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的间隙,半块花生糖嚼完了。
陈今舌尖发苦,捏了捏他弟的后脖子,像逗猫似的,乐道:“欸,陈念念,你学学打毛线呗。回头就不用去花婶那儿了,你给我织,除了毛背心,我还想要个毛裤。”
陈念也笑了一声,抱着他的腰,嘴唇挨着颈边,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
“哥哥,我还想吃糖。”
“行,一会儿散了就去买。”
“跑的时候没带猫,猫会不会觉得主人不要他们了?”
“很有可能,说不定已经在生气了,觉得我俩偷跑出去吃大餐,不带他们。”陈今开始胡说。
“那一会儿再去市场捡两条小黄鱼,给猫赔罪。”
……
半个小时过去了,有人坐不住,去洞口透气,还有惦记着自己的小摊没收拾,溜出去的。长凳空出了几个位置,大家感激刚才辛苦维持秩序的当兵的,都在招呼他们坐下。
陈今推脱不过,只好坐下来,顺手拉过陈念,拍了拍大腿,“坐我腿上。”
旁边的老人附和道:“对对,兄弟俩挤一挤也蛮好嘛。”
陈念也不拒绝,大大方方坐到了他哥腿上。
众人确认不会有危险后,纷纷开始聊天说笑,拉家常,讲八卦,好不热闹。
在四周喧嚷的人声中,陈今拥着弟弟,将额头抵在那片单薄的后背上,像是很疲惫了似的,轻轻闭上了眼睛。
陈今不想上战场,是因为不想自己死了,留下弟弟一个人,可他又觉得,自己始终没有走出过战场。
当初还在敌国的时候,他们一个营被包围在镇子里,突不出去,没日没夜地承受炮轰,到最后他都不抱希望了,做好了和战友一起死在他乡的准备。
那场行动的代号叫“椿芽麦野”,而他们就是那一把撒出去了就收不回来的椿芽,一个接一个,在他乡的土地上化成灰烬。
可他竟然活下来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活下来了。
以为永远等不到的联盟装甲部队,在一个清晨突入了小镇,扫清敌人,救出了被围半个月的空降兵们。
坐在坦克顶上,望着两侧的麦田,他想起云峰曾经说过,想当风光的坦克兵,想当车长。
其实坦克兵并不风光。
这几天的战斗里,他见到了很多被炸毁的坦克,还有被拖出坦克,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车长还是驾驶员,炮手还是装填手,都认不出面孔了,只知道他们曾经并肩战斗过,他们从未后退一步。
如果云峰和他一起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觉得还是当空降兵更好?
他忽然发觉,云峰那张年轻张扬的面容在他脑海中已经变得模糊了,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如何大笑,如何点烟,如何从自己手中接过火箭筒,义无反顾地跑向死亡。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陈今感觉自己这条不值钱的命变得很沉,仿佛拖着无数条别人的命,他多一天不能忘,就得多拖着他们走一天。
命令让他回前线去,到阵地去?
不,他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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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章完结!
第九十八章
齐砚行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每天早出晚归,经常是回到家时,妻子特意为他留的晚餐已经变成了夜宵。
组织从各处收集的武器都要经过他的手检查,质量不合格的需要修,有重要用途的需要改装,他带着几个人一起,从早到晚埋头苦干,争取早日达到发起最终行动的武装条件。
当权政府大势已去,对外,和谈正在进行,只不过还抱着一丝侥幸,意图边打边谈,争取利益最大化,但任他们再努力去粉饰,这场战争也是败局已定;对内,失民心,失军心,无力管控愈发强大的各方势力。
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距离结束战争,只差最后一击。
这天下午,齐砚行出门不在家,程问音趁宝宝睡午觉的时间,准备惊喜派对上要用到的道具。
他不方便出门买花,便想了个办法,用旧报纸折一束玫瑰花,再用上次画石头剩余的颜料,给纸花上色。
做手工原本是齐砚行擅长的事,时不时就会亲手做小礼物送给他们,现在换成程问音自己,倒是有种很奇妙的感受。
折到第九朵玫瑰花时,一阵急促的砸门的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哐哐哐——
哐哐哐——
程问音心中警铃大作,迅速翻出藏在抽屉底层的手枪,把还没睡醒的宝宝抱进怀里。
他们现在住的这间小阁楼很隐蔽,周围也有组织保护,程问音偶尔会带宝宝下楼玩一小会儿,从不在外面停留,齐砚行有钥匙,每天固定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因此平时只有白译鸣一个客人会不定期敲门拜访。
他们有约定的敲门暗号,记起来繁琐,但给了程问音极大的安全感,时间久了,宝宝也学会了分辨暗号。
显然门外的人并不是白译鸣。
敲门声毫无规律,像是带着一点愤怒,执著地一直砸,且门外的人始终没有出声说话,诡异极了。
“妈妈……?”
