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警车开走了,会有专门的人打扫涉事场所,等到明天早上,甚至就在今晚,街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齐砚行不相信那个男人是所谓的地下党,否则他怎么可能连一个硬币的摇摇车都支付不起。MP40-76这个型号的冲锋枪,他亲手改装过,听枪响就能估计出有多少发子弹连射,刚才那么密集的枪声中,是否会有无辜的人倒下,谁也说不准。
只是,就算再有怀疑,他也只能咽下去。
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为了服务于国家的利益、政客的野心,每个普通人都是枪声下的牺牲品,哪怕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做过的孩子。
正值晚餐时间,路灯亮了起来,街道似乎恢复了秩序,许多餐厅选择继续开门营业。
程问音和齐砚行捡起刚才慌乱中扔下的东西,还有宝宝的婴儿车。
齐砚行没有把宝宝放到婴儿车里,依旧抱着,并释放出安抚信息素。宝宝便像只小鹌鹑一样缩在爸爸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这个让他害怕的世界。
“砚行,我们回家吧,不在外面吃饭了,”受安抚信息素的影响,程问音稍稍冷静了一些,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想回家……”
在工会时,大家经常凑在一起抱怨军区戒备森严,出入不方便,像是把人关起来了一样。至少在今天之前,程问音也这样认为的。然而,在置身于恐惧中时,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尽快回到那个地方,哪怕是被关起来。
无所谓自由,大多数人只是需要一个家的概念,一个在不安时可以藏身的归处。
“好,马上就回家。”
齐砚行吻了吻程问音的头发,空出一只手捂住他冰凉的耳廓,像他安慰宝宝那样,“别怕,音音,有我在。”
第四十二章
直到走出这个街区,一家三口都没能拦到的士。
因为一直把手揣在齐砚行的口袋里,程问音不再浑身发冷。此刻正是市中心人流量最多的时候,像这样走在步行街上,旁边就是明亮的橱窗,程问音反而觉得安全,紧张的情绪也慢慢放松下来。
路过一家面包店,糕点新鲜出炉的香味飘出来,引起了宝宝的兴趣。
宝宝舔了舔嘴巴,指着橱窗里用来展示的蛋糕模型,“爸爸,吃……”
不过,宝宝可能还没搞清楚,在这个家里,光问爸爸是不管用的。
齐砚行第一时间看向了程问音,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同意。
这家店的后厨是半开放式的,通过一扇落地窗,外面的行人能够看到糕点师装点蛋糕的全过程,烤箱就放在窗边,面包慢慢膨胀起来的过程着实充满了治愈。
程问音见宝宝眼睛都看直了,当然不忍心拒绝,“进去买点面包吧,明天早上吃。”
刚一推开门,宝宝就“哇”了一声,指挥齐砚行抱着他在货架之间穿行,这个蛋糕也想要,那块点心也想尝尝。
程问音没跟他们俩一起,他嘱咐了齐砚行只许让宝宝挑两样东西,不能什么都买,然后便去挑选做早餐要用的贝果和吐司。
他选好以后,正准备去找齐砚行,忽然在面前的橱窗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顶黑色的八角帽,低着头朝前走,时不时环顾四周,像是在躲什么人,就是在下意识往左看的时候和程问音对上了眼。
程问音心说真的是他,欣喜地喊道:“小白!”
那人的目光在程问音脸上停留了一秒,但就像不认识他一样,很快转过脸,压了压帽檐,快步走过面包店,消失在人流中。
“欸……”程问音感到纳闷,白译鸣怎么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他和白译鸣是在表演艺术学院认识的,到现在都快七年了,而且他们俩还在舞台上搭档了四年多,一起跑过龙套,演过兄弟,演过情侣,甚至还演过父子,是多年的挚友,更是最默契的搭档。
虽然程问音离开中央剧院后,两个人就只见过一次面,是在程问音的婚礼上,但就算很久没见,也不应该彼此认不出来。
讲道理,程问音觉得自己就算认错了齐砚行,都不可能认错白译鸣。
不过这个说法好像是有点奇怪……
齐砚行抱着宝宝走过来,见程问音在发呆,以为他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轻轻搂过他的肩膀,“还是不舒服吗?”
