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不要乌鸦嘴。”慕容开抬手指着他,看样子如果不是因为这块通讯屏幕不是全息,他能将手指头戳到沈昼脑门上,“我们雾海人很信这个的,你刚才那句话给我收回。”
沈昼无奈,干巴巴道:“当我没说。”
“不过,”慕容开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对,他们这次确实不太顺利,艾略特说他们的星舰还没降落就遇到了风暴,所以不得不跳伞,然后三个人就失散了,现在他只找到了小林。”
“你的消息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沈昼问。
“昨天。”
“有时间差,”沈昼道,“指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找到西泽尔了。”
“但愿如此。”
断掉慕容开的通讯,沈昼已经走到了学院的大门口。今天本来是个难得的休息日,但是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回了自己的母校谢菲留斯大学,因为他找了自己从前的同学——现在在谢菲留斯星基因控制局工作——让他帮忙介绍了一位基因学家,他今天前来,就是向这位教授请教一些学术问题。
如果是以前,他还在卡斯特拉这个边疆小星系的主卫三星做中学老师时,他的这些所谓的,在大行政星系落脚的精英同学们大概率会推辞,或者直接拒绝他的请求。但是沈昼在和他这位同学通讯的时候,委婉的提及,之所以要请教基因学的问题,是因为最近接了一起与此相关的案子。
于是同学自然要好奇一二,询问他此时的职业性质,沈昼就说:“在北斗星做律师。”
同学随口问:“在哪个所?家里有长辈认识米贞大律师,需要的话,可以帮你引荐认识一下?”
沈昼笑着道:“巧了,就在斯奈特所,而且和米贞律师同一个团队,严格来说,她算是我师父。”
同学大喜过望:“我就说!你上学的时候那可是我们整个社科院系的骄傲,毕业之后不继续深造也就算了,你非得要回老家去——没有说你老家不好的意思,就是觉得可惜。”
“巧合而已。”沈昼含蓄的道。
“那感情好,有时间回来学校看看,”同学喜滋滋道,“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好。”
沈昼知道这位同学并不是顾念什么同学情谊,而只是因为,他是斯奈特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并且隶属于米贞这位联邦有名大律师的团队。在同学看来,这是人情上的投资,因为他有价值,所以对方才会愿意的答应他的请求。
帮一点小忙,沈昼就会倒欠他一个人情。人情社会有来有往,谁也说不定某天就会陷入官司之中,认识沈昼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律师,自然一切好说。
沈昼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见完了那位基因学教授,他自然要去和老同学一聚,不仅是感谢对方帮忙,也表达自己愿意继续往来的态度。
从前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在主卫三不需要,当中学老师有一个好处,他面对的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孩子们大多单纯,小星球的老师又大都上了年纪,迂腐固执却也很好应付。再不济遇到几个胡搅蛮缠的学生家长,能讲道理就讲道理,讲不明白道理就讲物理。因为和学生家长动手而闹到警察局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最后还得莉莉·李维斯去捞他,但这件事也有正面效果,因为班上那几个时常打架斗殴校霸见到自己班主任竟然比他们还能打架,就都蔫了,生怕某天沈老师一个不高兴,把他们都物理制裁。
后来去了雾海,更不用讲究什么人情世故。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干几枪,谁打死谁就算赢,死了的那个就算输。
血腥而又原始,充斥着无秩序和混乱的暴力。
他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笑了一声,笑意很浅,几乎瞬间就被岁末谢菲留斯的风吹散。
“原来你在这!”
沈昼抬起头,看见对面的城市公交站台边站着一个穿藏蓝色制服的人,正在兴高采烈的朝他挥手,那就是他的同学,许书。
许书夹着公文包穿过马路跑了过来,相隔半条街就挥手和他打招呼,显得颇为热情。
沈昼和他上学的时候同属一个辩论社,还做过搭档,因此倒也称得上熟悉。只是毕业之后很少联系,沈昼去年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才得知他去了基因控制局工作。
“怎么今天过来了?”许书问。
“今天休息日,”沈昼指了指旁边漂浮的全息广告牌,上面正好是一则周末促销活动的广告,“平时忙的要死要活,哪有时间过来?”
“我加班加得都忘了今天是休息日,”许书哈哈大笑,“你说对,忙的要死要活,哪里还记得这些?”
他慢慢收敛了笑意,道:“不过你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案子的事情吧?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是因为一件案子才需要找研究基因的学者请教吧?”
“我就说了一句,”沈昼和他一起往浮空停车场走去,“你还记得挺清楚。”
“我对你话一向记得清楚,”许书顿了一下,玩笑似的道,“毕竟你才是辩论主力。”
沈昼道:“那今天就听我的,还是老地方?”
他们大学的时候,每次赢了比赛总会去学校外面一家海鲜烧烤小店庆祝,甚至于最后毕业时社团的散伙饭也是在那吃的。
“行,听你的。”
出租车停在了巷子口,两人一起走进了小店里。
店面倒是一点也没变,只是此时不是饭点,冷清了些,照旧点了一些过去的菜肴,两人边吃边闲聊。
“学长,你在老家做老师怎么样?”
沈昼手里的筷子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是做老师?”
许书“哦”了一声:“是何学姐告诉我的,何婷宜,你还记得吗?”
沈昼点了点头,似乎不太在意。
“你们还联系过吗?”许书问。
沈昼想了想,道:“刚毕业的时候有。”
其实在他离开主卫三之前还偶尔有联系,只是后来他去了雾海,隔着梅西耶星云这道天堑,人家找不到他……
“啧,”许书感叹,“何学姐当年那么追求你,你就没想过答应人家?”
