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眼下正在准备晚饭,小厮和两名主厨全都低头忙碌。
忽然发现柳遥进来,钱司满脸惊讶,伸手便要赶他。
“嗨,小公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快,快些出去,这里油烟大,等下别呛到您了。”
柳遥往里望了望,刚好瞧见帮厨的小厮正处理一条鲤鱼,内外洗净,刮去鱼鳞,在鱼肉表面打上花刀。
来得正好,柳遥眼睛一亮,“没事,我就随便来做点东西,对了,那条鲤鱼能先借我用一下吗?”
小厮和钱司都愣了下,要一条已经死掉的鱼做什么?
帮厨的小厮先摇了摇头,“不成,公子别闹了,这鱼是等下要用的,小人给你拿点别的东西玩儿吧。”
柳遥忍不住郁闷,这是把他当作三岁小孩来哄了吧。
好在钱司眼力足够,一把按下小厮的脑袋,转头朝柳遥露出和善的微笑。
“小的明白了,公子这是想要给殿……不是,主子做道菜吧,行行,这有何难的,小人这边刚好有一口锅还没来得及炒菜,我给您收拾一下,很快就能用上。”
钱司一边说一边招呼小厮收拾灶台,顺便将那条刚收拾好的鱼一并让给了柳遥。
这回鱼有了,锅也有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做的问题了。
柳遥虽然不会做糖醋鱼,但普通的红烧鱼还是会做的,两个用的都是鲤鱼,步骤上应该也相差不多。
柳遥又仔细看了遍菜谱,刚将需要用的调料都拿到手边,就看见钱司凑过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显得肩膀上的伤口越发骇人。
“小公子自从来庄园后就没进过厨房吧,怎么今天忽然想起要给主子做鱼吃了?”
柳遥将油烧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早就想做了,不过先前一直忙着茶坊的事情,总抽不出空来。”
“这样,”钱司望着他,目光几乎带了点慈祥,“也是巧了,今早上主子也是忽然跑到厨房来,说要给您做馄饨,不由分说就抢了小人准备做烧卖的肉馅。”
钱司用手比划了一下,露出幽怨的表情。
“可怜小人那烧卖做不成,最后只能给您和主子煎面饼了。”
噗!
柳遥失笑,差点把酱油当成醋倒进锅里。
“真好,”钱司神情柔和,声音也轻了许多,“主子过去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如今有您陪在他身边,还相处得如此和睦,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虽然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心底里都是感激您的。”
“好比邵蒙,小人没见过比他更傲气的人了,整日只恨不能拿鼻孔瞧人,主子其实也没吩咐他整天都紧盯着您。但他还是时不时跑到城里,主动给您当护卫去。”
所以邵蒙每天跟着自己,其实不是为了监视,而是为了保护?
柳遥停住手里的动作,忍不住惊讶。
钱司靠近过来,语气难得认真,打量着他的神色问,“您会一直陪着主子的,是吧?”
柳遥没有说话,半晌才抿了抿唇角,将葱姜扔进锅内,轻轻「嗯」了一声。
天色已经昏暗,室内却被灯火照得通亮。
殷月离坐在桌边看书,等了许久也没见柳遥回来,终于停下动作,侧头问身旁的小厮。
“他去忙什么了,怎么还不回来?”
被他问到的无头小厮此刻正在擦拭花瓶,不会说话,只能两手挥舞着给他比划。
殷月离面无表情,起身放下手中的书本,“罢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
无头小厮得了柳遥的吩咐,自然不能放眼前人离开,连忙上前阻拦。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柳遥终于端着那盘做好的糖醋鱼进了内堂。
无头小厮如蒙大赦,朝柳遥躬了躬身,以最快的速度出去帮两人将房门带上。
“你做的?”殷月离接过餐盘,挑眉道。
“对,听邵管家说你喜欢糖醋鱼,不过我是第一回做,也不知道行不行。”
“好了,”柳遥转开视线,低头将碗筷摆好,“就是随便做一做的,先用晚饭吧。”
殷月离没有开口,只安静打量他微红的脸颊。
其实并不是喜欢糖醋鱼,殷月离只是隐约记得,在自己记忆的深处,似乎也有一个人曾经为他亲手做过这道菜,那是他短暂作为「人」的经历里,少数还算温情的时刻。
殷月离盯着面前的糖醋鱼,思忖片刻道,“最近天气冷,难得你忽然下厨,不如把这条鱼先冻起来吧。”
柳遥:“??”
把鱼冻起来,这是哪门子操作。
本以为眼前人是在说笑的,但见对方分明一脸认真的模样,柳遥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夹了块鱼肉塞进他嘴里。
“别闹!把鱼冻起来做什么,用来收藏吗,快点吃饭。”
看着盘中缺了一块的糖醋鱼,殷月离露出少许遗憾的表情。
毕竟是第一次做糖醋鱼,柳遥也跟着尝了尝,觉得味道还成,就是有些偏甜了,下回做时应该少放点糖进去,估计能更加美味。
夜里洗漱过后,殷月离凑近来亲柳遥的脸颊,柳遥连忙抬起手腕,给他看上面被小鬼抓出来的淤青。
表示自己受了重伤,必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殷月离盯着他白嫩的皮肤,语气平和问,“那你要修养多久?”
