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为什么?
对江遇来说,这其实是一个很具有哲学性的问题。
“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江遇说话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变得很轻。
这是他第一次在裴苯丝毫没有掩饰的情绪外露。
“以前所有的精力和时间, 都花在了怎么去博取他们……我爸妈的关注上面, 也没什么特别的目标和爱好,”江遇转身透过铁栏看着外面什么也看不清的漆黑夜色,近乎自嘲的笑了一下, “忽然这么一下子想开, 多少还是有些茫然。”
裴苯极少听见他这样说话,语气也不自觉的跟着一变:“那你……”
“所以就只能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了, ”江遇叹了口气,“先追上那个尊己卑人的家伙再说。”
所以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意见, 毅然决然的来了南高。
……就是没想到顾知的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发生现在这样的改变。
他调整情绪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立刻裴苯就大概明白了有些话自己其实并不用多说。
跟江遇好歹也当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大多数情况下,江遇动一下手指他都能猜到对方想干嘛,所以也就没有再说别的, 而是跟着江遇继续了这个话题。
“所以你今天给我打这个电话, 其实也不是单纯的就为了吐槽吧?”
裴苯话里有话的问。
江遇没说话。
裴苯叹了口气。
“再所以, ”他颇为认命的主导着问,“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你一边又还是有一点想跟他做朋友, 但一边又存在着顾虑的?”
这个问题就要好回答得多。
江遇只思索了不到两秒, 就不自觉的拧眉道:“因为我讨厌他。”
裴苯:“啊?”
“我也说不上来。”
江遇紧拧着的眉头不自觉的皱得更紧,那种极度排斥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不讲道理, 他也是自己个儿琢磨了好几天都没能想明白原因。
因而最后他只能回答出一句:“就是没来由的特别讨厌。”
“没由来, 还特别讨厌?”
裴苯表示他不太能理解这种不讲道理的感受, 不由得又试着提醒了一下。
“会不会是因为你以前跟他发生过什么摩擦但是忘记了?”
这个问题江遇自己当然也想到过, 所以这两天也仔细又认真的回想过, 然而并无果。
“不知道,”江遇又试着在这些年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里扒拉了几下,最后还是握着手机摇了摇头,“就是想了好几天都还是感觉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这就奇了怪了,”裴苯,“那你为什么会讨厌他?”
江遇:“……”
“……”
“…………”
“………………”
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最初,江遇和裴苯都各自沉默了一下。
“算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遇才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
“到时候再说吧,”他面无表情的低头捻了一下指尖,忽然转开了话题,“你呢,去那边之后还习惯吗?”
“和你……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他最后也还是下意识的改了一下称呼问。
“……”
裴苯顿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听不太出具体情绪的深吸了一口气。
“还行吧,”他听上去还算平静的说,“习不习惯还不是都得习惯。”
“……”
江遇一听就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也不是很称心。
毕竟中间隔着那么多年的成长时光呢,更何况中间还全都是不愉快的矛盾和争吵,再怎么着也不是短短的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修复跟亲近起来的。
但他向来不擅长安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对方也算是有点儿同病相怜,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因而也只能一声不吭的握着手机又沉默了一会儿。
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都会好起来的。”
顿了两秒,还又很不自信似的补充着说了“应该”两个字。
“希望吧。”
裴苯随口嗯了一声,倒是还没忘记对面的人境况比他还要糟糕,在那头用指尖轻轻的敲了一下手机:“这句话也送给你。”
他明显也是不太愿意多聊这个事情,说完就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再次引向了江遇。
“希望某些人是真的想通了,”裴苯的语气里或多或少的带着些语重心长的意思,“能别再跟以前一样,不管不顾的自暴自弃。”
“……???”
自暴自弃???
江遇当即就不肯认了。
“哎,怎么说话呢,谁自暴自弃了?什么叫自暴自弃??我那叫自暴自弃吗???”他完全不能苟同的反驳,“你见过自暴自弃把自己弃到年级第一的吗?”
“那不都是跨嚓一下直接弃到最后???”
“不是吗?”
