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继续切肉,最后那块肉都变成了半个小拇指见方那么大的块块,楚辞心想这要是能煮熟我就跟你姓,沈昼将小土豆一个一个扔进了自动洗菜机。
水流哗啦搅动的声响里,沈昼靠着流理台,语气轻松的道:“我看你知道的东西不少,还要不要读预科?”
楚辞缓缓的道:“上学啊……”
“嗯,”沈昼点头,“不然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能干嘛?”
可是“上学”这个词汇对于楚辞来说已经过于遥远,遥远到……连那个在斯托利亚空间站的下午,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西泽尔说过的话他都已经不太记得。仿佛在空防警报之后响起之后,一切都成了幻灭的泡沫,春来的残雪,就那么消失殆尽了。
他抿了抿嘴唇,道:“我有别的事。”
“都说了你不要总是抿嘴,”沈昼从洗菜机里捞出已经去皮的土豆,相当随意的快刀斩成大小不一的块块,菜板一翻就进了碗里,“长得乖乖的,性格一点都不乖。”
他说着,忽然打开了终端。
楚辞:“……你不是在做饭吗?”
沈昼头也不抬的道:“我找个菜谱。”
楚辞:“……”
说完他就划出来一张对话框浮在空中,一手插在裤兜里,念道:“第一步,油温80度左右,将土豆油炸。”
他“哗啦”一下在锅里倒了许多油,开火就烧。
楚辞觉得心惊胆战,却听见他烧着油,还不依不饶的问:“你有什么事?什么事能比上学重要,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去得帮机器人做垃圾分类,你还没机器人分的好。现在这个社会,科技进步的这么快,人力都被各种各样的机器取代了,你要是没点真才实学,怎么养家糊口@¥#%%&……”
楚辞:“……”
果然不管人类文明发展到何种优越的地步,唠叨起来永远也都是那一套。
他面无表情,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送给了沈老师:“我奶奶都没你这么操心的。”
“那说明我关心你。”沈昼说着,将土豆块直接倒进了“嘶啦”作响的热油里。
楚辞持续心惊肉跳,揣着手后撤五米,油盐不进的道:“谢谢你的关心。”
半个小时后,油炸过的土豆和煮的黑乎乎的肉块一块进了高压锅,楚辞也不知道沈昼在煮肉的时候到底放了什么,反正就是一副看起来不是人类吃的样子,可偏偏沈昼还满脸的理所当然。
高压锅轻微的震动着嗡鸣,除此之外,厨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沈昼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可能是在思考自己做的菜究竟能不能吃。楚辞瞥了一眼还浮在空中的菜单,状态栏的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40。
“今天是周日,”沈昼忽然道,“待会吃了饭你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情,过了这个周末再说。”
楚辞心说我并不是很敢吃你做的饭……
果然他的土豆炖肉出锅颜色就透着诡异的乌黑,衬得那白盘子格外的白。
沈昼没有多言语,舀起来一勺很干脆塞进了嘴里,面色如常的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楚辞心想,沈老师果然是个干大事的狼灭。
沈昼将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吃啊。”
楚辞:“……我不饿。”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昼拿了个勺子给他,示意他接着。
楚辞摆出一脸壮士断腕的神情,跟要出征似的,舀了一块土豆直接塞进了嘴里,本来是想一口直接吞下去,但是他敏感的味蕾在尝到土豆的味道的时候……好像还行?
没他想的那么难吃。
楚辞缓慢的嚼了两下,喉咙一滚咽下去,然后默默开始吃。
谁能想到,沈老师一副厨房杀手的架势,做出来这仿佛毒药的菜,不仅能吃,味道还不错呢……
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么出人预料啊。
这时,沈昼才终于get到了楚辞嫌弃的点,叫道:“你都没吃怎么知道我做的饭不好吃?”
楚辞沉默了一下,道:“看着就……不像能吃的样子。”
沈昼:“……”
“我小时候都是自己做饭的,”他干巴巴道,“吃了这么二十几年,也没见把自己吃死。”
楚辞有点惊讶:“你爸妈呢?”