程问音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没有……我看到一个路人,还以为是以前的朋友。”
再一看宝宝,可谓是收获颇丰,双手捧着一只漂亮的奶油蛋糕,还是鸭子造型的,还有他拿不动的一大袋曲奇饼干,正被齐砚行用抱着宝宝的那只手勾着。
程问音连忙接过来,“怎么挑了这么大一包饼干,宝宝吃不完的呀。”
“啊,要……”宝宝一看情况不对,拉住程问音的手,讨好似地晃了晃。
齐砚行也在一旁说:“宝宝喜欢就买吧,难得出来逛一次。”
程问音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统一了战线的父子俩,心里头既无奈又甜蜜,捏了一下宝宝的脸蛋:“好吧,那就买。”
宝宝咧开嘴笑了,凑上去在程问音脸上亲了一口,“爱妈妈!”
一家三口从蛋糕店出来时,首都的晚间高峰期也过去了,齐砚行拦到一辆的士,带着妻子孩子一同坐到后座。
路上,宝宝趴在齐砚行怀里睡着了,梦里还不忘护着小鸭子蛋糕。
齐砚行一直握着程问音的手,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拇指指腹在他手背上反复摩挲。
车窗外,街灯倒退,一栋栋公寓楼透出灯光,归家途中的人们在糖炒栗子摊前排着队,这些寻常事物一如既往地让人踏实下来。
程问音握住alpha的手,反过来安慰过度紧张的他,“我没事了。”
“我不害怕,”他凑近齐砚行的耳朵,车子晃动间,嘴唇不小心擦过耳尖,“因为有你在。我知道你会保护我和宝宝的。”
齐砚行笑了笑,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
宝宝躺在齐砚行腿上睡得正香,一翻身,小手抓住了程问音的衣角。
程问音捏了捏宝宝软乎乎的小手,下一秒,齐砚行的掌心覆了上来,包裹住他和宝宝的。
alpha的手掌宽厚,手腕有力,仿佛能在枪炮轰鸣的乱世中撑起一隅安宁,程问音习惯了他的沉默不语,渐渐学会从眼神和动作中读懂他想给自己的一切。
他抬起脸,借车窗外的街灯看着他的alpha,看他高挺的鼻梁,看他下颚的弧线,看他和自己在一起时总是乱动的喉结,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他知道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的话,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一些小插曲,原计划明天中午的菜单,肉圆汤,不得不提前到今晚。
程问音系上围裙,听到客厅里齐砚行打开广播的声音,军队作息号也在这时候从窗外悠悠地传来。
他按照日常习惯,打开煤气灶阀门,然后洗手,冲洗案板,这才感觉自己由里到外地回温了。
吃晚餐前,宝宝还因为起床气大哭了一场,负责叫醒他的齐砚行被波及,手背上留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宝宝被抱到婴儿椅上时,眼圈还红着,两只手各抓着一块曲奇饼干,低头认真啃,就是不理会他爸爸喂到嘴边的汤。
齐砚行见宝宝一直不肯吃饭,有点着急,但程问音按住了他的手,小声说:“不用管他,一会儿馋了就吃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宝宝就扔下啃了一半的饼干,自己拿起小勺,津津有味地喝起了汤。
齐砚行和程问音对视一眼,不禁失笑。
一小碗肉圆汤喝完了,宝宝放下木勺,喊道:“爸爸!”
宝宝终于肯搭理自己了,齐砚行抓住机会,起身把他从婴儿椅上抱下来。宝宝搂着他的脖子,撅起油乎乎的嘴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像是在弥补刚才闹脾气时咬的那一口。
程问音从厨房出来,只见宝宝正踩在齐砚行大腿上,把小鸭子不倒翁往他头顶上放,而齐砚行则一动不动,任由宝宝在他身上捣乱,只用胳膊在宝宝身后护着。
程问音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好笑,走过去拍了拍宝宝的屁股,“这就和好啦?”
“呀,”宝宝一本正经地点头,扔下小鸭子,又撅着油乎乎的小嘴,往齐砚行脸上凑,“亲爸爸!”