裴苯不疾不徐的反问了一句,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用词有什么问题,“为了赌一口气,就放弃自己所有喜欢和感兴趣的东西。”
“……”
江遇就不说话了。
事实上他也反驳不了。
因为在“上辈子”的后来他做得比现在还要过分——就因为高考后的一次话不投机的争吵,就直接拿着文科状元的分数,在志愿上填了北大青鸟和清华同方,搞得最后复读,成为了Z市第一个因为任性而复读的状元郎。
所以就算是现在他已经算是“悬崖勒马”了,就算现在的裴苯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他也没法再若无其事的去反驳些什么。
哪怕是再继续若无其事的嘴硬。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有些令人扫兴。
江遇不想再提以前,现在的问题似乎也从他这里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建议,默了片刻,只好让这通不仅对他没产生任何益处,反而还被不经意的暗戳了一下脊梁骨的电话到此为止,又心不在焉的近乎敷衍的随便跟对方闲扯了几句就匆匆收了线。
然后抬脚就往楼下走。
.
因为是临时安排出来的,因而他们住的这栋宿舍楼就有些特殊——是由原来的教师宿舍暂腾出来的。
江遇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加上通往墙的另一面的小门也已经被临时封堵住了,所以也就一直都不知道,他们这栋只有三层高的小楼,其实是挨着旁边现在“真正”的教师宿舍区的。
一直到他沿着天台通向三楼的楼梯一路往下,走到转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破损掉,但或许是因为也没什么人上去,所以就还没来得及及时检修的窗户边,目光无意识的下瞥,在鲜少有人注意到的围墙另一边,看见两个还算眼熟的身影在一番明显是因为争吵而你来我往的挣扎纠缠完,最后以猝不及防的拥吻姿态结束的时候,他才模糊的意识到他们现在所住的这栋楼大概是什么地方。
不过什么地方其实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下面还依然无知无觉的在浓重的夜色中纠缠在一起的人。
江遇直接看得愣住了。
即便是他心里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要做的其实是闭眼,或者说是立刻就转身下楼假装没看见。
直到一道耳熟而又总是令他条件反射的感到厌烦的声音忽然响在了他的耳边。
“嘿,醒醒,天亮了。”
江遇:“……”
下意识的就要侧身拿自己单薄纤瘦的后背去抵窗框。
“?”
不是,一片漆黑有什么好挡的?
顾知一脸的莫名其妙后退了一步。
但看着江遇挡得实在是神情和动作都过于认真的模样,只能在心里把原因归结到另一个东西上面了。
“我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半是玩笑又半是试探的问道,“这个窗户怎么了?”
江遇:“……”
确认性的盯着他看着几秒,见他确实不像是看见了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又不动声色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确定了下面的人已经不在了,才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旁边受了伤都还在不安分的到处乱窜的某人:“没什么,坏了。”
说着又一边抬脚往下走一边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为了找你,”顾知一如既往的拖着腔调跟在他身后说,“都快熄灯了你都还没回来,那我总得来看看。”
看个屁!不就是耽误了你一会儿准时入睡的时间?
虽然才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住了两天,但江遇就已经听说了这人有着一个跟他们这种一般学霸完全不一样的时间安排,一定要在十一点之前准时上床睡觉的老年人作息了。
于是他没好气的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就又更没好气的问了一句:“你下午不是说虽然你救了我,但也还是不强制性的要求我负责么,现在这一副等着我回去伺候你的大爷模样又算什么?”
“?”
本来是大度放过他,却被忽然倒打了一耙的顾知缓缓的在心里打出了一个问号。
“不是,”
他有点儿没搞清楚这个下午明明还说着“不用,该我负的责我就一定会负,欠的人情也一定会还”,但还没过几个小时就忽然一副不想负责的模样的小朋友现在的想法和思路,颇有些好笑的问道:“我怎么就大爷了?”
他这好心好意又好脾气的找人找了人半天,最后还得笑脸相待的这算哪门子的大爷???
江遇:“你要早点上床睡觉林黯帮不了?”
言外之意,犯得着非得这么满楼满世界的找我帮忙???
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