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免礼,一家人不用这些虚礼。”
察觉到云清的目光有些惊奇地掠过来,贺池绷着脸,若无其事地看过去。
云清眼里的惊奇迅速转换为笑意,他却没说什么,转过头对黎月朗道:“我们先回府吧,怎么不见表妹?”
黎月朗被贺池的这声“舅舅”震了一下,想起他们让人打听的贺池的消息:玩世不恭,嚣张霸道,仗势欺人……听说连云肃这个岳父的面子都不给,回门那天都是敷衍过去的,怎么今日一见却全然不同?
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黎月朗调整好表情应道:“那丫头昨天吃坏脾胃,这会儿还在马车上睡着呢。”
云清道:“那正好快些回府,让府医给她看看。”
黎月朗点头应了,叫过管事来嘱咐:“老何,让人将货物全部送到瑞王府,你看着些。”
守卫见此情况,哪里还用再仔细搜查,连忙放行了。
……
回到王府,贺池让元福公公安排商队的人去休息,也给黎家父女俩安排了单独的院子。
晚间,贺池和云清一起在梦溪堂给黎家父女接风洗尘。
贺池这才见到云清的那位表妹,黎风禾一身鹅黄衣裙,长得和云清有几分相像,看上去柔柔弱弱,却硬是跟着商队跑了大半年。
黎风禾性格活泼爽朗,饭桌上有她和云清活跃气氛,一顿饭倒是吃得其乐融融。
用过膳,四人来到书房,终于说起正事。
林邑路远,从他们接到消息出发算起,竟是足足过了大半年才回来。
黎月朗知道两人最关心什么,直入主题道:“林邑稻果然如札记中所说,五十余日就能成熟,在林邑,一些气候温暖的地方甚至能种三季水稻!”
虽然早已知道此事,但是有黎舅舅亲眼验证之后云清还是有些激动,他转头看着贺池,在贺池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黎月朗继续道:“我和风禾还有老何分开去了几个地方收购,尽量多买了一些,不过为了防止被当地的官府盯上,总共还是只有四十车。”
水稻需要的种子比马铃薯少得太多了,这么多稻种已经够种许多稻田,云清喜道:“多谢舅舅和风禾,已经很好了。”
黎月朗笑道:“一家人,不用说这些。”
云清道:“就是要劳烦舅舅嘱咐商队的人,这件事暂时不能外泄。”
黎月朗点头,“你放心,跟着我去的都是黎家的老人了,我叮嘱过,没人会多话。这些护院也是回了大瑜才请的,顶多知道我们买了粮食,具体的却是不知的。”
说起来这些护院也是为了应对宁州境内的山匪请的,谁知来到宁州竟然一路畅通,他们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宁州的土匪竟然被瑞王带人剿灭了。
黎月朗头脑聪明,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对,他私心里不想让云清陷入这样的漩涡中,毕竟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可云清早已和瑞王绑定,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知道云清过得不错松下的那口气现在又提了上来,黎月朗心下叹息,朝中局势复杂,一招不慎便无路可退啊......
——
黎月朗父女舟车劳顿,说完正事便回去休息了。
书房里只留下贺池和云清,云清找出计划表,在林邑稻的部分用朱笔画了个圈,然后抽出一张新的宣纸,打算开始写林邑稻传播种植的计划。
贺池抓住云清的笔:“王妃,后天府衙才开印。”而且现在也很晚了。
云清把笔抢回来:“我先写完,开印之后便能吩咐人去做了。”
贺池的态度却很坚决,云清上次累病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不能让云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这些天他不在府中说不定云清就一直这样,贺池越想表情越冷峻,将笔架上的笔全都握在了手里。
云清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贺池,贺池强撑着严肃的姿态,眼神却泄露了一丝忐忑。
他也怕真的惹云清生气。
云清突然凑上前,“啵”地一声轻响。
“我就写一会儿,很快就好。”清冽的嗓音刻意放得轻缓,像在示弱。
贺池板着脸,艰难地维持原则:“最多写两刻钟,本王监督你。”
云清看着他红红的耳尖,笑着应道:
“多谢王爷。”
第55章 郭渡县
次日便是元宵节, 早晨起来,厨房便做了热腾腾的汤圆。
白糖桂花馅儿,甜得贺池直皱眉头。
百姓们在土匪的压迫下死气沉沉地过了这么多年, 今年终于开始有了盼头, 闹元宵的热情空前盛大。
十五忙开张, 大商铺敲锣打鼓地庆贺,欢呼声甚至都传到了全是住宅的东城,足见街上的热闹。
黎月朗拎着一个礼盒来到梦溪堂,跟着阿舒走进书房,云清正坐在软榻上看书,起身笑道:“舅舅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黎月朗笑着把手里的盒子放到案上,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是我在林邑给你买的礼物,上个月你生辰没来得及赶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云清打开雕花盒子,里面装的是两块上好的墨锭,光滑细润, 墨香扑鼻, 一块用金粉描了竹林图,一块描了山水明月。
黎月朗笑道:“这是林邑最好的云烟墨,我想着你没有用过,便买来给你试试。”
云清从原主记忆中便能清楚地探知到他的喜好,自然知道这是一份极为用心的礼物, 远行千里也记得“他”的生日, 精心挑选了“他”会喜欢的墨锭。
云清笑着点头应道:“我很喜欢,谢谢舅舅。”
云清把盒子收到书案后的柜子里, 引着黎月朗坐到榻上,阿舒上了茶,退下去关好门。
黎月朗左右看看,状若无意地问道:“阿清,王爷不在吗?”