“三岁时候妈妈空难过世,”沈昼淡然道,“我爸是个调查员,太忙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他和莉莉的父亲是同事,他们一起牺牲在一起恶性爆炸案中。”
难怪她和莉莉看上去很熟。
楚辞沉默了一下,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沈昼的语气很无所谓,他教育小孩子:“所以你不能单靠外表就判定一件事物的好坏,美丽的外表可以成为蛊惑的毒药,丑陋也不一定就代表内里。”
楚辞为了防止他继续说下去,连忙道:“是的,你说得对,我记住了。”
沈老师满意点头,和楚辞分食了这盘卖相诡异的土豆炖肉。
凌晨4点,沈昼收拾了书房给楚辞睡觉,他关上书房门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刚才说了,今天是休息日,有什么事等过这个周末再说。”
隔了一阵子,楚辞听到基因锁的响动,他又出去了。
窗外的天光逐渐亮了起来,楚辞躺在床上,却不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某一时刻,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踟蹰的像条找不到方向的鱼。半响,楚辞问埃德温:“我接下来可以去哪?”
“我不建议你立刻离开,”埃德温平静的道,“你很累,伤还没好,需要休息。”
楚辞回去坐在了床边,看上去垂头丧气的:“可是我待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沈老师说得对,”埃德温道,“周末是休息的日子,一切都可以等周末过去再说。”
很一会后,传来楚辞不置可否的呢喃:“是吗。”
今天大概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天穹像个巨型锅盖,天光尚未大亮,显得沉闷又压抑。楚辞呆呆的坐在窗边半响,他有些想念地球上清晨初升的朝阳,那似乎可以让人看见希望。
后来,他又躺回到了床上,依旧睡不着,但却平静的闭着眼睛。
再后来,他睡着了。
他再睁开眼,窗外依旧是灰沉沉,不知是不是熬夜的缘故,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头重脚轻,脚步趔趄,像个喝了假酒的醉鬼。
从书房里出去,看到沈昼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楚辞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昼回头:“什么,我出去了一整天呐。”
楚辞:“……”
所以现在是,天已经黑了啊。
他跑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回来就瘫在沙发上,他闭着眼睛,但是却能感觉到沈昼正在看着自己。
楚辞想,他为什么要看着他,他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我去了调查局。”沈昼说道。
他说完楚辞就睁开了眼睛,好像是没有睡好,眼白上布着一些细微的血丝,眼瞳却光亮惊人。
“截住了一艘星舰,但是只找到两个孩子,徐敏恬就在里头,”沈昼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上,神色有些疲惫,“好在他们已经开始怀疑局里有内鬼,省的我再想办法提醒。”
“安迪生救济院也已经被查封,”他说着,从旁边拿起西装,打口袋里掏出一枚终端递向楚辞,“在那间小卧室的床铺底下,我猜这是你的,就偷偷拿了回来。”
楚辞接过来,没有来由的,轻轻叹了一声。
“还有这个,”沈昼继续道,将一片薄薄的事物夹在指间,从桌子上滑到楚辞面前。
楚辞低头去看——
玲的身份卡!
沈昼笑了笑,语气平静的道:“我让我医院的朋友找的,没想到还真找到了。拿好,没了这个你走不出主卫三。”
他知道楚辞不是玲……
他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楚辞看着那枚身份卡,道:“你的学生找到了,调查也追到了人贩子,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看起来是这样,”沈昼揉了揉眼角,淡淡的道,“但是购买伪造特殊通行证的是谁?他们费尽周折将这些孩子运出主卫三是为了什么?”
“结束了吗?”他平和的自问自答,“远远没有。”
楚辞故意道:“你又不是调查员,这些东西与你无关。”
“是啊,”沈昼笑,灯光流淌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眸像是温醇的琥珀,尘封着千万年的亘古不变,和永恒的时间痕迹。他垂下手,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指虚虚的触在一起,上身前倾,语气随意,“我父亲很喜欢阿瑞斯·L。”
“这位冒险家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我想找一颗星星,所以就去了。”
沈昼看着楚辞:“不需要什么理由。”
楚辞低声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爱管闲事的人?”
“有,”沈昼道,“他就在你面前。”
“所以你还是会调查下去?”
“当然。”
“哪怕这件事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
“是。”
“好吧,”楚辞妥协,“沈主任,祝你好运。”
沈昼疑惑脸:“为什么是沈主任?”
楚辞摊手:“闲事主任呗。”
沈昼:“……”
而楚辞忽然道:“找一个叫颂布的。”
沈昼皱眉:“什么?”
“颂布,”楚辞拿起身份卡插进终端里,“一个手腕上装着旋转刀叶的改造人。”
沈昼怔然:“你——”
“我就知道这些,”楚辞站起身来,“要是你先我找到了他,一定记得告诉我,我会一直用这个身份卡的。”
沈昼见他迈步要走,也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问:“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楚辞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我嗓子疼,去喝水。”
“……哦,”沈昼声调平板的道,“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