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家乡各地都在庆祝农历新年的到来时,整个前线寂静无声。
指挥部没有接到任何战斗安排,在小镇原地驻扎待命。暂无战事,又恰逢节日,部队的伙食自然比平时好些,喝了不知道多少天杂豆汤的士兵们终于吃上了肉和面包。
陈今是在野战医院度过的节日。
眼镜儿来看他,给他把所有家当都带来了。
他的家当总共也没几样东西,半个行军包都装不满,除了生活用品之外,就还有一张照片,半包烟,一个装零钱和信的铁盒子,一支钢笔和几张空白的信纸。
他把给弟弟的信写完了,托护士帮忙送到了邮寄处。
照顾这一排病床的护士是个性子风风火火的beta女孩儿,姓林,十九岁,在护士学校培训了两个月就来到了前线。
每次给陈今换药,她都会感叹说:“你可真是命大。”
陈今没心没肺地笑,露出一颗虎牙,“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陈今的伤是执行巡逻任务时“捡到”的。
排长说大概有两三个人,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才躲在林子里,重武器铁定是没有,威胁不大,让他们尽快解决完归队。
陈今一行人起初还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林子里雾气重到,半米之外根本分不清是树还是敌人,这极大地加重了心理负担。
每走一步都要反复试探,一点风声都被无限放大,随之而来的是紧张、犹豫,甚至恐惧。
陈今端着枪,手指始终扣在扳机上,呼出的哈气混入浓雾中,就在他第三次将枪口错抵在白桦树干上时,他中弹了。
但也得亏是雾气重,敌人那一枪打偏了,子弹擦着陈今的锁骨贯穿过去,在左肩上留下一个血窟窿,没伤到要害,在野战医院养上半个月就能回部队。
野战医院自然没有什么病房的概念,上百张病床挤在一个大厅里,从早播到晚的钢琴曲和伤员的呻吟嚎叫混在一起。或许前一晚才同刚认识的人谈笑,睡一觉醒来,那人就被盖上了白布,连着床单一起被带走,而很快又会有新的伤员住到这张床。
一周里,陈念看过了无数个类似的场面,渐渐变得麻木了。
他叼着块面包,跟隔壁床新来的哥们儿吹牛,说自己的厨艺比炊事班那帮人强多了,弟弟就是被他这么养大的。
那老哥面色惨白,显然没有心思跟他扯闲篇,他把床头的盘子往陈今那边推了推,艰难地说:“兄弟,你把我这份也吃了吧,我实在没胃口……”
床头的标签上写着每个士兵的姓名和所属部队,陈念伸着脖子看了半天,终于看清楚了,这位老哥叫彭津,很巧,跟他的名字同音。
彭津是高地掷弹兵,坐标暴露后,转移不及,一条腿被炸烂了,除了锯掉没别的选择。
他打了吗啡之后还是疼得龇牙咧嘴,怀疑林护士用假药忽悠他。
林护士被他说烦了,一边给他换绷带一边说:“你可老实点吧,撑过这几天就能回家了。看看你旁边这位跟你名字差不多的倒霉蛋,养好了伤又要回去。”
陈今啃着肉罐头,无辜被提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半夜,放在大厅中央的音响终于被关掉了。
漂亮的电影明星为他们唱了一晚上歌,确实比前些天的政府慰问要来得管用,还能动弹的家伙们都撑着床头坐起来,扬着帽子,吹起了口哨,不能动弹的,也不妨碍他们对着女明星开黄腔,逼仄拥挤的大厅顿时被这病态的狂欢填满了。
夜深了,陈今听着周围传来的呻吟声,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着外套走到外面,想抽根烟。
但他只剩下最宝贝的那半包烟,攥在手里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压下烟瘾,从兜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巧克力,嚼了一口。
军队配发的巧克力没什么甜味儿,纯粹是用来补充体能的,嚼起来跟肥皂差不多。陈今靠在墙边咂么味道,抬头望见侦察机机尾闪烁的红点,低头也是一个红点晃过去,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燃着的烟头。
林护士正蹲在台阶下面吞云吐雾,陈今走过去,眼疾手快地把她手里的烟抽走了。
他咳嗽一声,“一个女孩子抽什么烟。”
林护士瞪着他,“还我。”
烟头本来也只剩一小截,陈今没还给她,用脚踩灭了。他在林护士旁边蹲下,掰了一块巧克力给她,“吃么?虽然味道不咋样。”
林护士接过来,没好气儿地说:“别扯着你的伤。”
陈今问她还有烟吗,果不其然得到一句:“没有,有也不给你。”
这语气越听越像他们家陈天天跟他闹脾气,再加上林护士的年纪也跟弟弟差不多,陈今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当哥哥当惯了,总忍不住想管人。
他问:“欸,我说小林,你天天在医院散播消极情绪,会被处分的吧?”
“消极吗?”林护士低头拨弄着石子,“我觉得挺积极的。”
陈今咬碎巧克力,笑了一声,“傻丫头,这里没人管你怎么觉得。为了你自己好,以后还是少说吧,起码长点心眼儿,别让其他医生护士听见。”
林护士不说话了。
陈今看她像心里憋着有事,又忍不住犯了毛病,关心道:“你家里人放心让你来这儿当护士?”
“我也不放心我哥来打仗,他不也还是去了,”巧克力越尝越苦,林护士把脸埋进膝盖,声音越来越低,“别人放不放心又有什么用,每个人做选择的时候都只会想着自己。”
陈今愣了愣,没想到自己跟她这么有缘分。
这个小姑娘做事果断又利索,陈今见过她在医生忙不过来时,给士兵划开伤口取子弹,手都没有抖一下,但她现在在哭,应该是忍了很久。陈今心疼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面对这么多肮脏血腥的场面,想到自己的弟弟,更是觉得加倍难受。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哥知道你在这儿么?”
