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岸从他身边经过,状似无意地在他耳边掠过一句:“信你不是叛徒。但是这副本里有预言家这个角色吗?”
纪年肩膀微颤。
三位调查员一直在与小明周旋,魏池跃要过郁岸的消防斧和麻绳,将自己的尖刀紧紧绑在斧头上,然后高举斧柄,在长手甩来时朝天一跃,强壮的身躯拼命舒展,像一张勒紧的弓,迅速回弹,借着全身的力量向下一掼,带着铁斧重量的尖刀沉重地贯穿小明的一条手臂,将那条蚯蚓似的长手钉在了地面上。
艾科和车恩载联手对付另一条手臂,虽然小刀的伤害刮痧,但磨上一段时间后,小明的血条也向下掉了三分之一。
趁调查员们冲锋,郁岸得以认真观察boss的行动方式,小明至今没有挪动过位置,而且只有上半身露在地面之上,那么他整个人应该处在一个直立的状态。
他将视线投向小明脖颈上的粗重麻绳,麻绳绷紧,从张力上来看承受着相当大的重量。
“他靠这根绳子吊着脖子!你们拦住他的手,我去砍绳子!”趁小明抬手砸来时,一个闪身,隐没进了顶灯在长手下投映出的影子中。
亡湖面具的作用,让使用者与黑暗融为一体,像亡湖寄生者一样,在黑暗来临时借着阴影的笼罩趁机突袭。
郁岸的影子凭空消失在了眼前,小明疑惑地张口大吼,长臂剧烈甩动,郁岸跟随着阴影的移动迅速向前奔跑,将尖刀叼在齿间,双手扒住小明倒垂的脑袋,蹬着他朝天的鼻子和眼睑向上爬。
小明怒吼,收回长臂在自己脸上摸索抓郁岸,魏池跃冲上前去,用身体抱住那只长臂,低吼一声,拼命向远处拽。
郁岸瘦且轻,动作异常灵活,迅速爬上了小明弯折的脖颈,举起尖刀劈砍套住他脖颈的上吊绳。
麻绳一顿一顿地被割开,小明的身体也不停向下坠。
一声咆哮响彻整个空间,钉在地上的斧柄松动,轰的一声被小明挣脱,长臂高高甩起,狠狠砸向自己的脖子。
郁岸跳起来攀住了麻绳,那长手从他脸颊边呼呼扫过,将他手中尖刀扫飞,当啷掉落在地上。
“给你——!”纪年用力将自己的刀抛向郁岸。
可他力量不够,尖刀在抛物线的最高点开始逐渐偏离。
在刀开始下坠的瞬间,车恩载单手撑地翻身,双腿从空中扫过,踢了那尖刀一脚。
尖刀朝麻绳飞去,被郁岸稳稳接在手中,双手握柄奋力割过麻绳最后连接的那一块细线。
麻绳崩断,小明的身躯完全靠这根上吊绳支撑,于是向下坠去,最后一只手还死死攀着地面边缘。
郁岸在麻绳断裂的刹那就跳了下来,走到小明垂死挣扎的那只手前,冷漠踩下。
巨大的躯体从坑中坠落,逐渐被深坑吞没,十几秒后才听到砸在地上粉碎的巨响。
安全门倒计时归零,门锁爆开,堵在门外的尸潮撞破墙壁一拥而入。
*
马戏团幻室内,紧急秩序组的两位骨干职员小齐和小安及时赶到,让其他守着实习生们躯体的城市巡逻组队员长松一口气。
这两人是昭组长的得力下属,负责紧急秩序组的各项行动。
小安一马当先冲进马戏团帐篷内,挡在昏迷的实习生们面前,眉心镶嵌的红级功能核-紫气东来亮起微光,大声道:“邪灵退散!”