沈昼波澜不惊的道:“感情的事情怎么能乱答应?”
“也对,”许书叹了一声,一遍剥掉手里的虾,道,“联邦新婚率和新生率连年降低,连我们基因控制局都下发了指标,真是离谱。”
沈昼好笑道:“这关基因控制局什么事?”
“就让我们要严抓基因环控制,务必让每一个新生儿都植入基因环,做到全面覆盖。”许书重重的将虾子壳扔在盘里,“你说这不是胡闹么?不打击地下黑诊所和非法婴儿培育机构,倒是让我们严抓紧查,我们怎么查?”
沈昼低声道:“这命令谁下的?”
“除了中央星圈那位总局长,还能有谁。”
“勃朗宁……”
“对,”许书撇着眼睛,不屑道,“都说这位是总统的狗腿子,这不刚出新的《基因法修正案二十三草案》,他就已经赶着献殷勤了。”
沈昼不动神色道:“不才是草案么。”
“差不多了。”许书嘘道,“主推这一版草案的是曼加·琼议员,他是总统派系。”
沈昼脑海中很快浮现了另外一个名字,埃布尔森·琼。此人现任基因控制局副局长,和曼加议员是堂兄弟,不出所料,这两人都是总统派系。
“可是,这份修正案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沈昼斟酌着道,“当然,我是从我们法律专业的角度出发。”
“你们看起来是没什么。”许书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但其中有一条,延长基因控制局数据留存时间的……是第几条来着?”
他皱着眉回想,沈昼声音平静的道:“第十三条。”
“对,还是你这个律师对法律条文更熟悉,”许书压低了声音,“现在的数据留存时间是二十年,这个草案要延长到三十年。这里所说的数据,是包括我们每一个人的基因环所监控、记载的个人基因变化和其他信息的。”
沈昼沉声道:“《刑法》中案件的追溯期也才二十年。”
这意味着《联邦刑法》认为超过二十年的普通案件就没有法律可追溯的必要性,这还是刑事案件,可是《基因法》却会规定将公民信息留存到三十年之后?
“可是,这其中用意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许书摇了摇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三十年在基因学上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因为一般来说,人在三十岁之后基因就会趋于稳定,发生异变的几率很小,所以之前数据留存时间才是二十年。”
“你的意思是,”沈昼挑眉,“基因发生异变的年龄范围扩大到了三十岁?”
“我是听他们说的,”许书摆了摆手,“估计他们也是乱猜的吧。现在星网上疑问和反对的声音不少,但是议会给出的回答竟然是基因控制局的云端库升级了,有足够的容量存储更多数据,所以才要修改法律。你说这不是放屁么,把公民都当傻子?”
沈昼笑了起来:“说不定他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管他这么想,反正这个法案在我们内部已经开始适用了,”许书停了一下,道,“所以我才说,估计用不了很久就会通过正式修正案。”
沈昼沉默不语。
许书“嗐”了一声:“说好请你吃饭,怎么又聊上工作了,真是……劳碌命。”
“那说点别的,”沈昼慢慢抿了一口酒,“刚才说起新婚率,你结婚了吗?”
许书:“……”
沈昼再问:“生孩子了吗,打算自然分娩还是人工培育——”
“沈学长,沈律师!”许书放下筷子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我在家被我催也就算了,怎么和你吃个饭还要接受你的荼毒?”
他想了想,忽然问:“你是不是报复我刚才提到何婷宜?”
“怎么会呢,”沈昼和颜悦色的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许书憋屈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真是。
“那你呢,为什么忽然去了北斗星?”
“有个亲戚家的小孩在北斗学院读书,”沈昼道“我就跟过来了。”
“照顾小孩?”许书道,“你还真是好说话,小孩子那么折腾……”
沈昼心道,是挺折腾的,这不才刚折腾去了霍姆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饭后许书将他送到了空港,沈昼走近候机大厅的时候,忽然笑着对埃德温道:“感觉很久没有见到小林了,竟然有点想念他。”
埃德温平平板板的声音出现在他耳朵里:“但我猜测,林应该不会想念你。”
沈昼瞪大眼睛:“为什么?”
埃德温不假思索的道:“因为有穆赫兰师长陪着他。”
沈昼碎碎念:“我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不上西泽尔?”
埃德温道:“当然。”
沈昼:“……”
楚辞离开的时候将终端和其他智能设备都留在了占星城,埃德温的“身体”虽然在二星,但是北斗星的研究员公寓留有一台“超导”机器的,因此埃德温得以传输一道子程序过来,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保留多少复杂功能,唯一的用处就是和沈昼斗嘴。
沈昼目前手里只有一个案子,就是和许书说过的那件,其实当事人是一家基因公司,原告是基因公司的一个客户,但这本质上是一件民事合同纠纷,只是那份合同标的额极大,合同条文又冗杂繁复,涉及多项专业词汇,于是他便以此为借口,借机向那位基因学教授问了几个从赵潜兰的房屋内找出来的实验数据的问题。
他至今没有办法搞明白那份丛林之心的实验数据到底记载了什么实验项目,今天这一趟也收效甚微,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看着藏在书柜后整整齐齐的实验数据,自言自语:“我现在开始学基因学还来得及吗?”
埃德温忽然道:“从现在开始的话,大概十年后你就可以看懂那份实验数据了。”
沈昼:“你这个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
埃德温额语气虽然平平无奇,但他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惊讶:“我在和你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
沈昼:“……”
他抱起手臂:“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埃德温道:“一直都会,只是前几天Neo小姐给我升级的时候重新装载了一个语言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