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有一样东西,你带上。”柏德文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手抬起来。”
顾沨止:“?”
他虽然茫然,但还是按照柏德文的要求举起了左手的手腕,柏德文像变戏法似的在掌心里变出了一张小小的淡金色芯片,夹在指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进了顾沨止的精神匣内。
卡槽闭合的瞬间,精神匣轻轻震动,顾沨止豁然瞪大了双眼,诧异的望向柏德文。
“这是精神匣开发计划2.0的产物。”柏德文说:“因为我们从阿布扎比带回来的新矿石前天才刚寄到,所以到目前为止,装备部只做出了这一个。”
“跟1.0的区别在于?”顾沨止说。
“它还是个空白的芯片,没有写入任何程序,换言之,也没有被入侵的可能。”柏德文说:“但使用后会有什么副作用,还无从知晓,毕竟他们还没有投入大批量生产。”语毕,他又拍了拍顾沨止的肩膀,“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事情,我想了想,你一定喜欢。”
第141章
顾沨止走后,柏德文将几方会议的端口都掐断了,只留下阿提密斯一处,他带上门,周遭突然间变得安静。
“其实,有没有精神匣,我们都不会输给无限集团。”他轻声说。
“算了吧。”阿提密斯说:“你少安慰我了。”
他像是也屏退了周围的人,往后轻轻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停下,他的指尖早已因为长时间的触碰键盘而微微泛红。
“先不说现在有多少人在精神中心接受治疗,需要保护,即便不用管他们,其余的人可以暴力拆卸精神匣,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与无限集团的人异能火拼,赢了……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阿提密斯说:“在斯宾塞成立之前,继承者们就处于这样野蛮生长的状态,是斯宾塞的出现让他们的生活规律化、合理化,那么试问这样的结局跟摧毁斯宾塞的存在有什么区别?”顿了顿,他叹息:“太不体面了。”
“怎么办?我好像没有安慰到你。”柏德文笑了笑说:“不开心了。”
“我什么时候需要过你的安慰。”阿提密斯瞥了他一眼,垂眸。
他纤长的睫毛扇子似的垂落,遮住了那桀骜又璀璨的眼镜,“我就是……不甘心。”
这么多年来,除了赫尔墨斯死去前后,他很少有过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尤其是在柏德文·道森身边,他习惯了当人人瞩目的强大助力,而不是一个花瓶。
他转眸望向柏德文,他以为会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评判的措辞,却不料对方只是像他投来一些痴缠的眼神,纯粹又温和。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阿提密斯古怪道。
“没有。”柏德文说:“就是发现,爱你的心情,这二十年从未停止过一刻。”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阿提密斯愣怔在原地,过了好办天才讷讷道:“你秀逗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想说就说了。”柏德文说:“看着你的脸,很难不想说这些。”
“……”
阿提密斯一点儿也不想承认,柏德文顶着这张脸,说这些油腻吧唧的话一点儿也不讨人厌,这大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他的压了一下几欲上扬的唇角,眸光掠开,冷不丁的扫过柏德文脚下。
猛然间,他的瞳光定住。
“柏德文!”他冲口而出道:“把你脚下的那几张纸,拿起来给我看看!”
“?”柏德文略有疑惑,还是弯腰照做了。
他拾起了那几张纸,纸上印着的画面是盛欢正和一个男人在台阶上纠缠,那男人穿着邋遢,带着一副歪斜的眼镜,头发乱糟糟如鸡窝,从画面的视角仅能看见一副不太清晰的侧脸。
“拿近些!!”阿提密斯说:“这个人是——!”
“是盛欢的父亲。”柏德文说。
“你说他是盛欢的父亲?!”阿提密斯的表情僵硬,骇然盈满了他的眼窝。
“不然呢?”柏德文说:“我之前是听阿沨提过一两次,说盛欢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开网咖的父亲……”
“这是River啊!!这个人是River!!!”阿提密斯说。
“River?”柏德文一怔,诧然道:“你说的是那个……在装备部、程序研发部以及异种研究部待了近十年的自然人,River?”