“一个月?”柳遥比了根手指,然后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下默默改口,“或者二十天,半个月,十天……五天,不能再少了!”
他得抓紧时间努力适应一下,不然每次都好像上刑,真的会留下阴影的。
殷月离沉默不语,确定他不会再改口之后,只能点头。
柳遥忍不住想笑,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好了,早点睡,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夜半下了场小雪,没有声音,只在屋外投下淡淡的影子。
当晚柳遥睡得十分安稳,很快便进入梦乡,梦里是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漆黑。
这个梦他之前也曾经见过,几乎每回都被吓得惊醒过来。如今却已经能从容面对,甚至弯下腰与身前的黑暗对视。
片刻,柳遥笑了笑,向前伸出一只手
去。
漆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犹豫了下,终于小心翼翼蔓延出一根触角,轻轻勾住他的袖口。
就在柳遥试图往黑暗里走去时,身周的漆黑忽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不知何时亮起的金光。
那道金光十分刺眼,且越来越亮,直到将整个梦境照得恍若白昼一般。
柳遥用手勉强遮住双眼,透过缝隙,似乎有朱砂书成的金符正漂浮于梦境的半空。
说半空其实并不准确,梦境里既没有天空也没有地面,此刻他更像是同那张金符一起悬浮于虚空之中。
这是……什么?
柳遥思绪模糊,正想上前看清,却突然有风吹过来,耀眼的金光仿佛掀起的海浪。
倏忽之间,无论黑暗也好,金符也好,都已经消散无踪。
所有一切又都重新归于沉寂。
“醒醒,该起来了。”有人掀开床帘。
清早阳光正好,光线透过帘布照进来。
“今天不去茶坊,让我再睡一会儿。”柳遥脸颊睡得发红,用力翻了个身,避开光线,把脑袋重新埋进被褥里面。
殷月离无奈,将一块浸湿的帕子盖在他脸上,“真的不起?”
“不起,”柳遥语气坚定,嫌身边人吵闹,干脆闭眼将对方一起拉进被子里,“陪我睡,要仔细养好身体,不然就不是五天了。”
第一次见这人如此耍赖的模样,殷月离眼里含笑,低头亲了下他的面颊。
“好了,你舅舅刚才送来消息,说准备这几日离开九桥村,让你过去看看。”
“嗯。”柳遥点头,随即猛地睁大眼睛。
舅舅要离开九桥村了?!
第35章
柳遥的舅舅年少时受过重伤,落下病根后一直反反复复,几乎每年都要外出去寻医。
但时间门都集中在春夏左右,一般到天冷入秋之后便会回来。
可如今再有几日便要立冬了,路上难走不说,也很容易加重病情。按理来说不该在这个时候出门才对。
“不会是舅舅又忽然病重了吧?”心底冒出不好的预感,柳遥猛地坐起身来,脸色也开始有些发白。
殷月离摇头道,“估计不是,听回来的小厮说,你舅舅精神还好,也能正常下地走动,不像是忽然病重的模样。”
“别胡思乱想,”殷月离安抚地拍了拍他,“等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柳遥满腹心事,只轻轻点了下头。
因为实在担心舅舅的身体,柳遥也没有心情再用早饭了,见外面阴沉沉的,索性披了件厚衣裳,便拉着殷月离一起出了庄园,急匆匆赶到舅舅家的院门外。
刚一进到院子,就看到堆了满地的箱笼和行李,舅母冯雯正指挥着庄园的小厮帮忙将两只木箱抬到车上。
看到柳遥的身影,连忙乐呵呵走上前来,“哎呦,不是说了让你们晌午再过来吗,这会儿还乱着呢,小心别碰着你了。”
冯雯红光满面,精神也不错,完全不像是有大事的模样。
还左右打量了下柳遥,问他怎么瘦了许多,可是最近忙茶坊的生意累着了。
柳遥当然不能说自己最近遇到了什么,确认舅舅并没有突然病重后,终于定下心来。
随即望向四周道,“舅母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走,不怕路上不方便吗?”
“哦,”冯雯将他拉住,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箱笼,“忘了和你说,我们已经联系好了悦城那边的大夫,打算这次多呆几个月,等明年开春了再回来。”
悦城是靠近南方的海边城市,坐马车至少要二十日才能走到,柳遥舅舅每回出门看病,去的多半都是悦城。
“本来我们是想陪你过完年之后再出去的,”冯雯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只是你舅舅病情总是反复,大夫也说让他最好能去暖和一点的地方,正好你如今也成亲了,身边有人照顾,我们也不用在外头总挂心着你了。”
柳遥抿着唇,虽然舍不得两人,却也只能点头。
“嗯,不用记挂我这边,您和舅舅安心在外面治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