宝宝被吵醒,似乎察觉出一点不对劲,缩在程问音怀里,怯怯地盯着门。
程问音几乎不敢呼吸。他听到有男人咳嗽的声音,应该是一个人,敲门声停止后,那人还在门外站了很久,踱步,上下台阶,反复扣动打火机。
没有要放弃的样子,仿佛随时会破门而入,夺走这个小家的幸福。
程问音握枪的手在发抖,做好了门一开就扣动扳机的心理准备。是齐砚行手把手教他用的枪,当时的场面很是温馨,他靠在alpha怀里,听他讲很多实用的技巧,他学会了,内心却祈祷自己永远不需要独自握着枪。
宝宝怕得想大哭,被程问音捂住了嘴巴,咬着他的虎口呜咽。
……
齐砚行在外面接洽一批轻机枪,得知此事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白译鸣率先赶到家里,加了一道锁,给宝宝带了糖果,安慰两人。
那个敲门的人在门口逗留了十几分钟,留下一枚烟蒂,走了。
根据沈柏渊给的消息,军区巡逻队已经发现程问音家长期处于无人状态,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此次的敲门事件与军区追查有关。白译鸣正在设法查出那人的身份,为了小心起见,还是决定尽快安排程问音一家转移。
虽没有真正遇到危险,但毫无疑问,程问音和宝宝受到了惊吓。
齐砚行做了一个简易警报器,一端放在家里,一端随身携带,这样程问音一旦按下警报,他就能立即知道,赶回他们身边。
与此同时,首都上空的形势不容乐观。
敌侦察机频繁低空飞行,而联盟空军已经没有充足的力量保卫首都,曾经令无数人骄傲的红色机尾,在敌方领土坠落,在祖国的南部、中部葬生,如今只剩下空空的躯壳。
准备搬家的前一天下午,齐砚行在仓库清点武器弹药。
他穿着普通车工的蓝色工作服,口袋里放着扳手、螺丝刀等工具,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机油。
和他一道的同伴调笑道:“齐老师现在已经跟我们一样,是个灰头土脸的修理工咯。”
齐砚行抹了把汗,笑了笑,“那可别叫我老师了,叫老齐就行。”
“好嘞!”同伴性子直爽,“老齐,你有空再教教我那个什么筒怎么拆装呗,脑子笨,上次没记住。”
齐砚行很爽快地挑出一支火箭筒,“就现在吧,你再试一次肯定会了。”
“好嘞!”
这段日子里,齐砚行纠正了自己过去的一些偏见。
他原本理所当然地认为,无论是地下党还是地下组织,都是在某个政治理念的基础上组建起来的,因此是政客的集合地,本质上是一拨在暗处的政客反对另一拨在明处的政客。
当他真正进入其中,和这里的人们打交道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除了决策者这类核心人物外,这里还有很多工人,很多没有念过书的穷苦人,他们因为自己的家人被强制征兵,被无辜杀害,自发加入了抵抗政府的阵营。
他们不懂任何高深的理论,他们只是能看得清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谁在救人,谁又在杀人。多么浅显的道理。
下午三点,防空警报再次响彻首都。
街上的行人听到以后,开始慢悠悠地往防空洞走,摊贩们一边抱怨,一边不情不愿地收拾着东西,不然被巡逻队抓到演习期间没进防空洞,是要被罚款的。
齐砚行脱了工作服,准备回家陪妻子和孩子。
他锁好仓库,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向天空,几架队列整齐的战斗机正朝首都飞来。
首都上空每天都有飞机经过,大多数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看到是红色的机尾,便认为是空军派来保护首都的,从而放松警惕,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齐砚行就是干这一行的,他比普通人要更了解这些飞机的型号。
背光的方向,他看不太清飞机的具体样子,只能分辨出红色的机尾,等机队稍微飞近一些后,他倏然瞪大了眼睛。
“是敌机!他们把机尾涂成红色了!”
齐砚行喊道,“这是一个完整的编队,战斗机护航,轰炸机就跟在后面!”
“不是演习!大家快去地下室,把重要的东西都搬进去,动作快!”
市民开始意识到危机,尖叫着往防空洞跑,街上出现骚乱,小贩顾不上收拾东西,三轮车倒在路边,花生糖散落一地……刺耳的警报声拉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齐砚行明明可以就地躲进小吃店的地下室,或者找最近的防空洞,但他却开着车,不要命地往家赶。
一路上,他听到飞机引擎的声音,听到炮舱打开的声音,听到死亡的倒计时。这些声音,他在柯潭时听过无数次,亲眼见证倾泻而下的炮弹是如何摧毁一座宁静安逸的小城。
一颗炮弹落在了仅距离他两条街的市政中心,爆炸产生冲击已经传到了车轮下,他眉头紧锁,踩稳油门,目光死死盯住前方,家的方向。
旁边的车座上,一枚黑色的警报器,一下下闪烁着红光。
……
“音音!音音!”
齐砚行推开地下室的门,随着大地的震动,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落,他一时迷了眼睛,看不清屋内是否有他要找的人。
几秒钟后,有个柔软的身体撞到了他胸口,接着是一个小的,抱住了他的腿。
“爸爸,有轰隆隆!”
宝宝以为外面的动静是打雷,兴奋得直蹦跶,想要齐砚行抱他去外面看。
程问音则埋在他胸前,一言不发,身体微微发着抖。
“嘘,外面在变一个很大的魔术,我们要在这里乖乖等。”齐砚行这样说完,宝宝果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攥紧拳头,点了点头。
齐砚行抱起宝宝,揽着程问音走到角落的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