“我不确定……我仅仅只是跟他共事过。”阿提密斯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急声道:“如果要确定,喊风间亚美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记得River的全部,唯有风间亚美!”
“为什么?”柏德文道。
“为什么?因为风间是River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学生!”阿提密斯说:“而且……风间爱他!爱到骨子里!如果不是因为River有家室的话她早就——总之她一直羞耻于自己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他说到这里,再也无法在这莫大的冲击现实面前保持冷静,起身道:“我去给风间打电话!她现在应该回到图腾研究院了。”
柏德文伫立在原地,他垂眸,记忆悬浮往高处,像是一片被风吹起吹往远方的羽毛。
……
“斯宾塞真的不招自然人吗?”
“开玩笑,斯宾塞招自然人进来干吗?受虐吗?”
“可我怎么听说,以前斯宾塞好像……是招过自然人的?”
“这种话你也信?如果真的有自然人混进来,那我们的保密条例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
有关斯宾塞是否招募过自然人这件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成斯宾塞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虽然畅所欲言,但大多还是不信的,毕竟继承者和自然人之间的能力有着天壤之别,即便有自然人绕过图腾唤醒的步骤侥幸留在此处,也不可能发挥出光和热。
但事实上……斯宾塞确实有过一个自然人。
他的图腾唤醒没有结果,他的留下是学籍管理办对他的网开一面,是一次不能公开的破例,所以他不能与所有的继承者一样公开的参与课程学习,只能在特定的部门帮工,故而他在斯宾塞没有留下任何的人事资料,仅仅一个鲜为人知的代号。
River。
起初,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后来,River因为过于出众的研究学习能力从装备部去到程序研究部又去往图腾教会……他熟悉了所有部门的工序和技能,最后,研发出了对所有继承者们都拥有里程碑式意义的精神匣。
时至此刻,他的名讳才小范围的在斯宾塞内传开。
但River依旧深居简出,他似乎并不希望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再往后他就离开了斯宾塞,彻底销声匿迹,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真正见过他模样的人寥寥无几。
继承者们继续谱写着光辉灿烂的战斗篇章,对于River的印象逐渐趋于遗忘。
柏德文稍稍一个机灵,而后他听见风间亚美的尖叫声从阿提密斯的那处传来。
“你说过帮我保守秘密的!阿提密斯!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风间,你冷静些!先听我说!你的事情不是丑闻!但如果现在你不加入进这场讨论里来,你也许会错过River身上最大的秘密!”
“River?”风间亚美的声音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
“风间小姐。”柏德文道:“很抱歉,无意窃听你的隐私,但是请你相信,我尊重你,不会泄露和传播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内容。”
风间亚美沉默了几许。
“River的什么秘密?”
“你先来认个人。”阿提密斯说:“我把画面截图传输给你,这到底是不是River?”
几秒钟后,风间亚美的声音喑哑而颤抖:“是……老天,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会和盛欢在一起?!”