程问音拿出手帕帮丈夫擦脸,在另一边脸颊上轻轻印上了一个吻,“那我也亲亲爸爸。”
第二天早上,程问音和齐砚行都醒得早,但又没到该给宝宝冲奶粉的时候,便谁也不说要起来。
程问音翻了个身,面对着窗户。
外面阴恻恻的,像被一层毛玻璃隔着似的,树的轮廓看不分明,许是因为他昨晚做了噩梦,现在看光秃秃的树枝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像起雾了……”他又翻回去,面对着齐砚行,鼻息间全是松木的味道,总算感觉好一些了。
齐砚行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搂住他拍了拍,拍在被子上,“还早,等太阳出来就散了,再睡一会儿吧。”
程问音爱听他没睡醒时的嗓音,每次以为这样的相聚是梦中的幻景时,都能从中品出一种共枕眠的真实感。
和平时不一样的是,这会儿alpha的嗓音里还夹着点感冒没好全的沙哑,像挠着他心尖儿上的一块痒痒肉,催生出睡意。
他合上眼,脑袋从枕头上挪到alpha臂弯里,希望再睡一觉能做个好梦。
刚开始昏昏欲睡,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原来是军区的安全部门在挨家挨户装防爆条。负责人解释了来意后,齐砚行让他进了屋,两个工人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分别进了卧室和阳台,二话不说开始干活。
程问音穿着睡衣站在客厅角落,头发散乱着,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宝宝刚被他从小床里抱出来,正趴在他肩膀上打着哈欠,过了一会儿,咂么咂么嘴,哼哼着:“neinei……”
齐砚行走过来,给程问音披了一件毛衣开衫,听到宝宝的撒娇,立即转身去厨房冲奶粉。
程问音想拉住他,让他别走,但还是忍住了。
工人进屋没有换鞋,昨晚刚清理过的木地板被踩脏了,一排鞋印十分扎眼,程问音听着电钻刺耳的嗡嗡声,心里一阵焦躁,总觉得还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做了什么梦,但醒来后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始终散不去,仿佛在梦中经历了糟糕透顶的事,哭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不上不下地堵着,更别说还有昨天亲眼所见的血腥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偏偏又在这时候被叨扰,程问音表面平静,其实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
两个工人倒是动作很利索,齐砚行刚冲完奶,几扇玻璃窗就完工了。
工人走后,齐砚行把奶瓶递给宝宝,打算去收拾一下窗台和地板,程问音又一次看到他转身离开自己,终于忍不住了。
他拉住alpha的袖口,用力到指尖发抖,“砚行,为什么要给窗户装防爆条,现在形势很紧张吗?”
“可是之前政府不是保证过,说战争不会影响到本土吗?”程问音的音量不自觉提高,甚至带上了尖锐的意味,“为什么啊?”
怀里的宝宝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奶也不喝了,不安分地挣动了起来,嘴巴一瘪,像是要哭,“呜呜……”
齐砚行愣了一下,一手把宝宝接过来,一手揽住程问音的肩膀,“音音,你别紧张。”
“负责人说只是新研制的防爆产品,先在军区普及,不用太放在心上。”
“战争不会打到境内的,我们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避免这一点,你要相信我。”
宝宝也伸出小手,想安慰妈妈,明明自己都被吓得掉金豆豆了,还在拍着程问音的肩膀,嘟嘟囔囔地说:“妈妈、不哭……”
程问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刚刚就像魔怔了一样,一点消极的暗示都能击垮他的心理防线,甚至在宝宝面前都控制不住。
“对不起……”他后退几步,捂着脸靠在墙边,难堪地弓起背,不愿意让丈夫和孩子看到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我今天太奇怪了。”
“没关系,音音,这没什么,”齐砚行暂时把宝宝放到地上,去抱程问音,“是做噩梦了吗?跟我说说好吗?”
程问音摇了摇头,脸埋在alpha肩上,手臂紧紧环着他的后背,默默掉了眼泪,明明想叫他不要担心自己,努力压下哽咽后,开口却是一句:“我想你……”
这句想念听上去是突兀的、无关此刻情形的,但齐砚行却听懂了,他心脏发紧,瞬间明白了妻子难过哭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