什么食肆酒楼开张,鞭炮一响便有人一窝蜂的进来吃菜尝味,他们这铺子开了就全靠人守着打发时间。
也没许多的客人,一个人全然就能应付的过来。
“那我就先回书院了,就要院试,咱们课室里没有两个童生,夫子盯的紧,若是上课迟到了是真要挨手板心的。”
秦小满应声,那双手骨节分明的好看,素日除了握笔写字他就拿来牵了,哪里是给人打的。
他催促:“去嘛,快去,我一个人能行。”
杜衡点点头,他也想一整日的空闲拿来铺子开业,只是开业的日子是翻黄历定下的好日子,休沐的时候碰不上,也便只有午时休息过来放个炮,倒是也不费事儿。
此后就是杜衡上县城里来读书,秦小满前来守着铺子,两人一同上下县城,倒是还有了个伴儿。
天气暖和的日子就让水芹菜把承意也抱来铺子,家里一应都有大壮照应,今年不必耕地,原本由着大壮料理的地里事宜便转为了上山砍竹泡塘。
杜衡午时过来和秦小满一起吃饭,吃了又再回书院里,下午课结的早,过来这头守着铺子继续读书,待到酉时关了铺子赶着马车回村里去,到家里天刚黑。
如此的日子一直到了四月里,白日眼见变长,县城也迎来了院考。
杜衡本就在书院之中,临考的紧迫比先时参加童考可要强的多了,书院之中要应考的人不在少数,越是底层的考试人越发的多。
书院里晨未亮夜不眠举灯温书之人比比皆是,落到耳朵里的都是谁又温书半宿,谁又落文多少篇的话来。
童考只是入门考试,方方面面都不如院试考察的严格,且考生也不在为年轻学子的主场,多的是考了许多回不中而经验老道的读书人。
且录取名额有限,竞争难免大。
在这般紧迫的氛围之中,平常心的人也提心吊胆起来。
杜衡这是童考过后的第一回 院试,因在童考时取得的成绩可观,诸人难免对他有所期望。
不过虽对他抱有不小的期待,但也并没有多说太多的话来给他增添压力,毕竟通顺连过之人凤毛麟角,这次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试水。
秦之枫考过童生时年纪不大,家里也期望不小,结果秀才却花费了六七年的光景才考上。
便是考了许多次不中,家里逐渐放平了心态,不再无形施压,秦之枫一下便中了秀才,至此家里是再不敢说太多,只怕念叨太过而误了子孙。
秦小满心态就更放的开了,同杜衡说道:“且不说家里的钱还够给你缴几年的学费,铺子生意还过得去,供着你多考几年也不在话下。”
杜衡听了这话笑眯眯的抱着承意小娃亲了亲:“爹爹要是多攻考几年,可要花光你的零嘴钱。”
承意小娃咿咿呀呀,九个月了已经会开始跟着父母说些很简单的词出来:“喋喋,爹碟.....”
睁圆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像真在跟杜衡对话一般,高兴了又攥着肉拳头啃的欢实。
“对,爹爹,还要喊小爹。”
“小碟......”
杜衡高兴的又亲了亲孩子,他抱着肉啾啾的小家伙教他说话,觉得可比读书写文章要舒畅的多。
临考的这些日子,唯有逗孩子这一项乐趣了。
“好了,你快来看一眼,准备的东西可都齐备了?”
秦小满上前去把孩子抱了过来,杜衡翻看了书箱,惯用的笔墨纸砚自是少不得,除却几样考试的用具,此次还预备了被褥枕头以及干粮。
院试毕竟不同于县试和府试,虽只考两场,耗时也不过两日时间,但一旦录用成为秀才便是乡绅之列,考试自是严格的多,不似前头的两考一日考毕后能出考场,次日再入。
院试进了考场以后便上了锁,待到考试结束方可出。
两日一夜,吃喝拉撒一应皆在号房,四月天里冷热无状,褥子还得带一床厚实的,若是在考场上病寒了,那此次考试几乎也就作废。
虽说院试两年就有一考,可毕竟不是年年都能来,年少等得,年长的一批读书人是考一次就长两岁,又有多少光景静待蹉跎。
考前好几日,秦知闫晓得杜衡此次要下场,一早就让秦之枫带信儿给他。
考前一日到秦家去住,就别在外头住客栈了,翌日一早家里派了马车送他到考场门口,诸事也都便捷。
盛情难却,杜衡便应了下来。
在自家里把应考的东西准备好后,杜衡便去了秦知闫家中借宿一宿。
翌日四更天时,杜衡便乘坐着秦家派出的马车,早早的到了考场外头。
杜衡方才提着书箱下车,送他前来的小厮帮忙抱着被褥往里走,就听见候在考场外的考生一阵骚动。
旋即一个涕泗横流的中年人被衙差拽着往外走,另又四名书生哭喊着冤枉,言语间指责着方才被拖走的人。
“院试何等严苛之事,竟意图舞弊其间,这是读书人之耻,亦是想打本官的脸!”
杜衡听到训斥声,微微仰头,这才发现知县大人今日竟然也来了。
昨儿夜里在秦知闫府上,倒是听他说学政大人前去秋阳县主持院试一事了。近些年来秋阳县屡出科考舞弊之事,事情还闹到了知府大人手上,为此今年特地派了学政大人前去督查县令。
学政大人前去之时本落脚在本县,临走前势必交待了本县知县一通,要严格主持院试。
再者就算是学政不曾多说什么,那秋阳县与落霞县乃是邻县,无疑是在给本县县令敲警钟,他自是事必躬亲,好好把着关。
这知县一坐镇,没想到牛鬼蛇神的就被揪了出来。
杜衡没撞见方才的好戏,只听先来的考生道,原是恰才被抓的考生已年近不惑,可迟迟未曾考中秀才,此次铤而走险竟然在竹笔杆子里藏了纸条,在知县的火眼金睛下被抓住。
他被扣住也就罢了,一把年纪了未好好把书读透,倒是将心思放在了歪门邪道上合该受到处罚,否则对那些刻苦读书之人也太不公平,反倒是还连累了与之互结为保的其余四名书生。
此般考试需得无名考生结保,一人犯事,结保连坐。
那书生是彻底断送了前程,先时考中的童生自也保不住,只是连坐的四人被害,今年也无缘院试了。
微有人性化的是以后还有机会,不过往后那名害群之马怕是与之结下了仇怨。
杜衡摇了摇头,一时间在场的考生心里都惴惴的,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也就罢了,只怕互结之人心思不正害了自己。
好在是杜衡结保的几人都是白榕书院的人,倒不是说白榕书院的学生人品就要好些,但都是课室相识之人,舞弊的代价夫子已经三令五申,诸人都晓得连累了旁人的代价有时是比自己毁了前程还要紧。
场上出了舞弊之人,此后的查检也越发的严格起来,杜衡的竹竿毛笔也被削了顶端检查,被褥也像是大太阳的日子从屋里拿来反复敲打翻检晒去霉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