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的样子让谢朗彻底懵了。
“你放开我!”
黎江也用一只手以一种奇大的力气推开了他,男孩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忽然从餐桌上那起刚刚送上来餐具盘上的叉子,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谢朗,把我的手铐解开。”
第36章 《对不起,圣诞节快乐》
“谢朗,你把我的手铐解开!”
黎江也戴着手铐的那只手腕扶着沙发扶手,裤子昨晚就被他扒了下来,因此这个时候只穿着上半身的T恤,就这样光着两条长腿用另一只手举着叉子,眼圈红红地看着谢朗。
小也在强忍着不要让眼泪继续掉下来。
但即使这样,小也看着他的眼神却那么坚决,像是……像是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黎江也此时的神态让谢朗感到深深的恐慌。
这是多么奇怪的感悟啊,明明昨天晚上他们曾经激烈地纠缠了半个晚上,最终还是他把小也绑在床上,才把小也留在他身边过了一夜。
可是在那个时候,谢朗却没有这么害怕过,像是灭顶之灾即将来临,那已经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在报警。
他下意识地就也站了起来,直接一步上前拦在黎江也身前。
谢朗本来就比黎江也高了不少,这样猛地伫立在黎江也面前,像一座黑压压的山笼罩下来。
人当然很难移走一座挡在面前的山。
可黎江也没办法退却了,他被逼到了绝境,身体上、心理上都是,伤透心的这一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像是笑话一样。
他只是想要爱而已啊。
妈妈也好,哥哥也好,从小到大他从最亲密的人身上从没得到过的。
那些匮乏的、被称之为爱的东西——
他拥有得那么少,因此每一点都珍贵得像是从心头熬出来的血,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大方地给出去的。
可他把他身体里的爱全部都献祭给了谢朗,献祭是痛的,三年来一直都是痛的,他忍了这么久,求得只是谢朗的爱。
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泡沫。
“谢朗,你听见了吗?”
黎江也说到这里时,其实声音都近乎已经是在哽咽了:“你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谢朗感觉自己的心痛得像是要碎了,那一瞬间,痛的感觉甚至能压制住之前灭顶的恐慌。
他从来没这么痛过,痛感几乎变得像是生理上的——他的心脏正在被黎江也撕扯成碎片。
小也,不哭……
不要哭,不要走。
走了的话,他会死掉的。
“小也,不哭。”
他的声带艰涩地颤抖着,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黎江也。
“你不要过来!”黎江也的叉子往前一递,几乎就要刺到谢朗的胸口,他这个时候的眼睛都是红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盯着谢朗的目光透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狠——
他是真的会对谢朗动手的。
在他们一动不动地对峙着的那一秒,房间里的灯光像是闪烁了一下,但却又像是一种错觉。
黎江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再次盯向谢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谢朗的神情……仿佛在压制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像是身体里在淌着血,但却在沉默地隐忍。
但即使是这样,即使他尖锐的叉子尖已经马上要碰到谢朗的胸口,只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刺进去,那已经是会危及生命的危险局势,可谢朗却一步也没有往后退。
是啊,谢朗可是当初连拿刀子的凶徒都不会畏惧的人。
黎江也忽然想。
但下一秒,谢朗的左手臂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好怪异,像是要上前,却又像是只是想要去抓自己的右手臂。
其实当黎江也后来回想这电光火石的一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其实只是谢朗的荨麻疹已经痒到控制不住了。
可是在那个当下,谢朗这个动作对于那一刻处于应激状态的他实在太像是要来抓他了——
黎江也握着的整只手臂都在剧烈地颤抖,他的叉子动了一下,可是当想要刺过去的冲动在大脑里充斥着的同时,他的心却在用尽全力地说着“不”。
他伤害不了谢朗。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他都没办法去伤害谢朗。
彻骨的绝望弥漫在黎江也的心里,他没办法不恨,恨得既是谢朗,也是自己。
“谢朗,你不放我走是吧?好,行……”
他忽然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脸上还带着泪痕,可是笑容却有种惨然的味道,他忽然不再用叉子对着谢朗了。
下一秒,黎江也忽然决绝地把叉子尖掉头向下,对准了自己的小腹下方的狼头刺青,然后用力地划了下去。
“不——!”
