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折磨的神经衰弱,感官都有些麻木了,连情绪波动都不稀罕有,神情淡漠的坐在那儿,接见了许念姿和段锦织。
他看段锦织涂着唇釉的亮嘴巴一开一合,似是说了很多话,但他没听进去几个字,脑子里一直有尖锐的啸叫之声,卡带了一般,直到最后许念姿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我给你五百万,离开阿沨,从他身边永远的消失!”
五百万。
盛欢豁然抬起头,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每一根红色的细线都织出了“渴望”两个字。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运作的声带已然不属于自己。
“成交。”
许念姿发出了极具嘲讽的哼笑声,大约是没想到会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赢得过于轻松。
“这是我们私底下的交易。”她轻蔑的说:“希望你有点儿契约精神,学会保密,不要前脚拿了钱,后脚又去跟阿沨告状,那样只会显得你这个小男人很Low,Low爆了。”
……
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契约精神。
盛欢特意回想了一下当时,发现自己对那段记忆的印象是全然模糊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段时间自己实在是精神衰弱的厉害,所以记忆力出现了大幅度的减退,他不太记得具体发生过什么了,只记得那时候他似乎很忙碌,一直在忙碌,忙到废寝忘食,日夜颠倒,而且,天似乎一直在下雨。
九月到十二月的时间像开了十六倍速般白驹过隙,那场雨特别冷,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凛冬已至。
雨势也给人以古怪的感觉,雨水缠绵浇灌多日,将整个虞城都泡成了郁郁的蓝灰色。偶尔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隔着厚重的雨帘,街景事物都扭曲变换了,像是都要在雨里融化了。
盛长泽的遗骨随着璃黄金打造的骨灰盒一同沉入虞城以北的江底。
没多久,那场冷雨就停了。
翌日,圣诞节如约而至。
街头巷尾都是明亮点缀的华丽圣诞树,人们穿着漂亮的衣服走到街上,拍照,玩耍,嬉笑,其乐融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一切都回归到了正轨。
盛欢从江边回,在家中倒头昏睡了三天三夜。
再醒来时,他觉得脑袋里面空空的,像一个刚刚投胎出生的婴儿。
那种压抑的,崩溃的精神环境如大梦一场,浑浑噩噩,他疑惑的想,这是活到下辈子了吗?遂抬手按住一只眼睛。
眼前的光白亮,空泛。
他辗转回忆,盛长泽这个名字漂浮上来,从发疯到尸骨荡尽,历时弥久,坎坷波折,盛欢忽而生出一种可怕的错觉——盛长泽的遗骨若再没有着落,他大概会跟着盛长泽一起去死吧,以一种最为凌乱荒诞的形式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摆脱那些极致的疯狂。
时至此时,他才腾出几分精力,软瘫在床上,他想起自己似乎放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的鸽子。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随着盛长泽的彻底离去,盛欢的生活也彻底脱离了原本忙碌繁乱的模式,他不太会在白天看到那些诡异的幻象了,也不必腾出精力来照顾另一个人,脑子经常空空的,生活也在朝着另一个极端渐渐倾斜。
再想起顾沨止的名字,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了,盛欢翻出了自己的手机,讷讷的尝试着联络顾沨止。
他尚理不清前因后果,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自己应该跟对方说一声对不起,那是自己欠对方的。
但没联络上。
几次三番都没有结果,他很茫然,也就不再试了。
睚眦必究只会让本就沉重的生活雪上加霜。
时至今日,盛欢仍然会觉得自己的脑子没有完全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分成两个极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倦怠的,钝感的,那应是一种大脑重度受挫之后的保护模式,但在情绪过载的时候,保护模式解除,他会焦虑,会失控。随着噩梦频发,他的觉越睡越少,这两种极端情况之间的缓冲带也越来越不明显,盛欢心里很清楚,盛长泽的结局就是他的结局。
……
段锦织欲极力撮合顾沨止与许念姿,所以定然会极力顾及许念姿在顾沨止这里的形象,便大概率不会在那件事上提及许念姿,盛欢跟自己打了个赌,他们之间存在这个信息差。事实也证明,他赌赢了。
可……盛欢的心底有细细密密如针扎般的疼痛。
顾沨止会被他的诘问打倒,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对方对自己并非是完全无情的利用。在情义与道义之间,盛欢自己都无法找到一个平衡点,顾沨止大概也很难。
抓他是一定要抓的,可又无法心甘情愿无动于衷的抓他认罪。盛欢想,他既不能被抓走,也不想让顾沨止在抓他或是不抓他之间煎熬不定,所以最好的安排是……
他猝不及防的把电话掐了。
伍琳琅本来还在旁边等着看一出顾沨止追爱火葬场的大戏,被这突如其来的Cut给弄的一愣:“唉?!小盛欢!盛欢你去哪儿啊!!喂——”
她花容失色,盛欢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眨眼睛跑的无影无踪。
盛欢若是真情实感的想跑,还真没谁能逮住,伍琳琅在原地躲了一下脚,化身急急国王,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她慌忙接通,听顾沨止在那头断喝道:“盛欢呢!”
“你还好意思问!”伍琳琅咬牙说:“被你气跑啦!”
“?”顾沨止一愣,震声道:“不是!他是怕我逮他!”
“你逮他做什么?!”伍琳琅道。
“他是黑市的蛇眼儿你忘了吗!”顾沨止说。
伍琳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怕你逮他,那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跑,还跟你一起参加校友会,陪你开车出去兜风,还冒死救你的两个队友!早不跑晚不跑,偏偏现在跑了!”她咄咄逼人道:“我告诉你啊顾沨止,他就是被你气跑的!要是我男朋友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妻,我的反应比他还大呢!”
