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争想象不出那场面,只好干巴巴“哦”了一声。
“许宁远跟他前妻离婚后,他的儿子跟着前妻生活,一直住在浮岫市,”信宿点了两下鼠标,笑了声,“就是眼前这个男生……真是无巧不成书。”
第六章
林载川对这个男生没有一丝印象,抬眼询问:“他当时没有去做笔录?”
章斐立马解释道:“哦,当时分局分批叫了学生过来,七八个孩子的说辞都一致,可信度比较高,就没有把所有的学生都叫过来问一遍。”
搭在林载川修长食指上的签字笔快速转动了一圈,他若有所思看向信宿,“你对这个许幼仪的了解有多少?”
信宿坦诚道:“并不太了解,我只跟他的父亲有过一段时间的商业往来。”
贺争真诚地问:“听起来好厉害哦,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当警察呢?”
信宿:“………”
他一时没有分辨出来这句话是不是阴阳怪气。
章斐打通了许幼仪母亲的电话,告知她需要配合警方调查案件。
挂了电话,她对林载川道:“许幼仪的家长说不方便到市局,让我们上门走访。”
“还说不想耽误孩子在学校学习的时间,最好可以定在晚上。”
林载川略一沉吟:“那就今天晚上。”
贺争自告奋勇:“我跟队长一起去!”
—
“不是说这件案子很快就能私了吗!”
密不透风的昏暗房间里,男人努力克制着情绪,但声音仍然越来越慌乱:“为什么现在惊动了市局,警察还打电话说要挨家挨户地调查走访!”
对面传来一道不慌不忙的男声,语气带着某种近乎冰冷的冷静,“你怕什么,张明华是自己从楼梯滚下去摔死的,又不是你儿子杀的。”
那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谁来调查都一样,当时在分局怎么说,现在到了市局就怎么说,管好他们的嘴,不要节外生枝。”
“警方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就算对张明华的死因有所怀疑,最后拿不出证据,也只能老老实实放人。”
男人声音沉而冷:“只要你们守口如瓶,那个姓林的还能让一个死人说话吗?”
电话这头的男人像是吃了定心丸,擦了擦冷汗,不断点头道:“是,是,我们明白了,一定……不会节外生枝。谢谢您……”
晚上七点,林载川跟贺争一起来到许幼仪家小区楼下,按约定时间上门走访。
开门的是一位漂亮到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声音温柔委婉动听:“二位请进,幼仪还在房间里写作业,我去叫他出来。”
林载川粗略扫了一眼客厅。
整间屋子地板铺的都是名贵大理石瓷砖,楠木书架上摆放着许多价值不菲的古玩花瓶,中央墙壁上钉着一张巨大挂画,应该是某位名家的真迹。
许幼仪穿着一身衬衫长裤从房间里走出来,男生长的高挑挺拔,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他坐到沙发上,彬彬有礼道:“警察叔叔好。”
贺争把设备摆到桌子上,和蔼可亲地冲他一笑:“许幼仪同学,对吧?我们是为了张明华的案子来的,简单问几个问题,不用紧张。按照局里要求,走访过程中我们需要全程录音录像,不介意吧?”
许幼仪微微点了点头。
林载川开门见山道:“描述一下21号当天,你看到的事情经过。”
许幼仪看了看面前的警察,眉梢不动声色轻挑了一下,然后慢慢回忆道:“那天我们提前约定好,班里的同学一起去KTV唱歌,我们班所有同学都去了。9点左右到齐的,大概唱了半个多小时,张明华去了卫生间,陈志林、罗军、郭海业,他们三个也一起跟去了。”
林载川道:“当时他们四个人一起离开,你没有觉得奇怪吗?”
许幼仪像是有些诧异,不知道林载川为什么这么问,反问道:“男同学一起去洗手间,学校里再常见不过的事,为什么会觉得奇怪?”
林载川没说什么:“继续。”
许幼仪好像放松了些许,稍微往后靠在沙发上:“我记不太清楚具体过了多久,可能十分钟左右吧,陈志林他们三个就回来了,有人问了句,张明华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回来,陈志林笑了声,说教训了他两下。”
林载川打断他:“你知道陈志林等人为什么会跟张明华发生冲突吗?”
听到这个问题,许幼仪微微垂了下眼,很快又抬起来,“知道一点,听说是因为一个女生,但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林载川点头,示意他继续。
许幼仪道:“又过了没一会儿,包间外面突然有很多人尖叫,说什么出人命了,报警,叫救护车之类的话,我们很多同学都出去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出事的那个人竟然是张明华。”
林载川抬眼问:“你看到了张明华的尸体?”
许幼仪点点头,“我们班很多人都看到了,他躺在地板上,脑袋附近有很多血。”
“当时陈志林三人是什么反应?”
