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要么就是夜晚,要么便是白天有乌云遮蔽的时候。
眼下天还晴着,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过来。
“没事,”柳遥安慰徐伯,“有车夫和小厮在呢,正好把中午新做的糕点带上,我给舅舅他们送去。”
徐伯说不过他,唉声叹气的出去装糕点了。
风有些凉,柳遥刚要关窗,忽然瞧见外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坐起身,撞得木窗「吱呀」一声响。
那人静立在檐下,仰起头来,清冷的眉眼微微挑着,似乎也正望着柳遥的方向。
依旧是异于常人的浓黑眼眸,却在与他对视时,露出少许温柔的模样。
这不对。
柳遥扶着窗户,还是感觉心头莫名跳快了一拍!
第29章
柳遥深吸口气,站在窗边好半天都没有挪动。
看到熟悉的人影,他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才记起对方身份诡异,很可能是为了监视自己才特意赶来的。
柳遥抿着嘴唇,忽然又忍不住觉得可悲。
自己是糊涂了吗,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真身,为何还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哎,大掌柜的怎么来了,”徐伯拿着点心进来,显然也注意到窗外的人,顿时开心起来,“您刚刚还说人家有事不能过来呢,这不,早早儿就等在外头了,可见还是把您放在心上的。”
柳遥接过糕点,勉强笑着道,“那我先回去了。”
“是是,”徐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过现在时辰还早,你们也别急着回去,先在城里转一转,这夫妻两就算成了亲,也该多点时间相处,不然反而容易生疏了。”
这段时日徐伯看到柳遥其实一直有些担心,总猜测他是不是与家里人吵架了。所以才会整日闷闷不乐,如今可算稍稍放下心来。
小夫妻两个哪有不磕磕绊绊的,私底下说开就好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嗯。”柳遥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装点心的盒子便离开了。
出了香茗茶坊,柳遥不敢细看前头缺了一条胳膊的车夫,被殷月离扶上了马车的座位,刚要坐下,就见身边人从车座底下取出一个花盆。
那花盆只有掌心大小,做工精细,似乎栽了一小丛鲜花,顶上用薄纱罩着,只能隐隐瞧见里面繁茂的花叶。
柳遥愣了愣,不明白这是什么含义。
“打开看看。”殷月离道。
柳遥犹豫着掀开薄纱,就看到有些眼熟的白色小花,一朵挨着一朵,层层叠叠,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这是……”他之前养死的那盆白花。
柳遥猛地抬起头。
“对,”殷月离颔首,接过装糕点的盒子,将花盆放在他手中,“不过原本也没有彻底枯死,浇了些水,再放到稍微阴凉点的地方就自己活过来了。”
“还有那雪煞,”殷月离打量了下他的脸色,继续道,“已经请僧人念了经,往后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柳遥反复检查,确认手上这盆正是他之前养的白花没错。
这花没有名字,是他在庄园墙角里发现的。因为十分好看便捡了回来,没想到不过半天就枯死了。
虽然花死了所以心情不好的确只是借口没错。
但眼下能看着小白花好好开在花盆里,柳遥还是感觉到一丝安慰。
柳遥用手指碰了碰上面的花瓣,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不过是朵野花,你如果实在喜欢,我可以给你寻些更名贵的花来。”
大约是柳遥盯着花盆的目光太过专注,殷月离声音有些发凉。
“不用,”柳遥察觉到危险,连忙将花盆藏在身后,“我就要这一个,不要别的了。”
“哦?”殷月离瞧着柳遥的动作,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将这盆白花救活了。
对面人的神情实在过于生动。
柳遥忍不住想笑,但很快又将笑意都收了回去。
如果放在过去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柳遥大概会想要去逗一逗对方,好看他露出更多有趣的表情。
只是现在……
柳遥不敢多想,连忙定了定神,转身望向窗外。
就见马车驶过,道路两旁人潮涌动,一名身材瘦削的老者穿过人群,埋头掩住自己的容貌,急匆匆跑进酒楼后面的一条小道。
柳遥探头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桥村的里正?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在看什么?”注意到他的异常,殷月离也跟着望了过去。
柳遥连忙放下车帘,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没,应该是不小心看错了。”
柳遥思绪纷乱,紧紧抓着手里的花盆,无数猜测一齐涌上心头。
所以里正是突然回来了吗,还是所谓有事出远门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他其实压根就没有离开过宴城附近。
“只是看错?”殷月离忽然凑近,伸手按住车帘,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的表情。
“是。”
柳遥不会说谎,每次说假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心虚眨眼,耳尖也会跟着微微发红。
“真的,”柳遥担心他直接将车帘掀开,只能整个人都
靠了过去,顺便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我饿了,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殷月离眯着眼眸,反手捏住柳遥的下巴,“吃饭可以,不过既然花已经活过来了,你今日要回房里睡觉,夜里也不许再独自跑去书房。”
不许睡书房。
柳遥一惊,不睡书房睡哪里。
想到要和眼前人睡在一起的场景,柳遥就忍不住开始背脊发凉。
“不是,”柳遥拼命想着该怎么蒙混过关,“我最近在学写字和算账,不过时间不够,早上还有茶坊的生意要忙,就只能在晚上腾出空闲,不是故意要留在书房里的。”
柳遥思绪转得飞快,讨价还价道,“这样好了,最多再有半个月,我应该就能学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可以正常回房间睡觉了。”
殷月离微微挑眉,直接招呼车夫停下,“往左转,进酒楼后面的小道里去看看。”
“别!”柳遥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将人抱住,“行行,我今晚不去书房练字了,天一黑就回屋睡觉。”
殷月离先是沉默,片刻才开口问,“不勉强?”
