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江鸿想起那天的事,正要朝安杰道歉,不该对他如此无礼。
“不,”安杰摆手道,“你做得很好,帮上了不少忙,只是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也不好总把你扣在这儿,是我要朝你道谢。”
说毕,安杰站了起来,说:“广州之行,辛苦你了。”
江鸿受宠若惊,忙谦让一番才离开安杰办公室。微信也下好了,他第一时间就给陆修发消息,陆修回得也很快,约他在食堂里等,但刚进电梯,江鸿就碰到了陆修,两人一个照面,陆修也不说话,感觉都有点奇怪。
“干什么?”陆修道。
“看看你好全了没有啊。”江鸿有点担心地检查陆修,拉他的手看伤势,再撩他的卫衣,腹肌依旧,伤痕已经褪完了。
陆修:“……”
电梯里还有不少驱魔师,都想回头看他们一眼,却都忍住了。
陆修做了个动作,示意人太多了,江鸿便不看了。
“手机能用吗?”陆修又问。
“能用,是安杰给我的呢,”江鸿说,“你为什么没在字条上说?”
所有人:“………………”
陆修再次示意江鸿别乱说话,站在电梯门前的一个男生说:“哇,领导送了你手机吗?”
江鸿也不说话了。
食堂里,陆修点了午饭,张着腿,一脸无聊地坐着,江鸿看了眼四周,他们在一个角落里,阳光也很好。
陆修依旧带着疲惫感,仿佛只要江鸿不说话,他就什么也不想说,但几次看见江鸿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按捺不住,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江鸿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你恢复好就行了。”
陆修沉默地注视着江鸿,他的眼眸始终清澈,就像不经世事的孩子的双眼一般。
江鸿的眉头亦始终拧着,他担心陆修。
败给“自己”,是种耻辱吗?
“你也累了吧,”陆修说,“实习很快就结束了,剩下的事,他们会想办法解决。”
短短一周内经历了太多的事,让江鸿十分不习惯,甚至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学生的事实。
江鸿知道陆修所言,亦指荧惑布设在驱委的卧底一事,他忍不住又转头看,心里在想,这食堂中,有多少是敌人,多少又是自己人?
“哦……他们在做什么呢?”江鸿岔开了话题,希望陆修不再那么介意那场战斗。
“目前陈真不能有大动作,”陆修说,“昨天暴露之后,驱委当场就收到了荧惑的威胁信。”
江鸿说:“谁送来的?”
陆修:“不知道,但确实放在了陈真办公桌上,扬言驱委每清除一名复制人卧底,荧惑就杀掉对应的本体。”
果然与江鸿猜测的一模一样。
陆修说:“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
江鸿:“营救被关押的人质。”
陆修点点头,示意正确。
这时点的小炒来了,两人便开始吃饭。江鸿说:“你会留在这里协助吗?”
陆修答道:“不,我得回去帮曹校长。”
江鸿吃着饭,忽然心念一动,伸手过去,轻轻将陆修的上衣扯下一点,确认他胸前那片龙鳞取下后的痕迹。
陆修:“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保险起见嘛。”江鸿说,“找寻人质们的下落,有线索么?”
陆修:“没有。”
再度沉默片刻后,陆修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局势已经比先前明朗多了。”
一切毫无头绪,江鸿思考着整件事的经过,与陆修安静地吃着午饭,不片刻,他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今天在与安杰简短的对话中,这个念头就已经诞生了。
“你还好么?”江鸿又问。
陆修扬眉,答道:“还行。”
但江鸿很清楚,陆修的状态绝不能用“还行”来形容。
那场对决的失败也许还不是最重要的,陆修不是没有对阵过强敌,也不是没有过失败——祁连山对战腐烂的上古巨兽“鴅”,陆修便有所不敌。
再往前追溯,他也曾经在S级驱魔师的联手下吃过败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战败并不耻辱。
但重点在于,任何人,一旦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一定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江鸿心想:如果我发现世界上有另一个我,随时可以取代真正的我,会觉得相当不舒服。最初情势迫切,陆修必须保护自己,才不得不下狠手。换作江鸿自己呢?万一发现了复制体,他可不一定能杀了对方。
毕竟自己杀自己这件事,太难下手了。
“那个家伙是假的,”江鸿忽然道,“他不是你,我也从来不认为他是你。”
陆修一怔,被江鸿说破了心事。
江鸿又解释道:“他差点杀了我呢,换作你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
江鸿确信他身体上的伤已经好全了,更多的烦躁或者说顾虑,来自于另一个黑暗复制体的存在。江鸿自己就遭遇过这种震撼,震撼来自于另一个不完全的“自己”,即袁士宇。他很清楚陆修此刻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在废弃大楼上,最后一刻,他在不顾一切,要释放所有的力量与黑暗陆修对轰时,仍有犹豫。
这就是最明显的表现。
我得想办法,找到那个被复制出来的陆修。江鸿在心里说。
然后呢?
