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做错什么,是我想错了。”
任钱头疼于方宸这软硬不吃的态度,只好叹了口气,暂时搁了话题。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地下室的小房间,把门轻轻合上,就怒气冲冲地奔向位于二层的病房。
以前在五十三号甩手不管也就算了,怎么现在绑定了哨兵,还能这样放任小哨兵一个人受伤,而自己袖手睡大觉?!
冷血。
不知道任钱是不是联想到了其他人,心头的火气越发旺盛,越走越快,一巴掌掀开病房门。
“温...”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没能吵醒病床上的温凉,却喊醒了蜷在床脚,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补觉的医生。
“长官好。”
萧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前张开眼,满眼的红血丝,睡不饱的表情充满了哀怨。
他没惹任何人,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对他?
任钱轻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萧易更加哀怨:“长官查公务,没什么打扰的。”
才怪。
很有自知之明的任中校决定换个话题。
他走到病床前,而床边架了好几台检测仪,心率检测、体温检测、核心波动检测,还有其他叫不上名字的仪器。看着这些繁杂的检测仪,任钱的表情瞬间严肃了下来。
他本以为温凉只是躲懒偷睡,没想到他的状态甚至比方宸还要更差。
“他怎么了?”
“精神力透支过度,核心失衡,能量很不稳定。”
“难道,是要衰退了?!”
衰退是向导的通病。
除了首席S级向导叶既明,没人能一直处在巅峰状态。
任钱担心温凉本就脆弱的核心再次受损,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不。”萧易脸色十分不解,“其他的向导能力失衡会更倾向于衰退,能量会瞬间暴增然后直接一路下跌,直到稳定在相对低的状态下。可温向导他昨晚简直像个黑洞,在肆无忌惮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简直像要...”
任钱吞了口水,震惊地接道:“...这是,晋升。”
萧易难以理解地点了点头。
向导精神图景中的核心与哨兵的电子相比,稳定性要高了不少,可这优点在晋级时便成了劣势。
高稳定性,自然不容易突破壁垒,触及晋级的门槛。
事实上是,大部分向导可能一生都无法晋级。初进化时的状态,几乎已经是巅峰。从此之后,只有下坡路,‘衰退’会变成向导一生也难以克服的梦魇。
萧易从来没亲眼见过向导的晋级。
昨晚,他上了几乎所有的检测仪,想要找出温凉惊人的晋级原因。可他努力了那么久,竟然还是没能完全检测出温向导精神图景的构造和核心带电量。
这个人的能量核看着平平无奇,可真的试图向下探测,却像是个无尽深渊,也永远也触不到底。
不愧是从前的第一向导,身上的谜团让人疑惑又着迷。
萧易揉了揉涨红的眼,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核心波动图,给他看波长和振幅随着时间的变化曲线,控诉道。
“我刚来的时候,他的状态已经不太好了。昨晚,情况甚至更加糟糕,疼得躺不下来,心律不齐,我不得不给他加了束缚带和镇定剂。本来绑人就很累了,还要屏蔽他毫无顾忌释放的能量波,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差点被打死在这里。”
任钱像听笑话一样回道:“怎么可能。高级向导都有精神屏障,必要时,甚至可以完全切断五感。温凉他从来不是能忍疼的性格,但凡有一点难受,他就直接睡过去了,怎么可能放任...”
任钱的分析被萧易递过来的一张心率图直接打了脸。
“长官,您看,这是昨晚的数据。”萧易指了指大约八点左右的数据,“疼痛剧烈,心率骤升,大量出汗,体温下降,这些硬指标都说不了谎。”
八点...
那不正好是方宸给他打通讯视频的时候吗?
任钱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折线图,心里大约已经有了猜想。
向导共情哨兵,是安抚哨兵情绪的前提条件。
共情力越强,受到哨兵感情影响的程度越深,如果没有强大的精神自持能力,很容易被那些负面情绪压垮,精神、身体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到重创。
一般向导都不敢在状态不好的时候冒险,老温这倒好,一边晋级、一边共情,全程链接、全程安抚。
好样的,要是他不看数据,还真以为他对自己的哨兵不管不顾、冷漠逃避呢。
任钱一肚子的愤怒不解又变成心疼埋怨。
他感觉自己迟早要被折腾死。
任老妈子有气无力地扶额,问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稳定下来了。”
“让我跟他单独呆一会儿。”
“是,长官。”
屋内重归寂静。
任钱坐在床侧,耐心地给温凉擦脸,边擦边在他耳边嘀咕。
“温凉。”
“……”
“老温呐。”
“……”
“世界毁灭了,人类灭绝了。你再不醒,就错过一起去死的好时节了。”
“...那可不行。”
温凉嘴唇微动,嘶哑的声音浮在空气里,像是飘飘摇摇的轻尘。
任钱用手轻触了温凉的脉搏,确认他没事了,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温凉倦意浮上眼帘,睫羽轻敛,显然是疲累到了极点。
“我没力气,你问狐狸去。”
任钱欲言又止。
温凉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什么?”
“你们是不是,搭档搭出感情来了?我不是说战友情,是别的。”
“……”
见温凉沉默,任钱就知道说准了。
“你昨晚疼得最厉害的时候,是方宸喝醉酒的那一段。你是不是,完全没挡着方宸的感情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
“……”
“你应该知道,这样对你伤害太大了。哨兵的五感太敏锐,你作为向导的共情力又太强。你本来身上就有伤,现在还搞这么高强度的精神安抚,你搁这儿叠伤害呢?一层一层又一层?这样下去,迟早会压垮你的。”
温凉懒散地倒在枕头上,枕着手臂,思忖了一会儿,又看向任钱,朝他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
“也不看看当初是谁非要把方宸塞给我。唉,我这一身的伤,都要感谢指挥官。”
任钱气得脑壳疼。
“温凉,你一个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胡乱甩锅?!我这不是为了你们俩发展前途好吗?”
“指挥官,你冷静一下。”温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用白到反光的手轻轻摸上任钱的鬓边,用力揪了一根灰毛,“你看,老是操心,会长白头发哦。”
任钱:“……”
头发还没白,先心梗了。
任钱双手插进发丝里,烦躁地揉乱了规整的发型。
“心累,不想干了。”
温凉慢吞吞地支起身体,拿起桌角搁着的湿毛巾擦了一把脸,勉强把脸颊擦出淡淡的血色来。
“别担心我。你应该察觉到了吧?我晋级了。”
“...嗯。”任钱抬手握着温凉纤细的脉搏,“是比之前强了点,人没那么脆弱了。”
温凉慢慢起身,背着任钱,慢条斯理地褪下身上的病号服,弯下细腰,从柜子里捏出一件白衬衫,一粒一粒地系着纽扣。
任钱有点怀疑这晋级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否则老温为什么脸上一点喜色也看不出来?
“你怎么不高兴?是还觉得难受吗?”
温凉穿好军装,理好衣领,斜斜地靠坐在床头,抿了口水,沾湿了唇,眼底无意识的冷芒眨眼间就被掩了下去,又换上了淡淡的慵懒。
“早没事儿了,就是累,不想动弹。这病了一场,真是不舒服。我要睡个几天,歇一歇。”
任钱:“...你平时没病的时候不也这样?”
温凉看他,笑:“好像是。”
任钱无语:“既然你现在不难受了,那就说说吧。”
温凉:“说什么?”
任钱:“昨晚,你怎么方宸了?”
温凉:“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没怎么他,是他怎么我了。”
任钱:“?”
温凉扯着衣领,指指自己锁骨处的几块咬痕,委屈又招摇地炫耀道。
“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