那一瞬间,谢朗那双漆黑的瞳孔猛烈地收缩着。
他口中发出的,已经近乎是动物垂死般的哀鸣,惨烈到几乎要让黎江也以为他刺的不是自己,而是谢朗。
“小也,不要!”
谢朗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可还是太迟了。
只见墨色的狼头从中间被叉子尖儿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刺眼的血珠,从黎江也耻骨的皮肤上一滴滴地滚落下来。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去接,那血珠滴在手上,炙热得像是会烫到皮肤,小也该有多么疼。
谢朗的脑中如同轰鸣一般响着声音——
“朗哥,别人都不会明白,但只有你知道,这个刺青不是黎家明——是你,我要你永远在我身体上,就像你也永远在我心里。”
“朗哥,纹身师说,我纹的是最疼的部位。所以以后也不可能洗掉了,因为没人能受得了洗这里的疼。”
“朗哥,我是你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
朗哥,我是你的。
他想起了小也把他刺在身上,在月光下看着他微笑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也不爱他了。
多么奇怪啊,黎江也说过那么多次“我爱你”,可他其实一直都不明白爱的意思是什么。
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
他只会像仰视神那样仰视一个个他在意的人,母亲、黎衍成、然后是黎江也,他只会那一种似是而非的爱。
他虔诚、却愚笨。
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爱是私欲,是想要拥有。
信徒爱神,永远不能拥有神也无妨。
但小也爱他,是想要他,是把他刺在身上,是和他做爱,是想要拥有他,也想要他拥有自己。
而小也不爱他的这一刻,就是不想拥有他了。
小也再也不要他了。
谢朗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忽然站不稳了。
他的倒下,像是一座山轰然崩塌那样,颓然地扑通一声跪在地毯上。
“我放。”
谢朗抱住黎江也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的腰,抱得死死的,像是在哀求黎江也不要再划刺青了,他哑声道:“我放,小也,我放你走,我现在就放。”
当明白黎江也不再爱他的那一刻,谢朗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是什么。
他也爱黎江也。
所以小也走了的话,他会死掉的——这是凡人的私欲,是想要拥有。
但即使自己会死掉,他也要放小也走,因为小也会伤害自己——这是信徒爱神。
“砰”的一声,叉子掉落在了地上。
黎江也低下头望着谢朗的面孔,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感到茫然。
他明明得逞了。
他可以离开了,应该感到放松,不是吗?
可手铐被谢朗用钥匙解开的那一刻,他却怔怔地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像是不适应可以自由活动的感觉,直到过了好一会,黎江也终于想起来了他茫然的缘由——
谢朗哭了。
谢朗是那么沉默又隐忍的人,他们从小相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谢朗掉过眼泪,以至于刚才那一刻竟然觉得像是幻觉。
可当他终于确凿无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黎江也的胸口,忽然仿佛被重重地锤了一记,喘不过气来。
……
离开前,谢朗用一种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对说:“小也,处理一下伤口再走吧,好不好?我保证,我不会再对你做任何事,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黎江也的心情其实还处于一种莫名的恍惚之中,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因为他当然不觉得谢朗有可能再限制他的行动。
于是就这么穿好衣服,和谢朗一起坐电梯下去,淮庭在三楼的健身房旁边有设立医务室,里面有准备药物,并且可以处理一点紧急的外伤消毒和止血什么的状况。
当值班护士给黎江也的伤口进行消毒的时候,谢朗本来是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但到中途黎江也看向他两人目光相遇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是黎江也不想他站在那里,于是又默默地退后几步,离开了一点。
等黎江也处理完伤口从床上下来,绕过一道拉起来的帘子走出来之后,才看到谢朗坐在另一张床上,背对着他,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的方向——
外面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