真正的陆修仍沉默着,把吸管戳进酸奶里,递给江鸿,这些细小的动作从未改变,昭示着那个独一无二的他,对江鸿而言,不可替代的他。
然后……江鸿渐渐地清楚了要做什么,再送那个冒牌货尘归尘,土归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这个计划十分大胆,充满了危险,只能说是个长期的目标。
江鸿:“你很在意这件事吧?”
陆修依旧没有回答。
江鸿决定回到学校后,不,现在就开始着手做这件事。那一天,陆修给他最深刻的印象是,当他攥紧龙鳞,竭尽全力召唤他时,那道划过黑暗、突破时空朝他飞来的水流星。哪怕他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亦义无反顾地飞向了江鸿。
他们之间的联系,突破了一切,那一幕江鸿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江鸿笑着说,“但我的感情是只给你一个人的,学长,别的人偷了你的模样、你的……总之,你也别担心,嗯。”
陆修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江鸿已经开始他的计划了。
午饭后,江鸿想见一见陈真,陆修却似乎又好了些,道:“他在忙,现在见不了任何人。”
“啊?”江鸿有点意外,说,“他在忙那件事吗?我有很重要的事。”
陆修还是第一次从江鸿口中听到“很重要的事”的说法,但他没有多问,想了想,说:“你要见他也可以,但他没法与你细聊。”
江鸿:“???”
陆修刷了门卡,带江鸿进陈真办公室,霎时间江鸿震惊了。
陈真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整个办公室内的空间,全是飘浮在空中的虚拟投影屏幕,每一个屏幕上,都是一个监控景象。大到领导们办公室外的走廊,小到保洁房、食堂、出入口大厅——每一个人,事无巨细,只要是有监控的地方,陈真就能看见,所有的屏幕都在快进。
陈真戴着他的谷歌眼镜,安静地坐在转椅上,手上戴着一枚法宝戒指,戒指光华流转。他目光飞速挪移,仿佛进入了神游境界,正在观察所有的监控。
江鸿看了眼监控时间,十一个月又十七天前。
“江鸿,什么事?”陈真居然还能分出心神,朝江鸿与陆修说话。
“没、没什么,”江鸿马上知道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答道,“来看看你。”
陈真抬手,朝江鸿示意,说:“这是窦宽发明的戒指,能让人屏蔽掉其他的干扰,把注意力形成精神束来处理公务,我现在像不像一个AI?”
江鸿笑了起来,明白陈真在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来甄别驱委内的卧底身份,但凡是卧底,一定就有蛛丝马迹。
于是他暂时朝陈真告辞。陆修下午需要开始写所有人的实习意见,江鸿便帮他分摊了一部分,两人在陆修办公室整理资料时,江鸿见陆修依旧稍拧着眉头,显然心结还在。
他想说什么,却有人敲门,一名青年推门进来。
“他们说我可以暂时借用可达的办公室。”那青年说。
“哎?你是……齐尉?”江鸿认出他来了,他们在一天前,刚在广州白云机场见过面。
陆修点了点头,要给他腾地方,齐尉却说:“你们不用动,我用另一张办公桌就行。你好,陆修。”
齐尉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身材瘦高,把背在背上的小号放在墙角。
陆修虽然没见过齐尉,却早知其名,更清楚他是驱委召回来协助的S级驱魔师。想必齐尉也久闻陆修大名。
“你见过陈真了?”陆修道。
“嗯。”齐尉答道,“在他忙碌的这段时间内,我会暂时代理他的一些工作。你们在做什么?”
江鸿给齐尉看实习资料,齐尉随口道:“哦?你们毕业后,会来驱委吗?”
“不会。”陆修干脆地拒绝了他。
齐尉笑了起来,说:“是我我也不想来,他不来,想必你也不来了,江鸿。”
江鸿:“嗯……”
齐尉:“还是说,你愿意再考虑考虑?”
外头又响起一个声音,说道:“刚来没一会儿,就听到你在挖我的人,陈真已经缺人缺到这份上了?”
“啊!”江鸿吓了一跳,居然听见了曹斌的声音!
陆修却仿佛早有准备,看了门口一眼。
曹斌依旧穿着一身西服正装,礼貌地敲了下敞开的门,齐尉早已从办公桌上翻了过来,与曹斌勾肩搭背起来,曹斌难得地露出虎牙,竟还有点羞涩的笑容。
“咳!”曹斌朝陆修问,“你的事情都忙完了?”
“快了,”陆修面无表情道,“还要找他们的实习主管签字。”
曹斌说:“实习期会提前结束,这两天你们就可以走了。”
“啊?”江鸿意外道,“这么快么?”
江鸿本以为还得持续至少一周,曹斌便道:“正是多事之秋,不要给驱委添乱了。”
齐尉一本正经道:“是不想被驱委添乱吧?走,咱们找安杰麻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