“陈志林的脸色很不好看,可能是吓着了,说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他干的,他只是动手打了张明华两下。”
——像这样的说辞,在分局的笔录中已经出现很多遍了,所有学生的陈述都高度一致,挑不出有问题的地方。
好像这真的只是一起没有人料想到的意外事故,没有人知道张明华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摔下楼梯的。
林载川打量着眼前的男生,忽然开口问:“像陈志林这种带人对同学动手的校园暴力,在你们班级里经常发生吗?”
这个问题好似在许幼仪的意料之外,他不像前面那样对答如流,思考许久才回答道:“嗯同学之间会经常吵架,有时候也会动手,但我觉得那应该算不上校园暴力。毕竟班级里人那么多,同学之间有矛盾是很正常的事。”
林载川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这种事会经常发生。”
许幼仪立刻否认道:“抱歉叔叔,我不太关注这些事,如果你想知道同学之间的矛盾,去问我们班班长或者老师比较合适。”
林载川没再追问,又平静道:“在学校里,你跟张明华的关系怎么样?”
许幼仪抬脸对他一笑:“还算不错,他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很好,有时候我会跟他一起讨论问题。”
“………”对面的贺争无端被他笑的有点发毛。
林载川注视着他的神色:“你对刘静这位同学的了解有多少?”
“刘静。”许幼仪重复了一遍,然后缓慢地说,“我们不太熟,平时没什么接触,只是同班同学。”
这时,许幼仪的母亲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语气温婉道:“两位警官吃点水果吧,说了那么久也都累了。”
林载川起身关闭了录像设备,“不必,已经结束了,感谢配合。”
贺争把设备往袋子里一揣,公事公办地说了句:“感谢配合调查,同学早点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许幼仪站在门后,从猫眼中冷冷地看着二人离去。
男生脸上虚假的笑容寸寸开裂,神情变得越来越冰冷,垂在腿边的右手慢慢地、慢慢地握成了拳。
林载川大步从楼道里走出来,月光在他清秀的面庞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冷。
贺争跟在他身后,感叹道:“这孩子可真早熟,一点也不怕生——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他说的也跟我们掌握的情报差不多。”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林队,都过去两天了,要是最后真的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受害人是被故意杀害的,是不是……”
是不是这个案子就要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闻言,林载川转头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如果最后真的没有查到任何证据,那只能说明,我们没有错怪一个本来就不是凶手的人。”
贺争愣了愣,然后也笑了起来。
林载川呼出一口气:“现在还不到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上午你去一趟盛才中学,探一探他们老师的口风,关于张明华、陈志林,还有……许幼仪的评价。”
贺争点头,“好的。”
次日早上,林载川又去了一次人民医院,他有一种非常微妙的直觉——如果有警方可以查探而没有获得的线索,那一定会来自刘静。
林载川这次是不请自来,站在病房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一声“请进”,才推开门走进去。
他过来的时候穿的是便装,刘静看了片刻,才认出他是谁,轻轻地说:“你是前几天来过的警察叔叔。”
林载川望着她苍白无血的脸,轻声询问:“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刘静抿着唇没有说话。
对于警方的突然来访,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和厌恶,只是精神看起来仍然不太好,像枝干中空的花,随时都会枯败凋零。
林载川语气温和道:“关于张明华的案子,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等你身体状况好一些再说。”
刘静睁大眼睛望着他,许久才出声道:“嗯,现在可以问。”
林载川在病床边椅子上坐下,“上次你说,并不想跟张明华在一起,除了家庭原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这个问题让刘静怔愣许久,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似的。
半晌,她才低着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总是给人带来不幸,喜欢我的人,我喜欢的人,有时候会觉得我不该活在世界上。”
听到她的回答,林载川微不可察地一蹙眉。
张明华的案子,眼前这个女生一定知道什么,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对警方袒露实情。
林载川道:“你猜到张明华可能会因为你遭到陈志林的嫉妒、报复,所以故意跟他保持了距离,对吗?”
刘静没有说话,默认了一般。
林载川又问:“陈志林都做过什么?”
刘静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眼前的警察跟前几天分局那些穿警服的人不一样,他或许是有能力、可以信任的,但……但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刘静眼里毫无光亮,嘴唇动了动,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道:“没有人做了什么,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错。”
“——不是你,”林载川的声音忽然变的冷硬起来,“刘静,其实你当时应该看到了吧,张明华起身走出包间的房门。”
跟喜欢的男生在一个房间里,目光总是会不自觉落在他的身上,情难自控。
张明华的一举一动,刘静难道真的没有注意到吗?如果她看到了,又为什么要说谎?
听到林载川的话,刘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瞳孔剧烈震颤了起来。
林载川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压进刘静的耳膜里,沉重又清晰:“在张明华之后,又有人站了起来,他们想给张明华一个‘教训’。”
“你不仅看到张明华离开,还看到陈志林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年轻刑警的话语在刘静的脑海中构成了一幅动态画面,是的,她的确看到了——
她看到了喜欢的男生走出去,而后一行人不怀好意地尾随而出。