邪祟不侵的能力使她能驱散大部分召唤物,漂浮在帐篷周围的毒液气球便应声消散,化作一缕烟灰落在地面上。
小齐冷静安抚周围队员:“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在城市里屠杀实习生,现在更该担心的是游戏幻室里面的情况。”
几分钟过后,匆忙的脚步声从帐篷外接近,帐帘突然被一把银色细剑洞穿,匿兰用剑尖挑开帐帘冲进来,因为跑得太急胸口急促起伏:“赶上了吗?大小姐让我们过来帮忙。”
火焰圭紧随其后,他赶路赶得太猛,双手撑着膝盖喘气,额头的汗珠被炽热的体温蒸发,温度逼近零下的帐篷里一下子上升了好几度。
盯在电脑前的雍郑摇头:“晚了,第二个场景副本已经启动了,必须等他们到达场景最后的存档点,你们才能进入替换。”
若是他们早到一步该多好,以匿兰和火焰圭的战斗力,肯定不会让局面变得如此被动。
“你们哪儿也别去,在这里等待替补。他们一定能撑到存档点,我觉得行。”
“怎么少一个人?”匿兰撑着腰打量四周,没见到郁岸。
“为了引开魔术师,被组长带走了。”
*
安静的卧室中,木地板在地暖的烘烤下升起暖意,浅蓝色的星月窗帘密实地遮挡住从院子里吹来的冷风,靠墙并排摆放着三套少儿桌椅,一套粉色,两套蓝色,桌上分别放着一些文具盒、削笔器还有几本口算题卡。
郁岸躺在一套上下铺的单人小床上,头上贴着链接器,依然昏迷不醒。
一只小手伸过来,轻轻拨了拨郁岸的睫毛,床边响起细碎稚嫩的讨论声:“他怎么只有一只眼睛?”
“坐公交车落下了吧。”
“爸爸有很多眼睛,可以借给他一只。”
“可以五块一天租给他。”
卧室上方悬浮着一只眼球,偶尔旋转一圈,扫视房间里的情况,起到安全摄像头的作用。
客厅外的防盗门钥匙转动,蛤白带着一身寒风拉开门走进来,提着一塑料袋虾仁和一个小冬瓜回来,将外套上的薄雪抖落在门外,扯掉头上的针织帽,揉散白色的卷发,边换鞋边叹气。
卧室里拖鞋吧嗒吧嗒响,三个小孩风一样接连跑出来,围到蛤白身边偷瞄晚饭吃什么,两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共同点是裤子后边都拖着一条黢黑光滑的蝌蚪尾巴。
“谁让你们过来的,去盯着他去,别让他醒来跑了。”蛤白训道。
小女孩说:“刚刚大爹来送过东西,说最近漂移飞车和地下铁要开战,叫你没事不要出去。”
小男孩轻松地拎来几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放到餐桌上,袋子外印着“袁哥小卖部”的字样,一袋蔬菜,一袋水果,一袋辣条薯片摇摇冻之类的垃圾食品,起码够吃一个礼拜。
“他人呢。”蛤白随便翻了翻零食,把容易变质的塞进冰箱里,零食一点点被拿空,塑料袋最底下放着一把沉甸甸的手枪,弹匣是满的。
“蹬着新买的小三轮走了。”另一个小男孩说,“还拿走了你的骷髅头,说小卖部缺一个音响,这个正好。”
“他对那东西有什么意见啊,天天盯着不放。”蛤白手上一顿,一股气憋上心头,咬牙骂道,“什么大爹,兵痞子天天教你们没用的,写作业去。记得等闹钟一响就给郁岸把画中取物核塞回去,忘了昭然得跟我拼命。”
三只食人蝌蚪摇着小尾巴如鸟兽散。
刚骂完昭然找一个人类少年契定是异想天开,可自己的生活还不是一地鸡毛,与人类高手契定在某些方面也不尽如人意,比如那家伙穿越自己布下重重陷阱的郊野小院,如入无人之境。
————
第58章 一家
傍晚天下起小雪,路上行人稀少,到了郊野就更显得荒无人烟。
日光匿迹,昭然顶着冷风和薄雪穿过干枯的树林,分不清头顶的白雾是褪色的长发还是积雪。
雾雪天里,他轻车熟路穿过一场伪装成荒凉坟地的幻境,地面跟随他的脚步升起战神旗帜的金环,空中漂浮的燃着鬼火的头颅自动飞离,聚拢过来的干尸手臂惶恐退散。
等绕过几番阴森的鬼打墙,眼前才豁然开朗,得见一排整齐漂亮的花园栅栏。
栅栏里培育了不少常绿的小灌木,还有一些等到春夏才会开花的枯草,昭然手一撑轻身翻跃栅栏,不小心踩断了一颗花苗,紧张兮兮地左右查看无人发现,这才蹲下去把花苗伪装成被野猫踩断的样子,继续向院里走,在大门前坐下来。
他坐在台阶上歇了口气,从风衣内兜摸出一个绒布盒子。
皮手套在绒布外蹭了蹭,抹掉粘在盒外的风干血迹,掀开了盒盖。
里面安放着一颗散发银色辉光的畸核,畸核表面纹路是一张红桃A扑克牌图案,畸核上的余温还未完全消散,琥珀质感的表面沾着血。
绒布盒子是他在魔术师的礼帽里找到的,他蹲在血泊中的尸体前挑挑拣拣,看中了这个适合盛放礼物的容器,随手把里面的道具钻石戒指扔掉,放畸核刚好合适。
雪越来越大,在地面上积了一层,但昭然身边一圈都被他身上的暖意融化,打湿垂落的衣角。
背后的大门忽然推开,门里的灯光照在昭然身上,蛤白靠在门框边:“你怎么不进来?”