云清摇了摇头:“王爷去了营中。”
他见黎月朗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舅舅有话不妨直说,门口有阿舒守着,不会有人进来的。”
黎月朗叹了口气:“阿清,你向来聪慧,舅舅担心的事,你心里定然有数。”
他顿了顿,表情转为认真:“黎家护不住你,但你放心,你想做什么,我们会帮你。”
黎月朗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云清晃眼一看,全是银号里最大的面额,少说也有数万两。
“本来怕你在王府过得不好,想着多给你拿些银钱傍身总要好一些,现在看来,这些怕也是不够的,待我回家禀明你外公,再给你送来。”
云清猛地看向黎月朗,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昨晚便捕捉到了黎月朗掩藏得很好的愁绪,本以为今天黎月朗是来劝说他的,云清能理解他身为长辈的担忧,可这些事他却不得不做。
他若不争,他和贺池都会死,黎家也难以逃脱。
背后的原因云清没办法详细说明,他本打算透露一部分其余王爷对贺池的态度,以此来解释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却没想到黎月朗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黎月朗是长子,也是黎家的下一任家主,他既然这么说,便相当于黎家表态了。
在这种事上他们都能毅然选择支持云清,怎能不让人动容?
云清不是原主,但他拥有原主的所有记忆,看到黎月朗时自然地感到亲切,仿佛那些事也是他亲身所历一般。
他占了原主的身体,本来便打算好好扮演好他的角色,保护好黎家,却没想到收到了那么多来自黎家的温情和暖意。
云清诚恳地道过谢,依然把他准备好的理由告诉了黎月朗:“……舅舅放心,我会派人盯紧朝中动向,若是有人想对黎家不利,我们定然会提前阻止,只是他们手段阴损,黎家以后也要多加小心。”
黎月朗点点头:“我明白,回去之后便会吩咐下去。”
云清最后还是没有收黎月朗给的银票,却提了一个别的要求。
黎月朗有些疑惑:“你要木匠做什么?”
云清笑着眨眨眼:“以后舅舅就知道了。”
——
郭渡县,位于岳州和宁州交界处,常有行商来往,本就比别处繁华些,恰逢元宵,更是热闹非凡。
酒楼大堂坐满了人,说书先生正在说“官府勇斗土匪寨,惩处郭渡黑心商”的故事。
“那李林一家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连忙便把金银珠宝搬上了马车,打算逃往岳州,继续过逍遥日子,眼见就要逃出城,斜刺里却突然来了一支队伍!”
“为首的大人身手矫健,直接跳上马车将李林抓出来扔到地上,李林平日里作威作福,哪里受过这种苦,嘴里哀哀痛叫......”
说书先生当场表演了一段李林被抓时的狼狈模样,模仿得惟妙惟肖。
“好!”
“打得好!”
“活该!”
客人们叫好不绝,角落的一桌打扮低调的商人脸色却不太好看。
为首的大汉低声道:“走,回去再商议。”
说的虽然是官话,却有些奇怪的口音。
一行人在满堂喝彩中离开了酒楼,回到他们租下的院子。
刚一进屋,便有人按捺不住性子开口:“大人,怎么办?白马寨被官府端了,那咱们的兵器怕是也……”
为首的汉子皱紧眉,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回去,这批兵器拿不到了。”
“可咱们还交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钱......”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众人一惊,拔出武器便与来人斗在一处。
领头的汉子拼杀中怒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找我们麻烦?”
这伙人一言不发便开始打,偏偏身手很好,他的手下已经有三人被擒住了。
门外这时才慢悠悠走进来一个男子,男子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硬朗,身量极高,气宇轩昂。
一张口却满是痞气:“怎么,连你爷爷都忘了?”
领头的汉子一惊,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瞬,手中的刀当即被挑落在地,他慌乱地又抵挡了几下,终是被擒。
他惶然抬起头看向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