顾沨止倒吸一口凉气,忍了又忍道:“伍琳琅,你跟他面对面在一起,会被他骗情有可原,这叫当局者迷。”
“我当局者迷,那你们旁观者清是吧!”伍琳琅冷笑一声说:“那好啊,熊子,你怎么看!”
“我?”一直在多人语音通话里吃瓜吃到不敢知声的熊提突然被Cue,在那边儿吞吞吐吐道:“我……我没啥好说的,就是突然想起来你说丰泰那边儿有异种生物存在,那无限集团的那帮人出现在人工湖附近也就不是巧合喽!”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顾沨止不解道。
“你看啊。”熊提自顾自的絮絮叨叨:“无限集团是因为勘测到了异常,所以早早的在那儿守株待兔,本来想狩猎来着,没想到撞见了顾哥你带前男友约会,顾哥你本来仇恨值就高,金正浩看见你第一反应肯定以为你是去戗行的,当然要攻击你了!”
顾沨止:“???你这是什么受害者有罪论?”
熊提难以启齿道:“我之前还单方面揣测说无限集团的出现是盛欢搞的鬼……现在想想,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盛欢,就算他是黑市的蛇眼儿,他也是一个勇敢的,正直的,有大爱的蛇眼儿。”
伍琳琅:“他还单纯、忠贞、忍让、包容、有大局观!”
顾沨止:“……你们两个,是被盛欢下了什么蛊吗?”
第40章
对于被盛欢蛊住这件事,伍琳琅和熊提自然是拒不承认。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只是就事论事。”
“我俩绝对是客观的,公正的,善良的,平等的,辩证的,勇于自我反省的。”
“绝不是袒护那谁,那谁跟我们非亲非故啊你说是不是!”
“我们也是担心顾哥你错过一段美好的姻缘!”
顾沨止:“呵呵。”
他觉得他有必要让这俩人认清盛欢的真面目。
“杜晨飞录下的视频已经发到工作群里了,ECP-6手机解码画面会失真,可能不太清楚,但当事人的脸还是可以分辨的。你们两个将就着看吧,听着,盛欢绝不是什么纯洁无辜的小绵羊。”他说:“你们两个看完了再来跟我说话。”
通讯频道内安静了两秒。
未几,熊提幽幽的开了第一句口。
“哇哦。”
哇哦?你哇哦个什么劲?
这惊叹词里包含着一种名为惊艳的元素,选的让顾沨止有种不好的预感。
“社会我欢哥,牛啊牛啊!”熊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嘴里吐出来的没有一句是人话。
顾沨止:“???”
就在他猛然惊觉他们这伙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变态慕强的时候,他听伍琳琅道:“顾哥,你好福气啊!”
顾沨止麻了:“这话又从何说起?”
伍琳琅:“很难想象,Wuli欢宝人帅心狠,在你面前却辣么隐忍!辣么乖巧!如果这都不是爱!!什么才是!”
顾沨止:“……”
是他从未想过的路。
这个视频非但没有把熊提和伍琳琅拉到他的阵线这边来,居然还苦口婆心的向他发起了规劝的车轮战:
“顾哥啊,人是会变的,当初小盛甩你可能是他年轻不懂事,但是咱们是稳重的成年人,不能这么记仇啊你说对不对?”
“而且我觉得盛欢当时没准儿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你不是说他爸爸去世了吗?没准儿——没准儿是因为要安葬他爸爸呢!虽然我也想不出来什么丧葬费要五百万。”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在感情上对不起你,但是感情归感情,公事归公事,你不能被私人情绪左右,把对前男友的怨气追加到公事上面来啊!”
“就是,那杜晨飞是被怪物绞杀的又不是盛欢,盛欢还上手砍了那怪物呢,仁至义尽了,孩子没杀人没放火,对你还有你的同事都还不错啦,即便有过一念之差,那也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本性是好的,人佛祖都说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非抓他进去吃牢饭干啥!”
“……到底是谁在把私人情绪带到公事上面来啊喂!”顾沨止麻了,咬牙切齿道:“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抓他去吃牢饭了!”
“啊?”熊提和伍琳琅异口同声的诘问道:“你不打算抓他去坐牢?”
“你不打算抓他你为什么天天跟在他身边儿调查这个调查那个,像个痴汉。”伍琳琅说:“现在还特地给我俩看这个视频。”
“不会吧不会吧。”熊提一阵恶寒:“你该不会是在用一种很新的方式秀恩爱吧?”
“……”
顾沨止抬手扶额,很怀疑自己在下属面前的形象是不是已经被盛欢搞得垮塌的差不多了。
“我是想抓他,但并不是想抓他去吃牢饭。”他耐着性子说:“我在想他是不是值得一条更好的路。”
伍琳琅与熊提闻言皆是一怔。
“更好的路?”
“他很厉害,你们都看到了,也亲身体会过了,对吧?”顾沨止说:“这点无须否认。”
熊提与伍琳琅不置可否。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为黑市工作?”顾沨止说:“为什么不能成为我们的同事和队友呢?”
他此话一出,石破天惊,叫熊、伍二人皆是骇然。
“盛欢成为我们的队友……对啊!为什么不可以呢!”熊提喃喃道,而后莫名的激动了起来,“这是我们未曾考虑过的道路耶!”
“如果小欢欢是我们的拍档……那天在丰泰工业园区的一切就都变得顺理成章了,一下子很有安全感是怎么回事!”伍琳琅跟着精神振奋道。
“给黑市干活儿无非就是为了钱,黑市能给的,我们斯宾塞哪样给不起啊!”熊提挥舞着拳头,紧锣密鼓的催促:“搞快点啊顾哥,搞快点!把小欢欢拐到我们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