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问音放下怀里的小孩,系好围裙,“好,给爸爸画一个漂亮的房子。”
……
都说小孩子不懂事,但小孩子的执著往往会超出大人的预期。
已经很晚了,宝宝说什么也不肯睡觉,固执地要跟程问音一起待在客厅里,打着哈欠,等爸爸回家。
彩笔散落在地毯上,旁边的八音盒缓缓停下了转动,画纸上,稚嫩的笔触描绘着一家三口幸福依偎的场景。
太阳、花、小鸭子,牵着手的大人和孩子,是宝宝的画里最常出现的元素,程问音每每看到,都会被这份只属于孩子的简单和美好所打动。他多希望宝宝的童年里不要留下任何残忍的痕迹,比如这场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战争。
晚上十一点,宝宝实在熬不住,枕在程问音腿上睡着了。
程问音给他盖上小被子,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背,也开始昏昏欲睡。
门锁转动的声音几乎同时唤醒了他们。
程问音以为自己在做梦,下意识唤爱人的名字:“砚行……”
宝宝先一步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在看到出现在家里的那个人时,忽然开始哇哇大哭,像是要把这段时间见不到爸爸的委屈一次性哭出来。
程问音被哭声惊醒,呆呆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齐砚行来不及换鞋,快步走到沙发前,从程问音怀里接过宝宝。
“怎么哭成这样。”
程问音仿佛还没缓过劲来,捏紧手指,磕磕巴巴地说:“宝宝、宝宝他,等得委屈了。”
宝宝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蹭在齐砚行肩膀上,让他一阵阵揪心,只好抱着宝宝,手忙脚乱地哄,“不哭,不哭……爸爸知道错了,都怪爸爸。”
宝宝抽噎着咬住齐砚行的衣服,在他背上捶打,“爸、爸爸……坏!”
齐砚行任由宝宝朝自己发泄委屈,软绵绵的拳头打在身上,不疼,又好像比任何一种痛感都要疼。
等宝宝稍稍平静了,趴在齐砚行肩膀上吸溜鼻涕,程问音还迟钝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着父子俩。
齐砚行从来没有在妻子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呆滞的、癔症的,或是抽离的,像一把无形的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他承认,自己远没有那么伟大,在需要人去献身的时代浪潮里,他的心到底装不装得下家国责任,他无法自证,他只敢确定的是,这颗心时刻在为爱人和孩子而揪紧,没有一刻不在牵挂,不在歉疚。
他朝程问音伸出手,声音颤抖:“音音也受委屈了,过来。”
程问音这才像大梦初醒一般,牵住alpha的手,被他引导着,靠进他怀里。
被久违的松木气息严密地包裹住,程问音的意识一点点复苏,僵硬的双臂听从本能反应,环抱住了alpha的腰。
他把鼻尖抵在alpha颈窝里,深呼吸几下,后知后觉道:“砚行,我刚刚好像……在梦游一样。”
“不怕,”齐砚行低头吻他的头发,握住他冰凉的手,反复摩挲,“音音不怕,我在这里了。”
宝宝哭累了,困意一下子漫上来,打了个哈欠,哼哼着:“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还有宝宝。
桌上那幅充满童心的画,最简单的一家三口在一起,守着一座房子,相互依偎着,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实现。
宝宝今晚熬了太久,困得直流眼泪,但被抱到小床上时,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爸爸妈妈,好像生怕他们离开自己一秒。
程问音和齐砚行一块坐在小床边,程问音哼着童谣,伸出一根手指让宝宝抓着,齐砚行则轻轻拍着宝宝。两个人都释放出了安抚信息素,一道温柔,一道沉稳,编织出一房对宝宝来说最具有安全感的茧。
躺在这样的茧壳中,宝宝很快沉沉睡去。
两个人舍不得离开,又看了好一会儿宝宝的睡脸,才轻轻带上门,走出卧室。
程问音为他的alpha脱下军装外套,安静地拥抱他,硬挺的衬衫和柔软的睡衣相贴,一个终于归家,一个终于心安。
“吃过晚饭了吗?”程问音在他胸口蹭了蹭。
若是放在以前,以齐砚行的性格,会因为不想妻子受累,谎称自己已经吃过饭了,但他现在摸索出了一些表达的技巧,知道妻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用程问音的话说,他变得聪明了。
他实话实话道:“还没有。”
程问音笑了,踮脚亲了一下他的脸,肉眼可见地开心,“那我去热饭,你等一下,很快就好。”
深夜十二点,程问音家的厨房又亮起了灯。
程问音又享受起了忙碌,头发都忘了束起来,随手别到耳后,便开始开火热饭。
齐砚行挽起袖子,想要帮忙,站在旁边跃跃欲试了一会儿,又发现好像没有自己能做的事。
厨房不大,灯泡是齐砚行临走前换的,如今玻璃壳内又蒙上了一层黑灰色。光线昏黄,和炒锅中腾起的热气一同,让整个厨房看上去雾蒙蒙的,他的爱人站在其中,像一个难以触及的美梦。
“音音。”
齐砚行几次靠近,怕妨碍到妻子,只敢伸出双臂,松松地环抱住他。
“嗯?”感受到亲吻落在发间,程问音分出一只手,覆上丈夫的,“还有最后一个菜,要不要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
齐砚行摇头,“我想抱抱你。”
程问音缩了缩肩膀,笑道:“你不是在抱吗?”