“一点都不勉强,”柳遥努力微笑,轻轻靠在对方的肩上,“我之前就有些累了,能早点休息也好。”
殷月离点点头,这才终于叫马车调转回来,继续往城外的方向驶去。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看着窗外的景色迅速远去,柳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不能去书房,那他今晚要怎么熬过去?
因为书房的事情,柳遥也顾不得刚刚碰见的里正了,整个回程的路上都提心吊胆。
好容易捱到晚饭之后,柳遥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取出字帖在桌边练字,一边盘算着明天该如何找到里正的问题。
他方才是在酒楼后面看到里正的,那酒楼名叫丰乐楼,是近日里新开的酒楼,三层多高,装饰华丽。
据说酒楼掌柜是从外地来的富商,出手十分阔绰。不仅买下了丰乐楼,就连酒楼后面的几间宅院也都买了下来,供酒楼常住的客人使用。
能躲避开行人,直接进到酒楼后身,意味着里正邢傅林有极大可能就住在那些宅院里面,只要能打听到他具体住在哪一间屋内,再想找到他应该就很容易了。
至于要让谁负责去打听,柳遥低头想了想,觉得徐伯应该可以。
徐伯在香茗茶坊做了几十年的账房,明面上几乎等同于茶坊的二掌柜。
对于西街附近的店铺酒楼都十分熟悉,由他出面打探,能很大程度避免打草惊蛇。
计划好了明天寻找里正的事宜,柳遥刚松了口气,就感觉写好的纸张被人拿了过去。
柳遥瞪大眼睛,才发现自己刚刚想得太过专注,以至于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依」字不像「依」字,反而像个「伏」字。
殷月离将字帖放在灯下翻了翻,沉默片刻,露出少许兴味的神色。
柳遥脸颊发红,起身想要把字帖抢回来,“我方才走神了,所以才不小心写错的。”
“是吗?”殷月离挑眉,似乎并不相信,又将桌边其余几张字帖取了过来,继续一张张翻看。
随着对方翻看字帖的动作,柳遥脸上红得更加厉害,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九桥村毕竟是偏僻地方,村里孩子并没有读书的习惯,柳遥之所以识字,还是外公在时教给他的,只是后来外公早早离世,爹很快娶了后娘进门,柳遥也就没有心思再继续读书练字了。
而最近刚接手了茶坊的生意,为了学会记账,柳遥不得不将书本重新捡了起来。
可惜扔得太久,不但许多字都不认得了,写出来也是一样的歪七扭八,很不成样子。
柳遥自己随便写来丢人也就罢了,结果今日忘了不是在书房里面,偏偏被身边人一眼瞧见。
“其实你写的不算太差,就是拿笔的姿势不对。”殷月离平淡道,转身走到柳遥背后,牵住他的右手将桌上的毛笔拿了起来。
清冷的檀香味道充斥鼻间,柳遥忍不住浑身僵硬,就听见耳边柔声道。
“手尽量放松,拇指自然向上,并中指勾住笔身。”
殷月离握着柳遥的手将毛笔浸入墨池,轻捻笔身,沾满后举到练字用的宣纸上面,慢慢写下一个「遥」字。
与柳遥先前胡乱写成的字迹不同,如今在他眼前的字行云流水,几乎力透纸背。
甚至比柳遥临摹的字帖还要工整秀丽。
柳遥回过头,正看到殷月离的侧脸,烛火摇曳,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更衬得肤色白皙得仿佛透明。
柳遥看呆了,没等回过神,就感觉右边脸颊上传来一阵温热,一只手熟练解开他的衣带,柳遥险些跳起来,什么感想都没有了,连忙按住自己的衣襟。
“我,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柳遥话没说完,就感觉屋里温度迅速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