林护士摇头,“他知道了会气疯的。”
“可能因为我也有个弟弟,所以还挺能理解你哥的,”陈今站起来,望向前方的漆黑,“要是我弟弟这么不听话,敢往前线跑,我肯定要……”
“打断他的腿,是吧?”林护士带着哭腔说。
陈今疑惑:“什么?”
林护士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出来,“敢乱跑就打断你的腿,我哥就是这么说的。”
陈今也笑了,“那不至于,我可舍不得。”
回病床之前,他把剩下的一块没拆包装的巧克力也给了林护士,就当是新年礼物。
这里被用作野战医院之前,曾是一处画廊,大厅的吊顶很高,墙上还有挂过艺术品的痕迹。然而现在,只有痛苦的呻吟声带着四壁的回音,一遍遍盘旋着,尤其是半夜,总有人疼得睡不着。
陈今路过一排排病床,被人拉住了胳膊。那人声音虚弱,问他能不能帮自己叫一下护士。
陈今叫来了林护士,但已经没用了,那人已经没气了。
陈今躺回自己床上,摸索着胸前内口袋里的照片,心想,大过节的,不知道他家小崽子在干什么,吃饭了没有,吃的是什么。
要是有人能替他送小崽子一份新年礼物,那该多好。
第四十九章
一家三口原本打算在外公家多住些日子,多陪老人家聊聊天,但因为程问音的发情期前兆症状越来越明显,抑制剂和阻隔贴都没有准备,他们不得不提前回家。
回到家后,宝宝收到了新年礼物,一架崭新的秋千。
秋千的座位上刻着一只小鸭子,像是宝宝的专属标志一样,一下子俘获了宝宝的欢心。
“哇——”
宝宝绕着秋千跑了好几圈,迫不及待地坐到座位上,拍着手说:“爸爸棒!”
齐砚行这次特意做了大号的秋千,坐下两个大人不成问题,另外还准备了可替换的小号座位,方便宝宝一个人玩,只需要调整一下绳子的位置,再换上座位就可以了。
一架秋千上,处处藏满了令人动容的细节。
程问音挽着alpha的胳膊,悄悄凑到他耳边,说:“爸爸,你真的很棒。”
一家三口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小孩子精力充沛,要不是程问音看宝宝有点咳嗽,下了指令,必须进屋喝水休息,宝宝能一直玩到天黑。
宝宝换上了家里穿的连体服,坐在沙发上,一边翻图画书,一边自己抱着奶瓶喝水。
齐砚行注意到程问音的脸色不大好,从刚才开始就有些蔫蔫的,便牵着他走进卧室,虚掩上门。
“不舒服吗?”
程问音点了点头,靠在他肩上,“有点没力气……”
齐砚行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又绕到颈后,确认腺体的状态。
指尖刚一碰到,程问音就敏感地抖了一下,呜咽着埋进alpha怀里。虽然还没有真正进入发情期,但对alpha信息素的重度依赖已经开始了,程问音脑袋发晕,本能地渴望被松木气息环绕。
现在时间还早,天刚刚擦黑,宝宝还没吃饭,一会儿肯定还要闹着玩秋千,齐砚行只能先简单安抚下他的omega。
他脱下衬衣,披在程问音肩上,然后捏着他的下巴,直截了当地用舌头深吻,把安抚信息素渡给他。
“唔……”程问音抹掉唇角淌出的唾液,脸颊酡红,不太适应alpha突然的霸道。
齐砚行将他揽入怀中,“乖,先去床上休息下,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今晚我来做饭。”
程问音还是有些顾虑,“宝宝要是找我怎么办?”
“别担心,都交给我。”
齐砚行将他的发带散开,指腹轻轻蹭过后颈,“不要打抑制剂,相信我好吗?”
程问音仰起脸看着他,“嗯”了一声,再次环住他的腰,埋进他怀里。alpha没有穿上衣,这样拥抱像是贴着他的心跳,让程问音感到安心不已。
自己捱过的发情期实在太多,导致程问音对抑制剂产生了依赖,他很害怕自己在宝宝面前失态,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只会选择为自己注射尽可能多的抑制剂。
只有alpha在身边时,他才敢稍稍卸下做母亲的担子,允许自己脆弱。
程问音的顾虑是对的。
宝宝找了他好几次,吃饭的时候一直左顾右盼,皱着小脸问:“妈妈呢?”
齐砚行喂他喝了一口粥,“妈妈太累了,在睡觉呢。”
宝宝咽下粥,砸吧砸吧嘴,“想妈妈……”
齐砚行笑了,屈起指节,刮了刮宝宝的鼻尖。
所有人都说宝宝长得更像他,只有齐砚行不这么认为。
每次看到宝宝,他都觉得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程问音。他爱程问音,也爱他们的孩子,前者先于后者,又从某种意义上催生出后者,无论何时,他都会对妻子和孩子生出无限的疼爱来。
照顾宝宝吃完饭,齐砚行去卧室看了看。
程问音怀里团抱着他的衬衣,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用蜷缩的姿势睡着,睫毛轻颤。
他将一袋omega专用的营养剂放在床头柜上,吻了吻omega的额头。
还好,是温温的,发情热应该还没开始。
晚上,齐砚行给宝宝洗完澡,又陪宝宝玩了一会儿玩具。
很快,宝宝开始打哈欠。
齐砚行收拾玩具时,一不留神,宝宝就跑到卧室门口,踮着脚要去够门把手,嘴巴里念念有词,要找妈妈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