“幸亏你刚刚不在闹剧的现场。”柏德文略有唏嘘道:“这是盛欢的爸爸。”
“什么?!”风间亚美豁然瞪大了双眼。
“如果说风间小姐没有认错人,盛欢和他父亲之间也确有此事,那么我们合理推测……River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自然人。”阿提密斯说:“只不过他的图腾过于高阶,与盛欢一样,难以被识别。”
“所以River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过得好吗!”风间亚美急声道:“我完全不知道盛欢同学就是……他很早之前还给我看过那宝宝的相片,很可爱!他说他再过两年,等精神匣彻底研发完毕,就要离开斯宾塞去陪他的孩子!如果我知道那个孩子就是盛欢的话……我一定会对他再好一些!”她说着说着,眼角再也掩不住的湿润。
“River是斯宾塞的大功臣啊。”柏德文阖眸,轻轻的颦眉,“如果要将他的孩子抓去囚禁起来……我们恐怕会变成名副其实的中山狼。”
“等等,如果说River是盛欢的爸爸的话那么——”阿提密斯错愕的话语戛然而止。
……
“哗啦”
湍急的水流拍打过盛欢的脸颊,常年流淌在地下的水质不见天光,异常的冰冷。
盛欢趴伏在台阶之上,双目紧闭,潮湿的刘海紧贴着他清秀的脸颊,微弱的呼吸在鼻尖处盈起淡淡的雾色。他的半个身体都还浸没在下方的河流里,这个地方的台阶原本有十几级,但由于地质结构的改变,地下河上涨,已然被淹没了大半,如果基建部派人来测量的话,他们会惊恐的发现此处的下方囤积的地下河体量完全不逊于他们的小瓦尔登湖,在加上纵横交错难以估测的水流方向,足以淹死几十个没有带潜水装置的盛欢。
盛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抵达这里的。
外勤部有专门给他们培训过游泳技能,其中包括闭气和凫水,但他到底不是专业的潜水人员,十几分钟已经是他闭气的上限,更何况对抗水流的凫水运动更需要力气,会增加氧耗,所以他在水底根本待不了太久。
人在窒息的状态下肾上腺素飙升,人会变得极端,所以在那时,他跟自己打了一个疯狂的赌。
他赌那只疯狂的小鸟不会骗自己,自己什么都不用做,随波逐流,会活着抵达目的地的。
幸而,他赌对了。
水底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被卷进去之后旋即又被甩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洪流里,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些金属反射的光芒在水面上盈盈如波,这时他才蓄了一股力量上浮。
待到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冲出了水面,竭尽全力的扑上了一处阶梯,缺氧的大脑令他意识丧失了很久,待到他睁开眼,弯曲手指和肢端,一些模糊的光影于他的视网膜上汇聚。
盛欢艰难的昂起头来。
水滴顺着他的刘海淌过他的鼻梁,令他狼狈不堪,他定定的看着前方,眼角一点一点的张开。
如他之前所预见的一样,那个人,那个他朝思暮想,夜以继日的想要抓住,用血脉带给他爱与痛苦的人,就在前方!
没有无垢,没有癫狂,没有悲苦绝望,干净,澄澈,轻盈,健康的站在高处,回首望向他,周身的微光粒子圣洁而无暇,那就是盛欢想象中的样子。
“爸爸!!!!”
浓烈的酸楚与雀跃并行,刀一样切割着盛欢的咽喉和鼻梁,且痛且炙热,他喊破了音,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爬起来,朝前奔跑!他跑的踉跄,几次重重的跌倒,然而他不顾一切的爬起来,用最难看最拙劣的姿态冲向那个影子!张开双臂——
他扑了个空。
光影在他穿过去的瞬间分散,变得透明,在他复又摔倒的瞬间又重聚,化作逼真的实体,盛欢磕在地上,滑出去好几尺,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
然而这些疼痛都抵不上他心里的裂痛,他猛地回身,渴求又贪婪的张望过去,像个丢失了糖果的孩子。
“爸爸……”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男人循着他的声音转过来,抬手摘下了脸上的窄框眼镜,他的眼眸文弱俊秀,看人时带着悲悯的温度。
“我不是你的爸爸。”他的声音空灵,带着电子合成音独特的质感,微微笑着,蹲下身,冲他张开手像是要迎接他:“我是苏格拉底。”
“什么?……苏格拉……”盛欢僵在原地,他像是被挖空了灵魂般,眼中释放出无限的空洞,“不,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不长你这样,我爸爸才长你这样!!!”他拼命摇头,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爬向那个虚无的怀抱:“你不是我爸爸那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这里的人都有秘密,都不止一个身份,你一定还有别的身份和名字!!!”
“别的身份?”苏格拉底抬起眼眸,像是越过他眺望远方,在思索,“是的,我曾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我叫R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