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需要,我已经为他注入法力了。”陆修干脆地说。
“用不用,”思归在这个时候发话了,说,“不是你说了算的。”
思归合上手里的书,陆修答道:“我不打算为世界献出生命。”
言下之意:这些与我都没有关系,我会陪伴江鸿,只要有我在,他也用不着法力。
国庆时,他们开始约会了,陆修把这理解为约会,与江鸿独处的幸福,犹如飓风卷着巨浪,冲击着他,令他一时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
他们去了许多地方,有一天,陆修在酒店的洗手间里随手帮江鸿洗他的T恤,突然觉得这很不真实,他拿起江鸿的衣服,下意识地闻了下,辨认着他的气味,江鸿身上有着好闻的气息,像夏天傍晚的气味。
但这个举动一下就被江鸿发现了,江鸿哈哈大笑,问:“你在做什么?”
陆修脸红了,却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他每天只需要睡三个小时,其他的时间里,江鸿总在酣睡,在漫长的夜里酣睡,夜晚这个时候,对陆修来说又是如此地短暂,尤其在他们睡一张床的时候,江鸿总会抱住他,起初陆修只是等待,等他翻身过来抱住自己的一刻。
后来他贪得无厌,忍不住轻轻拨一下他,或者拉一下他的手指,让江鸿下意识地在梦里转身搂着他。
他总是想要更多,他还想亲吻他,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为了找他,在这个世上漂流了多久……
……但倏忽的预言,有关宿命,有关他们注定将到来的分离,却始终如影随形。
第121章 岔路
陆修曾经听到过一个说法——龙很少有黑色,黑龙的诞生,意味着毁天灭地的魔神即将降临。后来,他拿这件事问项诚,问他为什么是青色的,而自己是黑色的,龙的颜色有什么意义么?
“那不准确,”项诚当时的解释是,“你当然不会毁灭世界。只是有过一种说法流传,认为黑龙现世时,浩劫即将到来。但这同样也无法证实,不用放在心上。”
第一次有毁灭整个世界的念头,是在陆修知道了袁士宇这个人的存在之后。
那天他在祁连山脉陪伴江鸿时,曹斌忽然给他打了个电话,令他仿佛坠入最深的冰窟之中,一连要求曹斌重复了三次,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绝不相信,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我更相信我的判断。”陆修说。
曹斌答道:“这件事非常复杂,回来再说吧,我觉得我需要先过去一趟。”
陆修又看江鸿,他只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但另外一个人,又是怎么回事?被换命的少年?
终于回到学校后。
“在对待江鸿的这个问题上,当然以你的意见为准。”曹斌解释道,“不管你如何判断,他都已经是苍穹大学的学生,也是我的徒弟,我不会改变我的态度。但我认为你有完全的知情权……现在我们已经得到了详细的查证,他的高祖父,确实是江禾。”
“那个人在哪里?”陆修敏感地问道,这一刻他的大脑简直一片空白。
曹斌说:“你现在首先需要的是冷静下来,否则我丝毫不怀疑……”
就在此刻,外头喊道:“抓住他!他要做什么?!”
陆修快步到窗边,曹斌马上道:“等等!陆修!”
陆修手中凝聚着法力的强光,翻越窗栏,飞身出去,短短瞬间穿过了旧校舍——一名少年冲进了离魂花田中。
“你要做什么?”夏星辉追在那少年后头,少年头也不回地冲进去,伏身。
夏星辉随即赶到,捂住口鼻,一手抓着那少年,要把他拖出花田外。
陆修愣住了,倏忽的声音蓦然再次响起。
【这是必然的,你们在一个校园里相遇,在离魂花的气息之中,在命运的指引之下……】
离魂花的气息,慌不择路、只想遗忘的少年……
那一瞬间,陆修不知道为什么,手中凝聚了千万道强光!
“冷静点!”曹斌从身后追来,一把箍住了他,把他拖离现场,在他耳畔吼道,“你疯了!”
法术撤去,陆修沉默地走开,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冬季飘落的雪,犹如刮过他身体的千万把利刃。
“你在做什么?!”曹斌难得地朝夏星辉发了火,“一个小孩儿也看不住?”
“对不起,校长,”夏星辉忙道,“我不知道这小子……这么……这么……”
袁士宇冷漠地看着曹斌,再看离魂花田,他也许以为闻过离魂花粉,便能将前事统统遗忘,这样一来,驱魔师们就再没有任何办法,从他口中套出关于他母亲的任何信息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们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他想起往事。
那天,陆修拿来袁士宇与江鸿的履历,江鸿的履历修改了,上面有他的生平事迹,驱委为此重新调查了一次。
他仔细地比对了每一个字,得到了明确的结果。
当天晚上,他前往北京驱委,他要亲自问清楚,问那个叫麦擎的风水师,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陈真没有阻拦他,朝他说:“荧惑出现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最终敌人,倏忽的预言正在缓慢地应验。”
陆修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了陈真一眼。
当天他难得地在驱委动了手,驱魔师们再一次紧张起来,但他殴打完麦擎后什么也没有说,走出了驱委。
他再一次确认了事情的经过,然而他还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找蛛丝马迹,以揭穿这个荒唐又可笑的谎言。
但他已经没有地方再去确认了。
冬夜里漫天飘雪,狂风大作,陆修站在驱委的大楼外,忽有种无处可去的孤独感。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永远是江鸿。
陆修给他发了消息,这明显是荒唐的,这是有关江鸿自己的问题,但陆修竟不知该去找谁诉说,该找谁询问……他的世界里,只有江鸿。
他又朝江鸿打了个电话,许多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他在那漫长的沉默里,抬头看着星空,最后与他道了晚安,把电话挂了。
直到江鸿将逆鳞还给他的那个傍晚,陆修突然知道自己已毫无挽救余地地爱上了他。
什么封正与羁绊,什么一百六十年的寻觅,统统在江鸿的面前被粉碎。
这实在太讽刺了,陆修简直无法相信。
他知道江鸿一定哭了,那一刻,他只想扔掉那片龙鳞,追上去,拉着江鸿的手,告诉他无所谓,都无所谓了。
但这一切,令他所背叛的,究竟是什么?是感情,还是理性?