齐砚行收紧手臂,鼻息扑在他后颈,“想一直抱着。”
菜热好了,程问音关了火,厨房里的所有噪音顿时被抽走,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的alpha也和自己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承受思念的折磨。程问音鼻子一酸,这段时间的不安、委屈,甚至是恐惧,所有一再被克制的情绪从悬着的半空扑簌簌地掉下,伴随眼泪滚落,他转过身,埋进齐砚行怀中。
“你送我的发带……被我弄丢了,”他挨着alpha有力的心跳,不诉辛苦,不提担忧,只是说起了一件小事,“可以再送我一条吗?我好喜欢你画的图案。”
齐砚行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间尽是宠爱,“好,我明天下班去买,晚上就能画好。”
程问音仰起脸,摸上alpha下巴上的胡茬,抚平他无意识蹙着的眉,语气俏皮地说:“你亲亲我,亲亲我再吃饭。”
从到家到现在,齐砚行脸上终于有了放松的笑意。
他抱起程问音,将他放到一旁的台子上,捧着他的脸,低头深深吻住,没过一会儿又放开,指腹摩挲着脸颊,节奏中流露出焦躁。
齐砚行离家的两个多月里,要塞的工程已经基本完成,做好了迎接外敌的准备。
要塞,连同地堡一起,如同一座由钢筋水泥组成的巨大怪物,生活工作在里面,仿佛与世隔绝。紧张的气氛、频繁的上级指令、被演习炮火震碎的相框,无一不在折磨着人的神经,也提醒着要塞的每一门火炮、每一台机枪,战争正在迫近,而它们即将上任。
飞回首都之前,齐砚行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到过地堡外的阳光,湿冷的空气侵入身体,作战室的桌布白到晃眼,让他几乎忘记了此时的季节。
他急需要从妻子身上获取一些真实感。
程问音是明白他的,他明白丈夫需要自己,就如同自己需要他。他始终看着齐砚行的眼睛,既在帮他确认,也是在帮自己确认,这份来之不易的相聚。
他握住齐砚行的手,贴在脸上,尝试用信息素同他交流,按住那道难得不稳定的松木香。
在橙花温柔的安抚下,齐砚行的疲惫彻底被软化,化作一句叹息:“音音……”
他再次吻住爱人,在一个久别重逢的热吻中,找到他,也找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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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更几天调整一下。
第六十七章
第一个晚上,他们不得不抓紧天亮之前的每一秒钟,用来温存,因为这一次的相聚,一共只有两个晚上。
没有时间欲言又止,更没有时间矜持,该说的话、想说的话,都要尽早说完。
程问音想要很多个吻,很多爱抚,这段时间缺少的alpha信息素,唯有从亲密中补充。
他光裸地躺在alpha怀里,一边解着他的睡衣,一边在动作的间隙里道出自己的疑问。他不想这样不解风情的,但他没有办法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砚行,我现在已经不敢相信广播和报纸了,我只想听你说,想听实话。”
“战争是不是很快就要打到国内了?”
程问音的手停在丈夫心口的位置,不自觉收紧,将衣服攥出褶皱。
齐砚行包住他的手,额头轻轻抵上去。
“……是。”
战争在相持阶段的消耗无疑是极大的。自从去年秋季开始,联盟军队便开始陷入僵局,再加上这次主动出击失利,他们已经透支了进攻的潜力,无论之前的态势如何咄咄逼人,也终究要面临攻守易势的局面。
再过一些时日,不管舆论如何掩饰,每个人也都能看清楚形势了,齐砚行不想再拣些乐观的话,来让妻子陷入一种虚假的安心。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程问音“嗯”了一声,弓起背,蜷缩进alpha怀中,睫毛颤动,终于还是将心里的恐惧说出口了。
“砚行,我很害怕……”
“宝宝还那么小,甚至没怎么见过军区外面的世界,摇摇车都只坐过两次,”程问音抓紧了丈夫的手,紧到两个人都发痛,“现在他有时候还会问我,什么时候能再玩摇摇车,他一直记得上次一起玩的那个小女孩。”
他再也忍不住,嗓音带上了哭腔,“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次,齐砚行没有因为妻子的眼泪而不知所措。他出奇的冷静,揽着omega发抖的身体,轻吻他的额角,像对待孩子一样温柔耐心。
“音音,听我说,”他握住程问音的左手,收进被子里,“我接下来给你讲的,不要告诉其他人。”
“现在军队正在向边境线后撤,不算是溃败,所以不会那么快。”
“接下来,从边境线到首都,有两道防线,”齐砚行的手指在他掌心上移动着,画出第一条横线,“这里,斯维因防线,也就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是第一道。”
“这道防线非常坚固,理论上无法从正面冲破。”
“但是它一旦在战争中启用,谁也不敢给所谓理论上的东西做担保。”
“这里,也就是中部,是第二道防线。”齐砚行在他掌心靠上的位置画下第二道横线。
“这里的军事布防不如第一道严密,没有修建太多堡垒,主要是依托地形。但珀登山区可以看做是一个天然的要塞群,比设计再严密的堡垒都要复杂,所以在我看来,这道防线其实更不易被攻破。”
程问音静静地听他讲,心中的那根线始终紧绷着,直到齐砚行停顿了一下,扣住他的指缝,有力的掌根在他手心里抹了抹。
他松开手后,程问音合拢掌心,那两道被“擦除”的线仿佛还在发烫,再展开,只能看到他微微沁着汗的掌纹。
程问音咽了咽口水,“所以……”
齐砚行再次将他揽入怀中,抵着他的鼻尖,沉声说:“所以,就算战争打到国内了,短时间内也不会危及首都。”
“如果情势一再不好,我会想办法带你们走。”
这是他所能说的全部,或许有些自私,让别人听去了,会被扣上不顾家国大义的帽子,但他的能力实在有限,真到了最后的时刻,能做的也只有保护好这个家。
而且,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自己不走的准备,只是无论如何也要送家人走。
正如程问音所说的,宝宝还那么小,他不愿让孩子用最纯澈的眼睛,见证战争是如何碾压过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