昭然的发丝和瞳仁一下子褪成白色,雪花在头顶融化成水,湿漉漉地沿着发梢向下滴。
“等身上的血干一干,省得弄脏你地板。”
“放屁,滚进来。”
“哼哼。”昭然笑着起身迈进门槛里。
他换上拖鞋,径直朝郁岸躺的卧室走去,三只小蝌蚪正趴在昏睡的郁岸身边看故事书。
小女孩注意到有人进来,扬起头张望,另外两个小孩也跟着一起抬起脑袋,跳到床底下跑到远处围观。
“小叔身上都是血。”他们窃窃私语,“他又去‘上班’了。”
昭然看了看自己袖口和衣摆上的血渍,故意用一副可怖表情扭头问他们:“还新鲜呢,要不要尝尝?”
三个小孩被吓跑,甩着小尾巴飞出卧室,跑到厨房找蛤白撑腰。
昭然乐得安静,放松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了一眼墙上的猫头鹰挂钟,俯身把郁岸手臂搭到肩头,托着膝弯抱起来,带出卧室。
蛤白正好拿碗筷出来,回头瞥他:“狗下个崽都不像你似的叼来叼去,放我这儿还能丢是吗。”
昭然单手抱着郁岸,一边穿鞋开门:“不是,我把他送回马戏团幻室,现在急救组都在往那儿赶,还有个很可靠的急救组实习生,她在身边更能多一层保障。在游戏幻室里受重伤,现实大脑会严重受损的。”
一颗眼球从家具缝隙中钻出,挡在门口盯着昭然,用死亡凝视让他无法再迈出另一条腿。
蛤白不轻不重地把一摞碗放在桌上:“我还能让他死在我家?”
有了这句保证,昭然从善如流,迅速关上房门退回来。大哥的能力他很清楚,他只是怕大哥不管郁岸,放任他自生自灭,或是再以此为要挟,要自己发誓不要再见郁岸。
“让他也一起吃。”蛤白在桌上分了六副碗筷。
一颗眼球浮到郁岸面前,光滑表面与他额头相贴,在眼球和皮肤之间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银色磁场,眼球自动飞到郁岸头顶,视线一直向下凝视着他。
郁岸手臂微动,从昭然怀里跳了下来,自然直立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嗯?还能这样?”昭然抬手在郁岸眼前晃晃,郁岸瞳仁无神,只是一具被操控的行尸走肉,可以凭本能和潜意识做一些简单行动。
蛤白的眼睛可以看破一切幻象伪装,在眼球的控制下,呈现在郁岸面前的是事物最真实的样子。
郁岸沉默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忽然停了一下,转头注视并排坐在桌边乖乖等开饭的小蝌蚪,面无表情:“咦,二十五块。”
游戏里的食人蝌蚪,杀一只能掉落二十五金币。
“……”昭然迅速合上他的下巴,以免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导致被扫地出门。
郁岸才注意到身边的昭然。
蛤白边盛汤边用余光欣赏接下来的画面。
他可没有这么好心,让眼球操控郁岸,只不过为了听听他潜意识里对昭然的心思。
该不会要说句“好恶心的怪物”吧,蛤白险些笑出声。适时地让魔怔弟弟清醒一下也好,他最喜欢看恋爱脑被现实抽一嘴巴子的桥段了。
郁岸扭头看见昭然,确实猛地颤了一下,那反应可以同等类比成坐在教室里突然看见窗外飞进来一只大黄蜂。
“啊,吓到了。”蛤白幸灾乐祸挑眉。
昭然左手拿着筷子,怔怔等待着。此时他不是坐在餐桌后,而是坐在审判庭中央,浑身都在抗拒听到那个理所应当的判决。
但郁岸并未开口,而是转头指向餐桌对角:“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