“我要疯了。”陆修朝曹斌说。
曹斌答道:“在我们面对困难与抉择时,一定要问自己‘事实是什么?事实所支持的真相,又是什么?’。事实不因你‘觉得应该如何’或‘希望它变得如何’而被改变。”
陆修再一次去看了袁士宇,他孤独地坐在宿舍里,带着畏惧的目光望向陆修。
陆修沉默地坐在袁士宇寝室的床边上,两人就这么不说话,光坐着。
陆修反反复复地辨认着这个灵魂,不断回忆封正那一天瞬间的一瞥……灵魂对周遭“灵”的扰动……面容……印象……他近乎精神错乱,越是努力地回想一切便越是模糊不清。一百六十年过去了,他近乎依靠直觉在寻找,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然而在遇见江鸿之后,他连过往的感受都险些遗忘了……
“我想睡一会儿,”袁士宇最后说,“你能……能出去吗?”
“你睡吧。”陆修答道,起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第二天,陆修意识到,他已无法再欺骗自己,他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飞向了重庆,在小区对面的马路前,看见了坐在车里的江鸿,江鸿的表情很沮丧,这令陆修内心一阵刺痛。
就在江鸿发现他的那一刻,陆修的世界复又变得明亮起来,他本以为江鸿会假装看不见,默默地回家,但他没有,那天傍晚他还哭过,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儿,然而一见到自己时,江鸿便仿佛忘记了所有命运待他的不公与挫折,重新朝着他,张开双臂扑来。
最有资格怨恨的人不应该是你才对吗?陆修有时候总在想着。
江鸿没有,从来没有——他邀请陆修进他的家门,介绍父母给他认识,给他夹菜,让自己的母亲给他做好吃的。晚上与他睡在一起,就像从前一般,自动过来搂着他睡觉。
这已超出了陆修所知的一切问题的解决方式,他身不由己,跟随江鸿前往西藏,他知道江鸿想去羊卓雍措湖,理由只是看看他出生的地方。
他也爱上我了吧?陆修心想,继而明白了。
他一定也爱上我了,我们相爱了……莫过于世上最美好的事。
这是凝聚了他几乎一生所有纠结与痛苦的旅途,他既迷恋与江鸿在一起的时光,又难以舍弃自己一百六十年来的执念。
但这一趟旅程,仿佛意味着什么,直到再次来到羊卓雍措湖畔的那一天,他突然就真正地放下了。
就在江鸿拿出相机的时候。
他说:“我帮你拍张照吧?这张照片,你一定要留很久很久,一直留到我不在了以后……”
陆修知道他想说什么——留到我不在了以后,你看见这张照片,就会想起我来。
那一个瞬间,他在出生之地,舍弃了他的执念,舍弃了岁月里,他从羊湖带到人间的一部分,舍弃了他这一百六十年的心魔。
“一起拍吧,”陆修答道,“我想和你在这里合个影。”
这样他就能永远留下他了。
他已经下了决定:这不要紧,我会照看袁士宇。
但他也明白到,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老天很快就朝他开了第二次玩笑,仿佛这一路上,仅仅是为了让他摆脱这心魔的考验之旅。回到了大雪飞扬的村庄的一夜,陆修又骤然真正地找回了“他”。
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啊,陆修心里朝自己说,迷路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直到这一年的年夜,陆修跟随江鸿回到家里,令他觉得,这是江鸿的家,也是他的家。而江鸿的父亲,为他解开了最后一个疑惑。
倏忽的预言是准确的,错的人是我。
年夜时,陆修躺在床上,心里想道。但他早在发现之前就已经下了那个决定,于是真相已不再如此重要。
开学后,江鸿拥有了脉轮中的三昧真火,而陆修则依旧被提醒着有关“宿命”“死亡”与“未来”。
“你不能分给江鸿法力,”思归说,“分出法力的人,会缔结共生关系。一方死去时,另一方也会遭受冲击。曹斌也不能,你俩都有可能会死,荧惑已经出现了。”
曹斌轻松地说:“还没有定论呢,思归,你就这么想我死?”
思归答道:“我只是提醒你俩,有这个风险。”
陆修知道思归所言非虚,这些日子里,他刻意地让自己不去多想与江鸿的未来,以及他们短暂的相聚与永恒的离别……他不愿意多想倏忽的预言,那预言却在接二连三地应验。
我不会去拯救什么世界的,让它毁灭罢了,我要与江鸿在一起。陆修在心里朝自己说。
“我可以赋予他火苗。”思归最后说,“江鸿是我的朋友,我钦佩他,他以一介凡人之身,做到了这么多事,我很欣赏他的勇气。”
曹斌说:“那么我想,对你们双方来说,都很了不起。”
思归说:“我只会涅槃,不会死亡,但等到他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我将收回创世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